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泉庄的大门牌坊上,大红灯笼高挂,在夜色中微微摇曳。
一个强壮的男子步履匆匆,直往后院跑去。
慕容白瑾刚要睡下,丫鬟前来禀报,道:“少奶奶,武把头来了,说人找到了。”
慕容白瑾即刻从床上坐起身,吩咐道:“快去告诉沐小姐。”
沐苏本因为诸多事情烦扰,一直没睡,得到消息后,立刻赶到前厅,看见慕容白瑾正跟一个男子在说话。
见她来了,慕容白瑾招手道:“你的朋友找到了,今晚刚入住的望京楼,武把头已让人盯着,明早天一亮,我让人送你过去。”
沐苏松了一口气,但神情反而有些激动,道:“等不得了,他手上的东西太重要,我要及早取过来,请武把头现在带我过去。”
慕容白瑾斟酌了一下,道:“也是,免得夜长梦多,现在去吧,我陪你一起。”
沐苏感激的道谢。
慕容白瑾又点了八名护院,一行人骑马简行,快速的出庄去了。
望京楼是京城近郊最大的一家客栈,所以进出朝歌的客人,大多会在这里歇脚休整一番。
沐苏骑马赶路时,想了很多种说辞,但都不知道怎么才能跟薛天河把事情说清楚,让他心甘情愿的把遗诏给她。
直到她抵达望京楼时,她忽而释然了,薛天河心地质朴纯净,自有浩然正气在怀,她相信薛天河知晓大是大非,在国家大事前,一定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望京楼的东家跟观泉庄有错综复杂的关系,所以店小二见了慕容白瑾,如见了自家主人,急忙带他们上楼敲门,没有遇到半点阻碍。
薛天河睡眼朦胧的打开房门,蓦地看见门口站了一堆人,一下子惊醒了,望着店小二不知发生了何事。
看他一脸不知所措,沐苏出声唤道:“薛师弟。”
薛天河转眼看见沐苏,惊讶中带着些许欢喜,道:“沐师姐,你怎么在这儿?”
沐苏未来得及回答,慕容白瑾对沐苏说:“看来没找错人,是这个小弟弟,行,那你们进房细谈,我在楼下等你。”
沐苏感激道:“谢谢你,白瑾姐姐。”
慕容白瑾手一挥,带着一大群人呼啦啦撤了,沐苏便对薛天河说:“我们进去说话。”
薛天河一愣,急忙让出路来,请沐苏进房。
薛天河关上门,匆匆说道:“我听说沐家出了事,你也不知所踪,正烦恼怎么寻你,你反而先找到了我……”
沐苏听闻他担心自己的安危,便停下脚步转身凝望着他。
刚刚心急火燎的赶来,此时见到人了,心终于安定下来,反而不急着说正事。
她说道:“我的事说来复杂,一会儿慢慢同你说,倒是你,你不好好在岳麓书院读书,这时候跑进京,只怕是瞒着家里的吧?”
明王才出了事,薛家划清关系都来不及,又怎么会同意他进京?
薛天河点头道:“突然听说沐家被抄,这样的大事,我怎么能安心?虽然我没什么本事,救不了沐家,但我想着,若是能找到你,陪着你也是好的。”
沐苏有些红了眼眶。
所谓患难见真情,这个师弟,对她倒是有真情意在的。
沐苏这才与他坐下,将沐家发生此事的原委,毫无保留的告诉给他。
包括皇上当年跟沐家的恩怨。
薛天河越听越惊讶,不知不觉,竟然出了一背的冷汗。
沐苏慢慢道来,最后说道:“……沐英便是那个孩子,他在周家还有个名字,叫做周风羲……”
薛天河两手交握,克制着紧张的情绪,喃喃道:“他竟然有这样波折复杂的身世……”
沐苏点头道:“所以,薛师弟,你现在猜到他交给你保管的东西是什么了吗?”
经沐苏一提醒,薛天河终于按捺不住,蹿的站了起来,紧张的看向床头。
他紧紧咬着嘴唇没有说话,沐苏也不急着问他要东西,只是问道:“你觉得这种烫手的东西,该如何处理?”
薛天河一点都不笨,只是涉世尚浅,很多东西不去深思。
但沐苏能够找到他,并且知道沐英把东西给了他,说明沐苏对一切都了如指掌,现在没有问她要东西,也是尊重他的意愿,不想让他为难。
他在房间里来回走了几步,说:“周师兄将如此关键的东西交于我保管,说明他非常信任我,我不该辜负他的信任,将东西转交他人,这是做人当讲的‘义’。”
沐苏没有出声,只是看着他。
薛天河在她的目光下,低头说道:“‘仁、义、礼、智、信’是人之五常,周师兄在京城所做,却是弃了仁、礼、智、信,实在是糊涂……”
沐苏道:“我知道你的为难之处,也知道你定能想明白,在大是大非前,该如何去做。”
薛天河去床头取了一个长筒形的包袱,说道:“皇上当年登基其中究竟真相如何,我不清楚,也无可逆转的余地。但我很清楚,这个东西若是公布于世,大周将面临怎样的浩劫……所以这个东西,我算背信弃义,也不能再交还给周师兄了,只是不知道沐师姐,打算如何处理?”
沐苏思索道:“我这些日子也在思考这个事,正如你考虑的,算我们知道皇上当初篡位,现在也没有转圜余地。若以百姓社稷为重,自当是要将遗诏毁掉,免得落到有心人的手里,让朝政动荡。可此毁掉,却又十分可惜,皇上毕竟是篡位,应当还历史一个公正。所以我考虑着,想做一份遗诏拓本藏起来,待皇上归天后,再公诸于世,还先皇一个公道。但这份真的遗诏,却是要上交给皇上的。”
薛天河思来想去,觉得这样处理,已是当前最好的办法了,便点头同意,将东西交给了沐苏。
沐苏打开包袱,里面果然是一卷用黄布层层包裹的书轴,待展开一看,果然正是先皇传位于泰王的遗诏。
虽然知道当年真相,但此刻真的见到证据,心中难免再次激荡。
两人看了半晌,终究是把遗诏重新包好收了起来。
沐苏叮嘱道:“这个东西我今晚带走,你要当做从来没见过一般,知道吗?若沐英问起,你说在上京路上被人偷了。我到时候也会说,是我偷走的,你根本不知道他交给你的东西是什么,记住了吗?”
薛天河脸色窘迫,说:“我将周师兄交托给我的东西转交给你,已是对不起他,怎么能再编谎话骗他?”
沐苏叹气道:“你是太老实,这样骗他虽然不是君子的所作所为,但你可否想过,万一皇上疑心四起,想把知道遗诏之事的人都灭口,你又会面临怎样的危险?薛家又会不会受牵连?所以,算是为了家人,你也得做一回小人了。”
一番话说的薛天河哑口无言。
沐苏把道理都讲给他听了,知道他终究要过心里这道坎,不再多游说。
她不能跟薛天河待太久,免得被人发现连累了他,便说:“明天一早,你进城去看望薛王妃,皇上很快会因为免死金牌赦免明王的死罪,所以此刻也不会再牵连薛家了。不管什么人问起,你都要记得你是为了明王的事回京,而不是因为沐家的事。”
薛天河点头记下,问道:“沐师姐,你现在要走了吗?”
沐苏点头道:“我现在还是戴罪之身,不能多留,但这件事我很快会处理好,下次我们再堂而皇之的见面。”
薛天河不舍安慰道:“沐师姐,沐家的事若已成定局,你千万不要悲伤过度,每个人的结局都是自己的选择的,纵然是亲人,我们也不能替他们选择。你若实在难过,你要记得,还有我这个朋友,虽然除了会写点文章没什么本事,但若能给你一点安慰,也是好的。”
沐苏微笑点头,说自己心里清楚。又抬起手摸摸他的头,说:“我要是有你这么个懂事、贴心的弟弟好了。”
薛天河微微有些窘迫,躲开她的手,说:“别一副把我当小孩子的样子,你并不比我大多少。”
沐苏呵呵笑了,跟他挥挥手,让他留在房中不要远送,自己悄悄的走了。
留下薛天河独自坐在房中,一时有些恍惚。
沐苏今晚告诉他的事太多太多,有许多是他从未料到自己会牵扯进去的皇家机密。
他也不太清楚自己将遗诏交给沐苏是对是错,他应该多想一想,毕竟她的祖父和父亲是逆贼,她会不会是为了救家人而骗她?
可他没有犹豫,他打心底里相信沐苏,相信她是一个为了黎民百姓可以大义灭亲的人,相信她是一个在大是大非面前经得起考验的人。
而这份信任从何而来?大概是因为喜欢吧……
当脑海里突然蹦出这个结论的时候,薛天河突然惊醒了。
喜欢吗?
他,喜欢她吗?
一时之间,薛天河有些不知所措,但当他的目光落到床头那本被他翻旧了的《大周舆图》时,他才发现,自己真的是一直在思念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