宫女为皇后娘娘梳妆后,侍立在一旁,看苏晓左右打量,以为是对这样的素雅不满,心里不禁惴惴不安, 暗自祈祷这位娘娘是个好伺候的。
在宫里,能遇到个好主子,是件幸运的事,能遇到这样身份尊贵的好主子,才是最为难得。
仔细看了一遍梳妆服侍并无违反宫中规矩的地方,苏晓满意的露出一丝笑容:“不错。”
这个宫女,做事很是细致。1605551
宫女闻言,顿时有些受宠若惊,她服侍过两位主子,没有一个对宫女奴婢这样客气过。
只是,她心头一颤,目中不禁浮现一担忧。皇宫这种地方,是不需要好人的,你越是待人和善,越是会被信任之人陷害。
那时,心死大过伤痛吧。
一国帝王,年二十,后宫竟然只有一位皇后,实在是天下奇闻。
陛下现在可以独宠,丧期可以不召选秀女,可是,以后呢?身为帝王,总有一日,会为了各种各样自认无可奈何的原因迎妃纳妾,到时必然是三宫六院,一个善良之人,怎么可能在这样的环境中生存下来?
这宫女终于明白,为何柳老板会派自己来到皇后娘娘身边照顾。
她屈膝跪在苏晓面前,在晓那好奇而惊疑的目光下缓缓道:“皇后娘娘,柳老板托奴婢带给您一句话--若是皇上做了任何对不起娘娘的事,丑菊轩永远是您的家。”
晓看着面前的女子,眼前浮现出柳月的影子,那个倔强的认真的女子,还是如此细致体贴,随时关心着她。
莞尔一笑,晓亲自伸手扶起这个宫女,轻声问道:“你是柳月安排在宫中的暗探吗?想不到,她还真是有心了,下次见了你主子,我定要赞扬一番。还有你,在宫中做这暗探危险,你定然也是聪明厉害的,否则柳月不会让你跟在我的身边,凡事心一些,注意安全。”
宫女在这里几年,哪一天不是磕磕绊绊过来的,想要在这种人吃人的地方生存下去,首要学会的,便是隐藏起自己的情绪。
即使被责骂被罚跪被扇耳光,她也不曾泄露出半分难过怯弱,可这一刻,她只有紧咬下唇,才能抑制住将要脱口而出的悲切之音。
泪花将视线变得朦胧,下唇被贝齿咬破一个口,鲜血渗出,自己却都不知。苏晓隐约听到呜咽声,以为自己听错了,忙低下头看,这才注意到那个宫女的隐忍。
晓略带吃惊,只是眨眼间,便明白了宫女的意思,她撇了撇嘴,有些打趣的道:“怎么?在皇宫里这么些年,没瞧出来我是在收买你吗?”
宫女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的目光毫不遮掩,就仿佛听到这世间最后以后一个人也将她抛弃,仓皇中透着悲伤与茫然。
可是,待瞧见晓的面容,一切的担忧忽然被放下。
皇后娘娘那眨巴的眼睛中透着狡猾,将那身黑色盛服的庄重严肃完全压了下去。黑眸如墨,闪烁着灵动的光泽,聪敏中带着活力,只是这一眼,便能令人心甘情愿的被它的主人吸引住。
宫女只觉得,只要这双眸子不老,也许,就算皇上一辈子沉沦在皇后的身边,她也不会觉得奇怪呢。
慢慢地驱出心中的一冷漠,唇角翘起一道优雅的弧度,宫女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久并不曾这般展颜舒心的笑过了。
她俯下身,声音于轻松中透着虔诚:“娘娘笑了,就为了娘娘方才那一句话,奴婢愿意被这句话收买呢,再,奴婢是柳老板的人,现在便是娘娘的人,奴婢的命既然是是娘娘的,随娘娘安排。”
苏晓摇头浅笑,颇有些感慨:“你以前的主子一定想不到,用这样一句话,便能将你收买永不背叛,现在他们若是知道,定然追悔不已。”
宫女没有答话,她知道,以那些娘娘自骄奢的性格,又怎么会想得到对她嘱托呢?
士为知己者死,她以前还不大能理解,现在终于明白了。
从晓的那句话脱口而出,她便知道,自己这一生,都被心甘情愿的束在娘娘的周围,守护着她。
了这么久的话,天色竟变得明媚。
倾盆大雨早已止住,先前还稀稀落落的下着雨,这片刻,竟然眨眼就换了艳阳高挂。
若让贤王爷知晓,定然讴死,他这一生为了争夺皇位,也不过如这天气一般,阴阴晴晴起起伏伏。
老皇后,她该称一声母后的人,竟也在冷宫中自杀而亡,倒是有些出乎晓的意料。
不过转念一想,皇后今生没有真的爱过其他人,唯一疼爱的儿子还皈依佛门,现在连皇上都离世而去,大抵是皇后自认活着了无生趣,才会有此念头。
可惜的是,皇上与皇后生前不知情为何物,死后却不得不同穴而眠,着实讽刺。
苏晓拂袖,款款向书案边走去,抑制住心中的感慨,面色蓦然变得严肃:“准备笔墨,本宫要写一些东西。”
这毛笔一动,便再也停不下来,思如泉涌,只能尽力将自己想到的,都用蝇头楷整齐的写在娟纸上。
这一沉迷,便是忘记了时间。v5qn。
直到一个宫女斗胆冒昧的上前,轻声道:“皇后娘娘,入夜了,您也该吃些东西。”
这一打岔,苏晓才从方才的沉迷中蓦然惊醒,笔尖在娟纸上轻下一团墨汁,她只觉手腕脖颈都略带酸痛,抬眼望去,竟然已是夕阳西下,黄昏将逝,书案上,何时被上的烛光,她竟然半不知。
饭菜的香气勾引了她的馋虫,只是,晓眉头微皱,抬头问道:
“皇上呢?还没有用膳吗?”
自然有机灵的宫女,随时替皇后娘娘留意着皇上的事,晓此话出口,便有门边侍立的丫鬟上前跪下道:“回禀皇后娘娘,皇上方才派人来传话,请娘娘先一步用膳,陛下可能很晚才能处理完事情,娘娘不必等待。”
苏晓放下毛笔,站起身,卷起方才写好的娟纸捏在手中,面色一沉,却有些不大好看,连宫女们布上的精致菜肴,都顷刻间失去了原来的色香。
“皇上是在御书房吗?带本宫过去!”
身旁的宫女猛地跪下,真切的劝阻道:“娘娘,皇上今日登基,先皇的出殡必然事务繁多,这时候若是娘娘叨扰了皇上,只怕……”
皇后自然应当以贤德立世,若娘娘这般作为,只会令皇上反感的。
眉宇间,不禁浮现一抹忧色。
晓自然能懂得她的好意,悠然一笑:“放心吧,这些本宫自有分寸。”
御书房的灯火,将这里照耀的如白昼般通明。
晓从后殿拐入,屏风隔开,模模糊糊的勾勒出黑色一团伏案的人影。看着那个人手下不停的翻动着一本又一本的奏折,头保持着那个弧度,不知多久没有休息,已有一分僵硬。
大概正觉有些口渴,那人探手向龙案角上的茶杯摸去,杯口并无热气,入手,茶杯必然已是冰冷,他却浑然不在意,就这样抿唇喝下一口,带着清醒二分的头脑,手继续探向下一本折子。
晓忽然脚步一顿,方才因为心疼而生的一怨气,登时荡然无存。
她转过身,退回后殿,揪住随侍的太监劈头盖脸的冷声斥责:“你是怎么伺候皇上的?竟然让皇上和冷了的茶?”
太监心里一惊,急忙跪下请罪,解释道:“娘娘赎罪,是陛下让奴婢专门呈上冷茶的,那里奴婢还备着一壶冰着呢。”
玲珑的白玉壶盛放在冷水中,时而回波晃动,煞是好看,苏晓却蓦然变色,将玉壶盖子揭开,一扬手,满满一壶上好的茶水被倾尽泼洒在地上。
盯着面前玉砖上淡黄的茶渍,太监忍不住瑟瑟发抖,仿佛那壶凉茶是径直泼在了他的身上。
晓压低声音,话音里,却是掩不住的愤怒:“荒唐!皇上要冷茶你便递上,若皇上伤了身子,你担得起吗?”
她瞥过地上的人,胸口压抑不住那丝丝疼痛的蔓延,凉凉为了国家大事,竟然如此对待自己?实在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可是,这种太监,也没有留在凉凉身边的必要了。
她抬手压了压心口,平复住激荡的情绪,沉声道:“明日便让太监总管给你安排个新的位置吧。皇上身边,不需要不懂得怎么伺候的人。”
她杀鸡儆猴也好,冷眼扫视过周围,一时无人敢于晓目光对视,她很少用这样凌厉的手段,今夜如此,她就是为了告诉所有人,想继续服侍在凉凉身边,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不理会后殿中被这雷霆态度镇住的压抑气氛,苏晓走到桌旁,亲自煮了一杯暖胃的清茶捧在手中,向御书房走去。
病重时皇上积压下的奏章,堆放在书案上,积累成一座山,白日为了这场郑重的丧事忙碌一整,凉泱揉了揉额角,正要去看晓,可忽然瞥见这堆奏折,凉凉的脚步又不觉停下。
明天父皇大殓,还有许多事情,夜晚大概也不能平静,想到许多奏折已经积压半月有余,他不禁有些担忧,若真有要事,耽搁一天,也许就有成百上千的百姓受苦一天,他儿时的经历,让他永远也忘记不了受寒受饿的滋味。
终于,还是留下来了。只是派人去告诉晓不必等他,他又重新坐回龙椅,连晚膳都只是草草用了两块心,便忧心的浏览起折子。
手再一次探上角落的茶杯,入手,却是柔软润泽如丝绸般的皮肤。
凉凉心里一惊,猛地抬起头,看到立在书案角落的人,这才放下心来,唇边溢出一丝笑意。
“晓,你怎么来了?还没有休息吗?”
手松开,轻轻地将那杯盏推放到凉凉面前,茶杯上还残留着晓手心的温暖。
凉泱掀开茶盖,霎时清香四溢,令人心情顿时一展,如沐春雨,只是闻这一闻,头脑便霎时清爽许多。
悠悠的抿了几口,微微的苦涩夹杂着醇香,从舌尖席卷至咽喉。
他抬起头,英眉间的疲惫具化作柔情,浅淡的笑荡漾在眼中,烛光下,霎时蛊惑人心。
“晓,我错了,以后再也不喝凉的茶了。”
这般良好的认错态度,反倒让苏晓愣了神,看着凉泱疲倦的可怜兮兮的表情,明知道五分是真五分是假,却还是不忍再责备,了他的额头,装作一副恶狠狠的模样:“凉凉,你可记住了哟,下一次你要敢再被我抓住,哼哼!”
她哼的看似气愤,可是正要如何如何惩罚凉凉,她却又会支支唔唔不出来,最多,也就只能红着脸道一句不准上床。
这对凉凉,大概便是最严厉的惩罚了吧。
还好凉泱颇有自知之明,乖顺的承认了自己的错误,连连保证自己不会再犯,也就无人再追究那未出口的惩罚。
晓这才看了眼那堆奏折,估摸一下以这般惊人的数量,凉凉一宿不睡,都不一定能批阅的完,她黯然一叹。
贵娘的对。“凉凉,我也知道万事开头难,可若是为了国家将自己的身体弄垮了,何尝不是得不偿失呢?”
她沿着龙案迈上台阶,一步步走到他的身后,两只柔荑搭在他并不宽厚却坚强有力的肩膀上,轻柔的捏着,帮助凉凉缓解这份疲惫:“休息好了,以后需要你费心费力的地方还多着。凉凉,你还答应我白首到老,那时,我们把皇位丢给儿子,两个人一起跑路,天下多少良辰美景都未曾亲眼目睹,你答应过我要一起去看,怎么?准备违背誓言吗?”
凉凉的臂弯向后一探,将自己的手覆在晓的手上,紧紧贴住,有些愧疚得道:“怎么会?晓,答应你的每一件事我都记着呢。”
他长舒一口气,缓缓道:“晓,你的对,是我太急了,我是如此,不能急于求成,否则便是用明日的幸福来换取今夜的满足,可国家也是,很多东西烂到骨子里,总不是一天两天能仓促解决的,否则埋下祸根,有一日会彻底反噬。”
锐利的视线扫过手下压着的奏折,凉泱伸手拿起御笔,在右上角画了个朱砂色的圈圈,以示再阅。
放下笔,手牵着晓起身,苏晓忙令下面人准备些易消化的夜宵,这才掏出袖中藏着的东西,递给凉凉。
“努,看一看,我暂时也就能想到这么多了,很多都不一定能适合梁国,你若是要用,也需仔细做好试验,毕竟很多都威胁到一部分人的利益,还要谨慎一些。”
凉泱展开阅览,一看那手赏心悦目的毛笔字,便知道这几张纸,具是晓亲手写的,原来,在他忙碌时,即使她不在身边,也在默默地帮助着他。
眸底藏着柔情,凉泱继续仔细的一行一行看去,毕竟这每一字,都是晓的心血凝成。
越看越是心惊!
凉泱没有看完,便忍不住合上纸,双眸闪动着光彩,宛如苍鹰之目,浸透锋芒。他盯着晓的目光,就像一匹饿了许久的狼忽然见了猎物,隐隐透着幽绿的光,煞是渗人。
这副如狼似虎的眼神,让苏晓忍不住身子一颤。攥着那几张娟纸的手紧了紧,却又想到它的宝贵,忙松开将它铺平抹展,心疼的搓了搓上面的摺印。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梁国的现状,表面上似乎富饶强盛,可里子早已千疮百孔。先前的战争便已消耗掉不少的财力物力,国库并不充盈,父皇下葬新皇登基,又不免要耗费无数银两。
今日看到国库的存留的银子,他当时便恨不得将那些个贪官污吏抄家入库,可惜,理智终于还是占了上风。
而现在,晓的这些计谋里,只要有一能用,便可解了他燃眉之急,他又怎么会不激动?
有一句话晓得好,还记得他问过晓为何要立志建立最大的商局,晓道:“虽然钱不是万能的,但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
现在,他才体会到这句话有多么正确。
凉凉有些急切的问:“晓,这些东西,你是怎么想到的?”
晓扬眉,不知道他指的是哪一条,只能道:“这些很多都是我商局经商的法子中演化出的,不过牵扯到一个大国,不一定能生搬硬套,不过我方才突然想到一,定然可以用。”
看着凉凉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苏晓招手,命人将饭菜呈上,她悠悠挑起一根青菜:“味道不错,凉凉,快尝一尝,我都饿坏了。”
凉泱咬着筷子,幽怨的盯着晓:“你是故意的,绝对是。”
一根菜叶落入他的碗中,晓心疼那楚楚可怜的眼神,急忙安慰着这只得不到骨头的狗:“快吃饭,吃完给你。”
“你绝对是故意的……”
凉泱有气无力的趴在桌子上,将菜毫无形象的塞进自己的嘴巴里。
这样听一半留一半的感觉,实在太难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