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华灯初上,见过三位舅舅又留用了晚饭的苏云娇才结束了这趟镇北侯府之行,返回文昌侯府。一入侯府,头一件事便是同她六哥一起去到寿松堂,在老夫人面前点个卯,简单交代几句,得了老夫人的肯首之后方回到自己的开明馆。
苏云娇前脚一入开明馆,平香和慧珠便迎了上来。平香笑道:“姑娘出门一天了,想来身子也乏了,不如早些沐浴歇息?”
“正是,热水都已经备好了。”慧珠亦道。
苏云娇一笑:“本来还想说我不累的,只不过你们既然都已安排好了,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平香听后笑笑,又看了一眼跟在苏云娇身边的明珠绣珠,道:“明珠姐姐与绣珠也跟了姑娘一天了,不如先去歇歇,姑娘这边有慧珠姐姐与我,你们大可放心。”
明珠闻言柳眉几不可见的蹙了蹙,就是有你在姑娘身边我才不放心。平香是何来历,明珠自是知道的,她来开明馆后的所有动作,明珠亦是看在眼里,她摆明了是替五姑娘办事的人。令人可恼的是,即便这些事她们都心知肚明,却拿平香半点法子也没有。谁让平香是姑娘最宠信的丫鬟。
苏云娇心思一转,早上她出府前寻了个理由让平香光明正大的去了五姐姐那一趟,想必平香是有话对她说,稍作沉吟后便道:“就依你,明珠绣珠你们先下去吧,不用在这伺候了。”
明珠一叹,果然。苏云娇已经发话,明珠自然不会拒绝,她不会蠢到在这些小事上拂了苏云娇的意,惹得她不快。
公然盲目的与苏云娇看重的人作对是不明智的,她与绣珠慧珠现在能做的,就是尽量在如同此类的无关紧要的小事上满足苏云娇的要求,让她满意,只有如此,将来在一些大事的决定上,苏云娇方或有可能听她们几句劝。
明珠笑道:“那就咱们也‘恭敬不如从命’,多谢姑娘体恤了。”
绣珠跟着道:“我就知道,咱们姑娘最是心疼咱们这些下人了!”
“行了行了,都下去吧。”明珠绣珠行了一礼,依言而退。明珠在退出房门前,偷偷给慧珠使了个眼色,慧珠看见后微微点头,示意她放心。
待明珠绣珠下去后,苏云娇便开口道:“她们都下去了,你有什么话想说便说吧。”
平香摇头笑道:“姑娘还是先沐浴吧,不然水凉了,又得命人去烧。”
苏云娇斜她一眼:“又没让你去烧,只不过去传句话儿,你还嫌麻烦不成?如今竟变得这般懒惰了,看来是我平时太宠着你了,以后定要严加管教才是。”
“我可是为姑娘着想。”平香知她说的都是玩笑话,也不怕她,“姑娘不知道,那些婆子们最爱嚼舌根的,哪怕让她们多做上一丁点事都够她们骂上半天的了,固然姑娘不在意,也传不到姑娘耳朵里,到底是些妨碍姑娘名声之言,一传十,十传百,最后传开了姑娘还是要吃亏的……”
苏云娇看着她不语,主仆两对视半晌,终是平香先败下阵来,叹道:“哎,实话与姑娘说了吧,我还没想好要如何与姑娘说呢。姑娘先去沐浴更衣,再给我点时间好好理理。”
“哈,这才是实话。”苏云娇站起身来,向净房走去,“慧珠服侍我沐浴即可,你就在这慢慢想好了。”
“多谢姑娘。”
慧珠打起了挂于净房门上的大红猩猩毡门帘,苏云娇正要进去,却又一顿,回头对平香说道:“若是今天没想好,明儿再说也无妨。”
平香轻轻一笑:“好。”
待苏云娇沐浴完毕,只披着一件粉色中衣出净房出来后,便见屋内临窗大炕上已被撤下的四方小几又被抬了上来,几上还摆着热茶与她喜食的几样糕点。
平香正在炕边背对着苏云娇将炕上锦褥铺好,听见背后动静便回身一看,笑道:“姑娘收拾好了,我这边也收拾好了。”又见苏云娇竟披着一件中衣便走了出来,平香又道:“姑娘怎么这样就出来了,也不怕着凉。”说着伸手变要去拿旁边衣架上的外袍给苏云娇披上。
苏云娇一摆手将她拦下,道:“屋里地龙烧的这么暖和,哪里就会凉着我了。”语罢,目光又往那炕上看去,轻笑一声,道:“怎么这是想邀我秉烛夜谈?”
平香无奈道:“是呀,不知姑娘可否赏光?”
“自然。”苏云娇三两步走至炕前,将绣鞋一脱上得炕去,往放好的引枕上一靠,伸手扯过一旁的锦被往身上一批,抬眼对平香笑道:“你也上来。”
平香轻叹一声,也脱了鞋,盘坐于大炕上。跟在苏云娇身后出来的慧珠,将她们俩都已做好长谈的准备,正打算退下,便听平香唤道:“慧珠姐姐就留下吧。”
苏云娇看她一眼,见她不像在说客套话,便对慧珠点点头。关平香神色似乎事情不怎么顺利,慧珠聪明,留下她多一个商讨的人也好。
“是。”慧珠应了一声,也上得炕来。平香自从展眉轩回来,虽言笑如常但她还是能瞧出她掩藏在眉眼深处的忧色,只是她不好多问,此时正好听下原由。
“现在你可以开始说了吧?”苏云娇捧起桌上热茶,小品一口道。
平香点点头:“今儿早上……”
却说今儿一早,苏云娇出发去镇北侯府后,平香便带着一筐冬日难见的蜜桃,捧了苏云娇的命送去展眉轩。姑娘还真是体贴,不仅带了绣珠明珠出门,还特意为她寻了个由头,方便她行事。
一路上平香将早已想好的言辞又在心中过了一遍,以防出现漏洞,让苏云婉生疑。若是一会儿苏云婉提出她没有准备,又难以应答的问题,她也想好了,只管往四姑娘身上推便是。虽说拿四姑娘挡枪有些对不住她,但为了姑娘只能牺牲她了。
一路思索,不知不觉间已至展眉轩。平香整理好心情,笑着对守在门口的小丫头说明来意,那小丫头便进去通传,不过一会功夫轻罗就从正屋里出了来,一见她便笑问道:“平香妹妹怎么来了?”
平香心中暗道,我怎么来了你们不是最清楚吗?面上却是笑道:“昨个儿我家姑娘得了两筐蜜桃,因如今此物难见,姑娘念着五姑娘,便命我送一些来。”
轻罗看了眼她手中拎着的篮筐,知那不过是个由头,凑到平香耳边低声道:“难怪前两天不见你来,原来是等着这个机会,无怪姑娘不见着急,反还夸你沉得住气。”
平香眸光一闪,顺着她的话往下说:“你不知道,我家姑娘在澹州时便天天念着五姑娘,存了好多小玩意说是要给五姑娘的,我想着姑娘总是要派人往展眉轩来的,是以那日收了消息也没着急来,只等着这个机会,光明正大的,回去也少些明珠等人刁难的机会。只是前两日姑娘方回,屋里上下忙着收拾整理,直到今儿才得空来。”
“正是这个道理。”轻罗拍拍她的胳膊,又道,“快些进去吧,姑娘在屋里等着呢。”
平香笑着点头,跟着轻罗往屋里去了。
屋中,苏云婉正坐于榻上,低头往一副抹额上绣花,身旁的架子上挂着一只鸟笼,笼内关着一只羽色鲜艳的金丝雀。
“姑娘,平香来了。”轻罗挑起帘子笑道,又让了身后的平香先进去。
苏云婉闻言停下手中针线,抬起头道:“来了啊!”
平香拎起手中篮子,笑道:“我们家得了些蜜桃,命我给五姑娘送来些。”平香一面说,一面瞟了眼苏云婉手中之物,那抹额的大小样式应是做给老夫人的吧。只是老夫人惯来不爱戴抹额的,五姑娘不是不知道,如今却在这做,定是老夫人头风犯了。
“七妹妹有心了。”苏云婉又对立在一边的银烛吩咐道,“去给她搬张凳子来,让她坐下说话。”
将手中蜜桃交于一旁小丫头拿下去,平香笑道:“多谢五姑娘了。”
待银烛搬来凳子,平香虚坐三分,苏云婉见了笑道:“你我都是老熟人了,何须如此客气。”
平香道:“姑娘是主,我是奴,主是主奴是奴,在如何相熟也不能乱了规矩。”
苏云婉道了声好,又挥手示意房中下人皆退下,只留了轻罗银烛两个大丫鬟,而后又对银烛使了个眼神,道:“你也先下去吧。”
苏云婉早已说过,平香来了要如何做,此刻得了她眼色示意自然明白她是何意,行了个礼便退出去了。
待诸人退散,本就安静的屋中简直落针可闻,苏云婉轻柔的声音也显得大了些:“七妹妹离京两年,今日你来我只问一事,你们家姑娘可还是你们家姑娘。”
语气轻柔平缓,不见任何起伏,却教平香感到莫名压力,论起气场威压,五姑娘可比她们家姑娘强多了。
平香定了定心,方笑着答道:“七姑娘自然还是以前的七姑娘。”
苏云婉直直盯着平香双眼,平香坦然与她对视,没有半分闪躲。
良久,苏云婉轻启朱唇,道:“我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