彻顿白好生郁闷,漠北去年遭遇了几场寒流,百姓和牛羊都冻死了不少,她原想太太平平过段安稳日子,先设法把民生问题解决。老天也算是帮忙,把个财神送到了她身边,正琢磨着等肚子再大上一些,就去索要赡养费。结果却又横生枝节,眼下的确还不是打仗的时机。
涉及信仰问题,匈奴内部空前团结。莫说平日里就磨刀霍霍的四亲王,就连一向不太关心这种问题的大巫们都一脸愤然,群起激愤之下,这仗是不打也得打了。
博额见自己一番义愤填膺,慷慨激昂的话却没得到彻顿白的立时响应,他平复了下心情,不由开口问道:“大汗,可是有何顾忌?”
“钱!出兵是要钱的!”彻顿白无奈道:“若是西征,则情况与往年征伐周廷不同。周是农耕国家,且与我国接壤,在我匈奴铁蹄之下,周边诸府就是匈奴的天然粮仓,我等无需考虑太多,只要备齐兵员战马便可一往无前,吃喝用度但可就地劫掠。可若是西进,就必须准备充足的军粮,你们现在储存的余粮,可还够打上一仗么?”
她想了想,又道:“或许还不止一仗。我等对敌方了解不深,若是西部诸小国当真统一了,这股势力绝不可小觑,二十万大军或许只是先头部队,一旦战事不顺,兴许援军还会源源不断,这场战争随时会演变成旷日持久的大战,若没有足够军粮,如何打得?总不能劫掠自己的藩国吧?”
“这。。。”
匈奴和大周是老冤家了,也是千年不变,万年不改的对手。故而匈奴人心中,压根就没军粮的概念,想当然地以为全天下的对手和大周都是一样的,边打边抢就行了,随行携带的口粮只要能坚持走到前线就行。如今让彻顿白提起,这才想到此番不是侵略,而是圣战,大兵团会战很难短时间内分出胜负,他们能等,士卒的肚子可等不起,没粮是万万打不起的。
一时间,大殿内的气氛不由沉静起来。匈奴人最为勇猛,可勇猛的代价却是常年的贫困,他们是在艰难的生存中磨练出来的。平日里尚且只能勉强图个温饱,一遇天灾便损失惨重,食不果腹。如何还能以现有资源强行打上一仗,若是如此,只怕明年的日子就彻底没法过了。
“不过。。。”就在此时,彻顿白忽然话锋一转道:“圣战不能不打!以本汗看来,所谓的传教本就是侵略的一部分,凯撒帝国或许已经统一了西方,这才把目光移向了东面。卧榻之旁,不容他人酣睡,我等连身旁何时出现了如此强大的对手尚不自知,这无疑是一种巨大的危险。”
她冷冷一笑道:“他既敢来,本汗自然要让这些黄毛猩猩知道我匈奴汗国的厉害,打是一定要打的。各位暂且回去筹备,本汗需要两月时间筹集粮草,一旦粮草到位,大军即刻西进。”
说着,她站起身径直向外走去。“都散了吧,格林,你随我来。”
走回自己的房间,彻顿白从枕下取出一封书信交给格林,她满面肃然,沉声说道:“这事,怕还是得要你去跑一趟。”
格林展开信盏,粗略地扫了一眼,历时就蹙起了眉头。
“不必多言,按照上头说的做。”彻顿白略为无奈道:“大师傅故去不久,仇恨尚在,此时要援助他。。。诸位大巫难免心有怨愤,此事只能交给你去做了。”
格林冷着一张脸,想了想,道:“可我们现在自己也有麻烦。”
“就是有麻烦才要你去。”彻顿白忽然笑了。“他既向我借人,这借自然是不能白借的。你出发之前带着本汗的回信同去,一旦事成,回来时记得问他索要报酬。白银五百万两。。。罢了,一千万两吧,一钱都不能少了,横竖他也不缺银子。有了这笔钱,本汗不但能痛痛快快打上一仗,咱们也能过一段好日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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彻顿白算盘拨地叮当响,远在金陵,正被她惦记的姜云也在拨弄着自己的算盘。
他与姬锋缩在吴王府书房之中,手里揣着朝廷封还的奏本,得意之色不经意地就爬上了他的脸庞。
“不出所料,果然给退回来了。”姜云满是兴奋地搓了搓手道:“这姬启运旁的本事没学到,当皇帝的派头倒是学了个通透。”
两只小狐狸对视一眼,同时泛起一抹奸猾的笑容。
“妙,当真是妙不可言。”姬锋重新打量了一眼奏本,喃喃道:“第一封奏折给退了,待我再奏两本,姬启运一样会封还。如此,咱便有借口出兵北上了。姬昕覃举兵,打的是复仇旗号,二皇叔举兵,是从姬启运身世入手,皆是下乘,掩耳盗铃而已。还是小云你的主意好。”
“除奸佞,清君侧,三道奏本朝廷置之不理,我等为国运计,为公理计,迫不得已只得兵谏!”姜云喃喃地应了一声,心中也有些无奈。不是他出的主意好,而是他知道有一个人便是以“清君侧”之名夺了天下。
“是啊!周昂所作所为,早已天怒人怨。根本无需咱们多说,天下但凡有眼睛的都能看个通彻。偏是那姬启运为了所谓的面子,不惜一错再错,无疑自掘坟墓。”姬锋说道这,忽然眉头已皱道:“如今出兵的借口是有了,究竟如何出兵,咱们还得商议一番。”
“大哥放心,小弟心中已有主意。”姜云想了想,这才说道:“时间上算,三道奏本封还之日,琉球之战应该也差不多完结了。一旦收到熏儿来信通知,我等便可立即起兵。兵发十万渡长江,攻打合肥。如今齐地空虚,东免和北面都不足为惧,一旦拿下合肥,随即便可占郑州,攻取河南府。”
“攻取河南?”姬锋立时便皱眉道:“似乎绕了远路,不妥!武修明五十万大军尽在关中,一旦闻讯我等北伐,他定会立即出兵汜水关,如此一来,我江南大军岂非要面对。。。”
“自然是要面对的,不但要守住河南府,且至少得守半月。”姜云似乎也能感到那巨大的压力,他不禁长长舒了口气,这才继续说道:“我们在河南府挡住武修明,熏儿便能从琉球继续北上,率军直接攻打天津卫。天津卫驻军不过五千,拿下不难,如此一来,两日之内便可兵临京师城外。”
姬锋这下听明白了。“你是说,我们挡住武修明,让薄颜率夷州水军从天津卫登陆,直捣黄龙拿下京城?”
“恩。”姜云应道:“小弟思来想去,这是唯一可以尽快解决战事的法子。京师才是大周心脏,拿下京师,这事就成了。余下的,可慢慢处理。”
“办法是好办法,只是。。。”
姬锋沉吟一声,面露为难之色。无论是姬明宣和姬启运,还是他姬锋与这两人,无论闹成怎样,即便打得天下大乱,终究是自己家里的事,是皇室内部的问题。无论谁胜谁负,大周依然还是那个大周,唯一的区别只是当家做主的人换了一个而已。
他要北上,陆熏率军帮忙,姬锋自然是求之不得的。可无论他和姜云的关系有多好,对他有多放心,也没有叫来邻居帮忙搜自家屋子的。万一出点问题,这就不是天下大乱这么简单了,改天换日都不无可能,如此他岂非是姬家的罪人?如何面对历代先皇。
“大哥似有疑虑?”姜云见他面色不太自然,不由开口问道。
“不若。。。”姬锋略带犹豫地说道:“不若让薄颜从上海县登陆,去取河南府,夷州军力强盛,抵挡武修明那五十万大军当更有把握。如今朝廷空虚,兵力尽在关中,我江南之众便可直接北上攻打京城,这么安排岂非更为保险?”
听了这话,姜云才明白姬锋究竟在疑虑什么问题,说白了吧,是防着自己一手呢。不过他也没什么不满的,这很正常,毫无防备才奇怪了。因为姜云的一系列安排,的确让他难以放心。
蜀王反,姜云是坚持先平蜀地,五军都督府这才大军开拔西进,此刻正在叙州府对持,等于说蜀地和江南的梁子结下了。蜀王谋反,他和姬启运的矛盾也不可调和。此刻又要姬锋北伐,让他和姬启运彻底撕破脸皮。这么一来,三家互殴,天下大乱,岂非夷州入侵大周的最好良机?
若非姜云知道自己没打过这种主意,连他都会忍不住怀疑自己的动机,姬锋有此疑虑,再正常不过了。姜云也很是无奈,他不曾多言,只长叹一声,说道:“大哥的安排的确更为妥当,只是这么以来,就会有一件事,是你无论如何都绕不开的。”
“何事?”
“姬启运那个皇帝,当如何处理?”
“。。。”姬锋不是笨蛋,只在刹那便理解了姜云如此安排的动机。不错!对姬锋来说,他可去京城,陆熏去不得。可同样对他来说,陆熏可去,他却去不得。
出兵的借口已经寻好了,是除奸佞,清君侧的兵谏。对于皇帝,他对外还是一如既往的拥护,目标仅是周昂一党,要进谏皇帝知错就改,除掉周党,还朝廷一个朗朗乾坤而已。于情于理,于天下于百姓,姬锋都可以理直气壮,这个借口虽也有造反嫌疑,但毕竟还是占着道德伦理高度的。
出兵了,也打下了京城,然后呢?诛灭周党轻而易举,再不是什么问题。可周昂一死,也就宣告着他的“兵谏”完成了。余下该做的事,就是向皇帝请罪,让大军退出京城返回江南,然后等待皇帝的处置,这才是“兵谏”的合理过程,这才是他的忠臣体现。至于姬启运是否肯原谅他,无非说明他是否是个贤君而已,真要杀他,也合情理。
绕这么大哥圈子,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就为了走一场秀?这简直就是笑话!莫说姬锋不肯,就是他麾下这些将领士卒,也绝不会有一个同意的。人家冒着死全家的风险跟着他干,最后全家死了,好处半点没有?天下有这个理么?
故而杀入京城的目的和结局都只有一个,奔着皇位,奔着天下去的。那姬启运又该怎么处理?继续当皇帝肯定不行,关不行,放更不行,唯有杀。可话又说回来,能杀么?这是最不行的一个选择。
兵谏兵谏,打入了京城,杀了皇帝,这还叫兵谏么?没有比这更规范的造反了。
能出手的只有陆熏!夷州偏远,易守难攻,且其军力强盛,根本无惧任何对手。她杀姬启运根本不会有任何负担,完全可以在入城后,暗中把一切都处理妥当。等天下大局已定,他姬锋率江南大军进入京城后,皇帝已因“意外”死去。他心中可以悲痛,可以尽情悲痛给天下人看,但事过了也就过了。
国不可一日无君,皇帝死了,自然得再扶一个皇帝。届时京城在自己的掌控之中,扶保父亲登基为帝,合情合理。
想到这,姬锋也不得不承认,姜云的安排是唯一可行的法子。但这终究是个难以抉择的事,屋内沉默了许久,姬锋这才勉强应了下来。不是他想应,而是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他已再没了退路,不应也得应,否则先前的所有安排全得打了水漂。更何况以他对姬启运的了解,此番一旦平定蜀地叛乱,下一件要做的事一定就是削藩,他就是想太平,都只怕没这个机会。
见他应下了,姜云也不由松了口气。“大哥可还有其他疑虑?”
“有还是有一个。”想了想,姬锋道:“你既已有此安排,当初为何坚持要与蜀王开战?若是五军都督府不曾出动,我们坚守河南府便不会有任何问题,胜算大增。可如今。。。仅凭十万要抵挡五十万,且没有天堑可守,我实在没有多少信心。况且。。。”
说到这,他眉头蹙得更深了,担忧道:“大军一旦出动,金陵空虚,所留兵力不足三万。若是平南王姬伟明心向朝廷,率军来犯,金陵能否守住其攻势,实难预料。风险太大了,一个不慎便是满盘皆输。”
姜云也很是无奈,摇头道:“没办法,风险便是回报。若是都督府大军不曾西进,曹华便可与孙霖合兵一处。一旦朝廷告急,武修明兵出汜水关,关中朝夕便会沦陷,说不得眨眼间便会吃掉急于回救京师的那五十万京畿营。这五十万大军若失,即便我们拿下京师,也无法短期内平定蜀地。”
长叹一声,姜云最终下了结论。“所以我们得保住武修明,待拿下京师,劝降他便不在话下。届时都督府大军,我江南军,京畿营,以及夷州军便能联合起来围剿蜀地,近百万大军,任凭曹华能耐再大,也绝难抵挡。如此,则天下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