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发榜靠的永远不是官府文案告示,而是民众的口口相传。
或许负责通知粘榜的下属还没来得及从马厩里牵马出门,城外三十里的农妇都已然知道了今年的榜首是谁,甚至家住何处家境如何都已彻底了知。
流言总是“流”着走,不是漫步往前。
江河与胡六还没回到铺子,伙计们尽数已经来到了巷口,手里举着红布,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些大字,大抵是些祝贺七爷高居榜首,白龙帮争光之类的。
或许是白龙帮的第一位文化人,当然胡六这位已经被开除的不算在内,所以举帮庆贺并不稀奇。江河看着那不忍卒读的横条,然后忽然想到自己的身份来,要是护国院不认自己这个江湖人士该如何是好?
毕竟护国院是朝廷,白龙帮是江湖帮派,这两个虽不有直接敌愁,但友好肯定是算不上的。但江河又转念想到,既然自己的名字已经出现在了甲上卷的位置,那么自己这些只能算得上多虑了。
护国院,这个特殊的地方。
江河摇了摇头,然后摆摆手示意伙计们将横幅收下。胡六觉着自己的下巴有些酸,兴许是张得太大,也张得太久,他揉了揉腮帮,还没从先前的震惊里缓过来。
江河进屋拉开长凳坐下,桌旁的灶已经煮好了酒,他今日心情有些好,所以便翻开碗给自己倒上一大碗热酒,白蒙蒙的雾气沾湿了他的嘴角,他轻轻饮了一口,还别有滋味的咂了咂嘴。
胡六也坐下饮酒,不多时,门外来了一票家丁,提着几口大箱,几位家丁面色不善地将箱子放在门前,然后一位管家模样的人站在门外对着门内喊道:“江爷,钱给你送来了,收么?”
还未等江河起身,胡六已经站在了门边,他靠在门框上,一脸讥笑地看着门外的家丁们道:“这么快啊,李秋霜还是算个君子嘛。”
那管家冷哼一声,冷声道:“可否让下人搬进屋里去?”
胡六咧嘴一笑,侧身让开,那些个沉重的大箱便尽数放在了堂屋里,管家令下人尽数打开箱子,里面码放整齐地银锭白晃晃地耀着寒光,照着江河硬朗的侧脸之上。
“可要清一番?”
江河微微一笑,摇了摇头,他知道既然李秋霜派人将银子送来,那就少不了一个子。
这些钱对于李秋霜来确实有些多,但对于那群贵公子来却是数,以他们父辈的家业和权位来,一人一千两的确并不多。
但这五千的意味却代表着更深的东西。
以某位贵公子父亲的官职来,赔上着五千两那就代表着向江河认输,或者向白龙帮低头,这可是他们不能接受的。
堂堂的朝中贵臣,会怕一江湖帮派?
可正是如此,这几位公子却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吞,他们可不敢把这事儿告诉他们的父亲长辈,丢他们自己的脸总好过比丢那几位老人的脸。所以尽管心里头一万个不服气,再怎么想提刀将胡六和江河砍翻在地,这个账却是得自己掏腰包来付。
而脸色最难看地自数李秋霜,他万万没想到这个江河居然是个扮猪吃老虎的货,当然这也是错怪了江河,因为就连他自己也不知会是这个结果。
当江河与胡六大摇大摆走出酒楼的时候,李秋霜的剑斩碎了所有的桌椅,冰冷的寒霜让那些二楼的看客静若寒蝉。当然最后少不了一笔封口费,棒喝与冰糖才能让这些个看客服服帖帖心甘情愿地保守住今日的这场赌注。
当然关于胡六如何在外宣城,这自是他的事情,胡六嘴里的事情几分真假京都城的人自然有数,要君子,大家自然更倾向于李秋霜这样的人物。
胡六拍了拍那管家的肩膀,浑然不管他冷青的脸,笑着道:“回去好好谢谢你们李公子。”
“既然这钱送来了,这笔账也就结了,我胡六自然不会再去些什么。”
管家闻言脸色一松,他其实还真怕这个浑人整日胡搅蛮缠收钱之后还不安宁,不过胡六下一句话又让他面色变得铁青。
胡六看着他笑着大声道:“不过回去告诉你家公子,下次的那场赌可别忘了。”
管家又是一声冷哼,拂袖而去,身后的家丁战战兢兢地跟着出门,一群伙计嘲笑地看着他们。胡六在身后放肆地笑着,露出一排明亮的尖牙。
江河自顾自地喝着酒,然后他拿起了一块银锭,沉重而实在地躺在他的手心,实在的他没见过这么多钱。自从来这南国以后,他是第一次见着这么多的钱。
“钱可真是个好东西啊。”江河不禁喃喃自语,白花花的银子实在晃眼。
胡六走至桌前,倒上一碗新酒,道:“瞧你这没见识的样子,这钱就让你痴了。”
江河放下银锭别了他一眼,然后道:“我在想这么多钱我该如何花?”
“当然是喝最好的酒,睡最美的女人。”
“庸俗。”
江河敲了敲桌面,然后继续道:“我觉着不如先存你这,过几****想好了怎么用再。”
“你就不怕我拿去用了?”
“你是六爷,这钱肯定不如你的法眼。这样吧,我俩一人一半,没你我也拿不到这些个银子。”
胡六摆了摆手,道:“别介,这是你赌的,又不是我赚来的,我帮你保管好,你要用来我这取就是。”
江河笑了笑,不与他再争。他知道胡六的习性,多自然无益。
“我觉着你可以开个钱庄。”
胡六不解地看着他,问道:“什么是钱庄?”
江河一愣,片刻便释然,自己好像也并未在这京都城里见过钱庄,而且怪不得李秋霜派人送来这一箱箱银子而不是银票,江河起先还以为他是为了彰显自己的财大气粗才故意送的银锭。
“钱庄就是存钱的地方,你收钱,然后给别人一张银票,别人日后可以拿着银票来兑银子。”
胡六闻言思考了半刻,然后不解地道:“我为啥要帮别人保管银子?这钱又不是我的啊?”
江河端起酒喝了一口,然后解释道:“你笨啊,人家存钱就是因为嫌银子放着麻烦,你拿了钱别个自然不会立马来取啊。”
胡六不解。江河继续道:“然后你就拿着这个钱去放贷啊!”
胡六感觉面前的江河简直在胡言乱语,不知所云,什么钱庄,什么放贷,这些个词怎么这么新鲜?
于是他又摆出了看白痴的眼神看着江河,觉着江河整天胡思乱想实在没前途、
江河觉着胡六简直是个木鱼脑袋,真相抬起手里的碗好好敲一敲。
他长叹一声继续着:“首先,你帮人家保管银两要收个保管费吧?”
胡六头,表示听懂。
“然后呢,这些钱人家不会立刻取,那你就把钱借个那些急用钱的人,比如做生意的商人,你借一百两,最后要求人家还一百零五两,不过分吧?”
胡六仔细地咀嚼了一番江河的话,然后又头。
“那不就成了,这就叫放贷,放出去收回来,钱生钱!就跟租地一个道理嘛!”
江河觉着了一堆有些口渴,端起酒碗喝了一口润润嗓,胡六还在皱着眉头思考着利弊。
过了半晌,胡六眼中猛地爆发出亮光来,然后惊讶地看着江河,像是完全不能想象这个穷山村出来的土包子居然会有这么精明的生意法子。
“就好比赌场里头赌客缺钱,我先借他几两?”
江河头,道:“差不多是这个理,不过我觉着还是尽量别放给那些个赌徒恶棍,有违人和。”
胡六不以为然道:“这些人最缺钱,自然他们最好放。。。放啥来着?”
“放贷。”
“哦,放贷。”
江河放下碗,想起从前的某些事情来。他摇摇头,然后道:“他们的确缺钱,可你有没有想过放出去收不回来的可能,这风险谁来担?难道把人绑了扔府河喂鱼去?”
胡六闻言略微颔首沉思,然后抬起头来回道:“好像是这个理,毕竟这钱还得还给人家。”
“这不就得了。”
其实江河也不想见着这白龙帮白着白着就黑了,虽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但赌这个东西确实是害尽世间人,所以江河只得尽力去做些事情。
就算他不提出来这个放贷的观念,随着历史的进城,这些东西早晚也会出现在世人的眼中的,只是这个螃蟹谁先来吃的问题。
胡六算着其中的利弊然后又和江河大肆讨论了一番,最后将这提议彻底定下,然后便准备去见鬼爷一面。
这白龙帮的大事情始终还是鬼爷了算,尽管这个计划很美好,而且很有前途,但还是最后鬼爷头才能落实下来。
“江爷,我就去和鬼爷少量一番,若是这事儿成了,您当首功!”胡六拿着纸伞,对着胡六咧嘴笑道。
江河摆了摆手,示意他去。
胡六前脚跨出了门,忽然又像是想到了什么,然后扭过头对着江河道:“对了,您可别忘了,今儿的晚宴。”
罢胡六便出门而去,江河闻言却愣了愣,然后想起这事儿来。
吴北的父亲,吴清明邀请自己去他家吃晚宴。
江河挠了挠头,有些不知所措。穿什么衣服?带什么礼?聊什么话?
他忽然觉着这个事儿有些难解,比那考卷上的题还要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