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儿娘的哭诉,顾孟平觉得有些难办。
当初他刚回西府大房的时候,新儿就在他身边侍候,说起来与他也有些缘份。可当初他离开大房之前就特意为新儿安排了去处,并没有将她留在墨花院。
论理来讲,他与新儿的主仆之情已然了断。可新儿娘显然是走投无路了,要不然也不会求到自己的身上。
只是,他与顾维盛是亲父子,怎能管老子的屋内事?
左思右想不得其法,顾孟平一时为难起来。
就在这时,书房的门被叩响,嘉木端着一盘糕点走了进来。
自从孙维瞻走后,嘉木极快的消瘦下去,脸上也少了些笑容。顾孟平看在眼中急在心中却又无计可施,只得暗中嘱咐盈袖,让她多注意嘉木,有什么不对劲赶紧过来告诉他。
见到嘉木进来了,顾孟平连忙站了起来,笑着道:“姐姐来了。”
“这是吕娘子送来的糕点,平哥儿来尝尝味道。”嘉木虽是笑着,眼角却带着愁绪。
顾孟平不动声色地看了她一眼,旋即笑道:“吕娘子真是好手艺,倒是劳烦她了。”吕娘子是梦墨斋大掌柜吕不厚的女儿,极为孝顺。吕不厚自从被儿子们赶出来后,就一直住在她那里。后来接手了梦墨斋,就吃住在店中。
吕娘子体恤父亲不容易,就隔三差五的送些吃食衣物去梦墨斋。再后来,知道老安人是个慈心人,给父亲送吃食的时候就经常也给外三房送一份。
老安人一开始不收,可是吕娘子却次次送。
时日久了,老安人才开始接受她送的糕点。只是每次都不让吕娘子家的婆子空手回去,总会送些其他价值相等的东西。
顾孟平拿起一块杏花糕,放到口里细细嚼着。一股杏花的香味在舌尖上炸开,入口香甜软滑,唇齿生香。一个吃完,颇有意犹未尽之感。
“真是不错。”顾孟平由衷赞叹,这手艺哪怕就是外面的糕点铺子也是比拟不了的。
望着顾孟平明朗的笑容,嘉木心中不由得一痛,若是公孙远还在——
她蓦然一惊,站起了身子,“这些就留在这里吃吧,我先出去了。”说完,也不等顾孟平回话就勿勿离去。
看着她的背影,顾孟平突然抬起头,心中有了主意。
按大明律,普通的百姓根本就不能蓄养私奴,可因为西府的顾礼先是大皇子府属官的缘故,他的儿子们有奴有婢侍候着却无人置喙。
当今圣上虽然没给几位皇子什么王爷的封号,可都允许他们开府,内务府也会每年拨银两给那些成年的皇子做日常开销。对于顾礼先这个右庶子,大皇子极是看重,不仅每年赏赐不断,年年老祖宗寿辰都会派人从京中来道贺。
因着这个缘故,西府的人便有些不可一世目空一切起来。他们居然忘了,顾维盛不过是个举人还不是进士呢——
举人想纳妾那自然是可以的,可他的仕途几乎上算完蛋了。考中进士流连于花丛之中,那叫风雅,没考中进士流连于花丛中那叫下流。
有哪个皇帝会喜欢这样的举人?还没中进士就纳了几房姬房,将来当了官还不得把地皮搜刮的高上三尺?
今年,正好是大比之年,顾维盛自然也会参加今年的科举——
顾孟平决定从这里入手。
等到新儿娘听从他的召唤再度来到外三房后,他直接开门见山,“你可认得老祖宗身边的杨保孝家的?”
新儿娘闻言,蓦地一怔,踌躇道:“府里谁不认得她?那可是老祖宗身边的大红人。可是小妇人地位卑微,哪里有缘认得她呀?”新儿娘说着扭怩了起来。
顾孟平点点头,神色如常,“那你可知,老祖宗一向看重四爷?”
整个遂平谁不知道顾家老祖宗把顾四爷当成命根子看待?新儿娘点头称是。
顾孟平垂下眼帘,轻笑道:“老祖宗如此疼爱四爷,怎会舍得四爷在大比之年出这么大的一个丑?你只需要找机会搭上这位杨保孝家的,不均是送礼还是送钱,务必请她把话递到老祖宗面前,老祖宗自然会为你出面……这样,你即不惹怒四爷,新儿也能从这件事情中脱身。”
新儿娘看着他,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
顾孟平抬眼看了看她,嘴角微微翘起。一双深邃沉敛的眸子,好似黑的望不到底。
“等到老祖宗发了话,你就去元如居求谢婶婶,求她放还你们母女归家。谢婶婶为显得自己孝敬老祖宗,必定会顺势放了你们。等到你们自由后,若是想归乡就可归乡,我这里送你们五两银子的程仪,以全了新儿与我的一番主仆情谊。若是不想归乡,正好我这里需要有人照顾祖母和姐姐妹妹们。至于月例银子么……自然是不如西大房多了。”
顾孟平温婉的笑,像宿鸭湖畔随风轻舞的杨柳。
闻听此言,新儿娘的呼吸声渐渐重了起来。她的头慢慢垂了下来,眼睛只盯着自己的足尖。
新儿娘不说话,顾孟平也不开口。
四周安静下来,只能听闻新儿娘粗重的呼吸声。
良久,只听得门外一阵薰风吹过,慢悠悠地带起两扇窗棂,传来一片轻响。
新儿娘蓦地激灵了一下,咬了咬唇,“小妇人与新儿愿来两榜巷侍候老安人。”
这一瞬间,她想得极远。
首先,外三房个个都是良善和蔼之人,尤其是以老安人为尤,她们娘俩在外三房必不会受任何委屈。其次,顾孟平很明显是一个有大前程的人。她虽然久在西大房不出去,可也隐隐约约地听过顾孟平的美名,谁不知道西大房承嗣出去的庶长子得了汝宁府知府的赏识,后来又在嵖岈山诗会中出尽风头。
若是能来外三房,也许是她们娘俩这辈子的转机。
将来,若是顾孟平中了状元,她们娘俩岂不就是状元府的老人了吗?说出去也是高人一等的。
见她答应,顾孟平微微颔首,没有再开口,笑着摆手示意她出去。
他把新儿她们收下,是为了嘉木。虽然还有两年的丧礼要守,可嘉木的年纪到底放在这里,等到孝期一过必会说媒定亲。若是等她出嫁时匆匆忙忙买些丫鬟只怕会被未来的婆家耻笑。
还不如趁着这两年寻些和心意的丫鬟在身边慢慢调教。
新儿这个人他也是接触过的,虽是有些小心思,可是本性极正,她去侍候嘉木再合适不过。
正在这里胡思乱想,却见到门又再度被人推开,盈袖笑着跑了进来。
“哥哥,哥哥,你看盈袖的裙子漂亮不?这是姐姐新给做的。”她一头扑到顾孟平怀里,用黑白分明的眼睛望着他。
顾孟平定晴一瞧,只见她上身穿着葱绿色妆花通袖袄,下身穿了一条白底绣红梅花的六幅湘裙。衬着她红扑扑的小脸,更显得眉目如画,娇艳惊人。
“好看!我们盈袖不管穿什么都好看。”顾孟平宠溺地点了点她的鼻子。
盈袖嘻嘻地笑,将头埋进了顾孟平的怀中。
……
北帝诞刚过,紧接着就是谷雨。谷雨那一日,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
这一场雨,令整个汝宁府都露出了笑容。
与去年的灾年相比,这场来得及时的雨水可称得上是最好的喜讯。为了这件事情,管理田庄的庄头来到外三房向老安人道喜。
庄头是宁伯的儿子,平时不善言辞,说是来道贺其实就是往那一杵,只会咧着嘴干笑。可老安人就是喜欢他这个牛劲,夸他忠厚老实,年年的租子都没有让老安人操过心。
到三月二十三。天后诞时,西大房有消息传来。
说是老祖宗打发顾维盛去京城参加今年的科举,却不许谢氏跟随。谢氏一生气,就把顾维盛那几个小妾都寻错处修理了一番。
老祖宗大怒,认为谢氏在给自己上眼药。提了顾维盛去年才收的那个叫翡翠的通房做妾,由她服侍顾维盛上京。
这一下子谢氏傻了眼。
谁见过由小妾服侍上京赶考的?
趁着这股乱劲,新儿娘领着新儿从西大房脱身而来。
母女二人来到外三房,径自跪倒在院中,新儿娘大哭不止,“若是没有大郎,只怕我们新儿这条命就要搭在西大房了。”
“我们做牛做马也报答不了老安人和大郎的救命之恩。”新儿娘说着连磕了三个响头。
老安人已从顾孟平处知道了这件事情,对于她们母女的遭遇不胜唏嘘,忙叫嘉木将她们扶了起来。
新儿娘跪地不起,连连叩头,“求老安人开恩,许我和新儿在家里近身侍候,也好叫我们母女报答老安人这番大恩。”
老安人略一踯躅,顾孟平已在旁边劝道:“听说新儿的舅舅一向与新儿娘不亲近,而且又离此地足有五百里,若是祖母不收下她们,她们倒真是无处可去了。”顾孟平一边说一边叹息。
老安人最是心软,听不得别人家的伤心事,听了孙子的话连忙点了几个头。
这边厢,新儿娘已改口将老安人唤成了老主母。
如此一来,新儿娘就领着新儿在外三房住了下来。
新儿极勤快,新儿娘也是个利落人,每日早起先将院子打扫一番,不等嘉木起床就将早饭做好。做完了早饭,又把老和尚床上的被褥尽数拆开洗净,拿在院中暴晒。
晒净之后,母女俩又在院中铺开凉席,将被褥铺在上面仔细地缝制套好。
第二日,又开始收拾老安人的屋子……
不过四五天光景,整个外三房里里外外焕然一新。
这一天,顾孟平正在书房里看书,新儿娘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
“大郎,和兴镇林府派人来传话,说是萧姑娘随后就到。”
林府?那是多体面的人家啊。莫看遂平顾氏说起来光彩,可还不够林府看的。林府的后台那可是蓟辽总督啊!一品封疆大吏。
只是这位萧姑娘也不知是不是那位总督的家人……
一想到自己居然能接待蓟辽总督的家人,新儿娘只觉得与有荣焉。
“萧姑娘?她怎么会来?”顾孟平放下手里的书卷,露出诧异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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