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藏锋转过身,怒火已经在胸中燃烧,望着场间无数道充满着不屑,充满敌意的目光,他觉得自己该做些什么。
这个从小地方来的乡下少年,这个令在场之人认为无比幸运的少年,此时却让每个人羡慕、嫉妒,乃至引发共同的仇恨。
在栖凤山他可以为了不让亲人受侮辱,为了尊严而宁死不屈;而现在,在偌大的长安城,他却又因为一件他并不清楚的事情,与所有求亲者为敌。
狂啸奔腾的河流会首先冲毁最薄弱的河岸,无能的愤怒只好先向弱者发泄。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不够强大。
他并不知道怎么得罪了这些人,使得眼下像一只过街老鼠。
难道仅仅是因为没有加入求亲的队伍?
没有射掉将军府那位将军布下的什么“九曲通幽”?
他转过身望着,望着那些振臂高呼的人群。
一个小地方来的少年,并不具备威慑力。他很生气,肚中也很饥饿,只想着赶快离开这个令人厌烦的地方。
他望着人群,眼中泛出令人心悸的锋芒,然后默默向着那放置弓箭的地方走去。
分发弓箭的侍卫看着愤怒但却冷静的少年选取了一张很普通的长弓,嘴角不由露出一丝讥讽的笑意。
卓藏锋不再理会任何人,实际上他也从未理会过任何人,一直以来,都是这些自以为是的家伙在制造麻烦。
努力平静一下情绪,他轻拉弓弦,试了试弓弦张力。
“哈哈!”
有人笑出声,在他看来,少年这个动作他们很外行,简直就是一种胆怯的表现。
从他站立的地方到飞将田千峰之处,有一箭之间的距离,而从飞将身边到空中“九曲通幽”之间的距离,更是远远超出普通攻击的射程。
无论怎么看,他所站立的地方都不是最佳的射击地点。
“快看,那小子站错地方了。”
“他为何不用那张强弓?”
“那张弓都重逾千斤,他怎么可能拉得开。”
听着人群的议论,姚长驱脸上有些挂不住,转头望向宁王。
“难道他能破去‘九曲通幽’?”
宁王很专注望着那边引弓待射的少年,摇头道:“不是。我只是觉得他根本就不应该回头,这未免有些自取其辱……不过,他倒是镇定的很。”
宁王这些话落在一旁的田千峰耳中,这位鬓角染霜的神射大将却忍不住了。
“至少他面对无数人的冷嘲热讽并没有还口,这应该算是修养。”
田千峰催动气机,面无任何表情。
这次布下的“九曲通幽”他只是用了不到三成的功力。
对这位勇猛刚直的神射将军来说,这只是一件很轻松的事情。
以往的朝廷大比中,他利用同等境界的布置就能将绝大多数的弟子挡在门外。
他也并不认为眼前的少年有能力破掉“九曲通幽”,但是他却对少年有些赞赏之意,或者说是有一些同情弱者的心态。
宁王听了这位刚直神射大将之言,还是摇头。
“我不认为一张嘴能骂过千张嘴。他一开口就绝对会被骂个狗血淋头,你应该知道长安人的嘴皮子功夫?”
田千峰想起曾经在战场上身陷敌阵,一人持弓独对数千骑兵,面对敌人的辱骂,他只是冷静的射箭。一箭一人,千箭射到数千骑兵。
正是这一战,他名垂异域。
他忍不住道:“但是下官认为,一支箭永远比千万张嘴厉害。”
姚长驱转过身,不去看场间的少年,也不去思考田千峰话中之意,心里只是想着:“他是不自量力。”
卓藏锋在人群的议论声中,轻轻把箭搭在弦上。
箭安放在弦上,就像某个音乐大师灵巧的手指停在某跟琴弦上,准备奏出绝妙的音乐。
他轻吐一口气,拇指食指轻捏,再次试了试弓弦的张力,缓缓抬起羽箭,眼神平静望着空中不断变换的九枚铜钱。
铜钱上面是四个篆字,开元通宝,,武德四年铸造,篆字古朴典雅,凝重雄浑,正是出自盛唐国大书法家欧阳询之手。
阳光有些刺目,卓藏锋微微眯着眼,平心静气,毫不犹豫开弓放箭。
沸腾的人群突然屏气息声,所有目光都注视着那张无比普通的硬弓,跟随着斜斜指向空中的那支羽箭缓缓上移。
“嗖”一声轻响,是箭矢划破空气的声音。
每个人的目光都想跟着箭矢射去的方向,然而他们移动目光的速度远没有羽箭迅捷,抬头之际,只听见叮地一声,高空中金星四溅,眩人眼目。
他们闭上眼,眼前依然可以幻化出那一抹比闪电还要炫目的亮光,然后听到神射大将田千峰洪亮的声音带着惊讶不解的语气。
“他竟然破去了我的‘九曲通幽’!”
谢尘嚣目光中充满疑问,望着同样震惊的天师院副院长,问道:“先生,他当真不懂修行?”
段去尘看起来似乎有些疲惫,压低声音反问道:“难道先生还会走眼?”
宁王呆呆的望着空中,除了烈日,除了白云,那儿已经什么都没有,甚至就连他方才脸上的的那股子自信都在这一箭中悄然四散了。
姚长驱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听到惊呼,他立刻明白了发生了意料之外的事情。
他的眼神中有深深的疑惑之色。
这一箭似乎射在他的脑袋上,轰然一声,让这位权倾天下的骠骑大将军都有些承受不住。
人群突然反应过来,少年竟然破了“九曲通幽”?!。
这次却出奇的安静。
没有人喝彩,没有人鼓掌,有的只是震惊、懊悔、无奈等各种情绪。
射出一箭后,卓藏锋根本连看都没看,至于箭有没有射中目标,他完全不必要操心,因为他自己心中有数。
霍然转身,扔下失去羽箭的木弓,他抬脚就走。
那一刻,他似乎要十分着急的要离开这里,连箭矢从地面飞到空中的这点时间都等不及。
走了一步,羽箭射中铜钱,发出“叮”的一声,他心中的愤怒似乎也随着这一箭缓解了不少,然后他对着发呆的人群说了句:“京城的碎嘴婆子们,我这一箭让你们全部给我闭嘴!”
然而没有几个人听清楚这句话,所有人都沉浸在震惊中,那箭矢射中铜钱的轻响仿佛天雷一般轰击在他们心上。
他们转过头,在挤满华贵马车的大街上,望着一个孤单的少年背着木匣,在秋日依旧很暴烈的阳光下渐行渐远。
……
一间很精致的屋内,隔着雕花门窗,一个清脆的声音说道:“夫人,他……那个少年破了田飞将的‘九曲通幽’。”
屋内片刻无声,隔了半晌,才听到另一个声音说道:“‘九曲通幽’并非很难,薇儿十四岁就能破去,如果田千峰全力施为,长安没有几个人能破。”
有着清脆口音的那个人似乎有点不服气,又说道:“但是外面那么多人都没人能破。”
又是一阵沉默,然后传来杯盘相击的声音。
过了很久,另一道声音才说道:“破就破了,没什么大不了,看你那股高兴劲,真不知道你这丫头是怎么想的,我看你枉自修行到这般境界。”
清脆的声音说道:“在夫人面前鲜儿永远不敢说境界两字。”
“你这丫头伶牙利嘴,对了,方才那少年进门时有一只红鸟,飞哪里去了。”
“回夫人,他走后红鸟就飞走了。”
“千万不要让小姐知道这件事情,你去看着那个少年,不要让他受到什么意外。”
“夫人,我一个女子怎么能跟踪一个……男人?”
“去吧!你聪明伶俐,应该懂得如何办事。”
夫人的命令不容置疑,鲜儿不敢违抗,即使夫人让他委身这个少年,她也会老老实实遵从。
要寻找那位少年并不难,长安很多将军府的耳目,很轻松就找到了卓藏锋临时歇脚的客栈。
客栈不大,也比较偏僻,这是卓藏锋出于囊中银两的考虑。
临街的酒店气派阔大,但无疑也要花很多钱。
所以他尽量往偏僻地段走,一家一家询问价格,最后选中这家最廉价的客栈住下。
午饭很简单,一碗白饭,一碟咸菜,从将军府回来已经很饿,此时吃起来最是香甜,不一会一碗白饭就全部落肚。
店伙计望着狼吞虎咽的少年,想到往年也有许多落魄的赶考书生,似乎也并没有如此寒酸。这家伙从住店到现在一共吃了两顿饭,顿顿白饭,而且还偏偏吃得那么香甜。
吃过饭,卓藏锋信步走出客栈。
京都富庶,各条街道都以青石铺地,这种坚硬的路面太硬,不如栖凤山的土路走起来舒服,因为他的靴子已经很烂,靴底也几乎磨破了,就剩下薄薄的一层。
走入街市,琳琅满目的商铺并没有让他驻足。在一个小摊上,他看到一双黑色的靴子,问了半天价格,摸了摸袖内的铜钱,摇摇头走了。
前面有一家书坊,店内摆满了各种图书典籍,经史子集,走进去就是书香的世界。
里面居中摆放着一张桌子,三个打扮得体的中年人正在品茶闲聊。
踏进书坊,那三人正兴头十足,并没人向他看上一眼,继续家事国事天下事。
“高统领的公子当时脸都绿了,估摸着现在正在他娘的床头哭爹叫娘。真是懒蛤蟆吃了天鹅肉,这些公子哥怎会心甘?”
“没想到!真的没想到!一个外地来的小子竟然破了田飞将的‘九曲通幽’!”
“这都不算奇怪,我最奇怪的是这个穷小子有什么资格作将军府的乘龙快婿?我想其中一定有猫腻,断断不会是因为他临去的那一箭。”
“这下有的热闹看了,不知道步登虹公子是什么心情?唉……可惜了!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
“大家不要喧哗,这一箭更是出乎那位圣公主的意料,或许宫内又有什么大动作了。”
卓藏锋惊呆,浑身冰凉,迅速回想着同夫人的谈话,所谓自家的东西,难道竟然是……
身上的汗水不绝涌出,很快湿透了衣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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