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宁府府衙宅第庄严肃穆,静谧深邃,共有建筑三十余座。进入仪门沿着中轴线一直往北,穿过大堂和二堂后就走到三堂。府衙高墙内重堂复道,楼宇宏邃,廊庑相通。
一行人被管家引着,走了好一会才走到三堂的垂花门前。三堂又被称为“燕思堂”,是知府及内眷等的休息之所,也是府衙的内宅院,轻易不许外人进入。
对于顾孟平一家人的到来,姜思贤和孔氏报以十二分的热情和喜悦。孔氏看到盈袖先是一惊,而后就喜欢上了这个天真浪漫的小姑娘。
他们来汝宁府已经快六年了,这六年来没有回过一次京城,更没有见过孩子们的面。
出京时,孩子们只比盈袖大了那么一点,一转眼就五年过去了。
也不知胖了瘦了,也不知长高了几分……
做父母的,怎不思念?
顾孟平领着盈袖来,正合了孔氏的心思。当孔氏知道盈袖是老和尚不知从哪里捡回来的以后,更是怜惜她无父无母。
不到片刻工夫,已经将盈袖搂在怀里,心肝肉地叫个不停。
孔氏端庄娴淑,雍容闲雅,举止文雅大方,顾孟平鲜少见到她这般动容。
第二日,姜思贤领着各级官员前往郊外布置春牛一事,孔氏就在内宅招待顾孟平一行人,陪着他们的是一位俊俏少年。
这位少年约有十三四岁年纪,生得眉目清秀,一双眸子澈底澄清,只是神态却有些跋扈,仿佛在用一双鼻孔看人。孔氏也没有介绍他是谁,只用了自家的孩子来称呼,顾孟平猜测这个人有可能是姜家或者孔家的小辈。
老和尚年纪大了耐不得喧哗,孔氏便只请了两个女伶人来内宅唱曲,旁边坐个瞽师弹着三弦。唱得是经过梁武帝萧衍改编过后的《梵竺四曲》,老和尚极为欢喜,听得津津有味。
公孙远却是一反常态,只坐在那里装布景。
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位俊俏少年时不时地就往公孙远身上瞧。瞧一次,他的脸色就黑了几分……
“听说过年时你家的对联被人揭走了七次,最后你一气之下只写了上联,不知可有此事?”孔氏低声问顾孟平。
顾孟平脸色微微有些泛红,便将那天的事情讲了一遍,“……最后清净实在气不过,便写了一竹一兰一石请宁伯挂到门外……”
“那下联呢?”孔氏也是满腹诗书的女才子,听到上联便已隐隐猜出下联,当听到确实是她心中所猜想的,露出了会心的一笑,“这些生员们,也确实该有人治治了……”言语之间,对本府的生员们极为不满。
这句话顾孟平不敢回,束手站在孔氏面前。
孔氏却好像只是略略抱怨几句罢了,转首就和老安人说起了梦墨斋的事情,“你家的事情怎不早些与我讲?若是讲了岂会被个掌柜欺凌?我听管家说,这些年来他不知从梦墨斋里套走了多少银子……你们怎么处置的如此轻?居然只让他还亏空就了事?”
老安人微微而笑,反而安慰起了孔氏,“事出之后张掌柜曾跪下向我求情,我见他虽为恶却极畏人知,便知他犹有善心。受了这番教训,想必也该明白做人的道理。这些钱物不是他的终究不是他的,纵是强压去,将来也会有还给别人的一天……若是能令恶人向善,岂不比惩戒恶人更好?别人以直报怨,以德报德,我报怨以德。”
孔氏微微颌首,若有所思。
老安人又道:“今年天气寒冷,这雪连下了好几场,也不知今年能不能有个好年景……”
她这么一说,孔氏的表情也变得凝重起来。
对于汝宁府的情况,她比老安人知道的更清楚。今年冬天这几场雪,不仅压塌了几县的民房,更会压塌今年的收成。
这个腊月和正月,日子不好过啊!也就寄希望于明日的鞭春牛,让老百姓看到一丝丰收的希望。
老百姓有个盼头,才不会给地方官员惹麻烦。
“外子已经开始联络城中富户,等到鞭完春牛之后,看能不能筹集些银两,买些青苗。”孔氏叹息道。
顾孟平抬起眼,往孔氏这里看了看。
放青苗他是知道的,有些地主和商人利用冬春交接之际,杀价预购农民地里的青苗,庄稼成熟后归其所有。也有人利用青苗放高利贷,从中获取暴利。而孔氏说的这个买青苗,则和放青苗差不多。
只不过一个以良心价购买,一个是以黑心价购买罢了。
老安人也唏嘘不已,诵了声佛,“如此一来,百姓们也有些活路。若是太守和那些富户们说好了,就派人通知我们一声,到时老身也随个份子。我们身家不多,也就几十两银子罢了。”
孔氏就大喜,欲站起身向老安人行礼,终被老安人给按了回去。
可是,这法子终究治标不治本,手里有了银子又怎样?田里无苗,到庄稼收获之际怎么办?还不得把田地贱卖给地主吗?买青苗不如指导百姓种植能果腹的庄稼。能果腹的庄稼有许多,他随意就能说出来好几种。
顾孟平皱起眉,身子动了动。
就在这时,老和尚突然转过身,手指唱着曲子的女伶,“听得烦了,撤下去吧!”
顾孟平眼帘下覆,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老和尚本是客人,突然这么说已是无礼至极,可孔氏只是笑着令女伶们退下,并没说什么。
俊俏少年瞧了瞧老和尚,目露不满。
眼见得日已正午,孔氏令下人们摆了宴。宴席素朴清雅,都是一些素斋,酒也是孔氏自己酿造的米酒,观之食指大动。
顾孟平便请公孙远坐在他的左面,公孙远却面露窘然之色,推辞不就。
“远兄,你长我几岁,论理该坐小弟上首……”
顾孟平的话还未说完,却听到那俊俏少年‘啊’地一声尖叫起来,“远?你这个混帐王八蛋大淫贼,果然是你!”
此声一出,满堂愕然。
嘉木脸色遽变,猛地望向公孙远。
听到淫贼两个字,孔氏不由大骇,忙走到那俊俏少年,大声呵斥道:“你胡说什么?还不快去道歉,你小小年纪懂得什么……咳咳……还不滚回去?”
俊俏少年却像是气得疯了,根本就不和孔氏说话,只是一味地指着公孙远,“你说,四月二十八那日,你是不是和仆从在官道上纵马狂奔?然后路过惠民桥时,你丝毫不收敛,结果把我……我姐从马车里挤到河中……”说到这里,那俊俏少年眼中已蓄起了泪水,“你挤就挤吧!跑回来救什么?谁稀罕你救?谁要你救?男女授受不亲你知道不?你知道不?”
俊俏少年一边说,一边落泪,直哭得梨花带雨。
公孙远一脸苦笑,双手连摆,支支吾吾地说不成一句话,“姑娘……兄台……我……我对不住你……下次再也不救了……”
“你说什么?你敢不救我?我就知道你是个黑心烂肺的狗淫贼!信不信今天我就宰了你替天行道?”
顾孟平的心,放回了肚子里。
孔氏的脸,黑得如同锅底。
几辈子的人,今天一天丢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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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更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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