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的下人看着自称傅明元的傅明娴皆是面面相觑,从眼神中出现的震惊和尴尬,府中的事情隐约他们是能听到些风声的。
原先自家三少爷是很欢喜能和傅家小姐定亲,可是最近……面对这能不能成大舅哥的“傅明元”……真的不是如何是好。
“傅少爷……”门口的小厮想要将傅明娴拦下来的,但傅明娴却不给他们开口的会,直接信步朝着院子内走去,而扮作傅一的傅明元则是不着痕迹的将沈家的小厮拦下。
一路上的时间,从骤然听到种种变故到现在,傅明娴已经强迫自己冷静了许多,着急并不能解决问题,傅明娴有些庆幸傅家的门禁并不森严,如此简单幸福的家中也免去了人多口杂的顾虑,不然这会儿她恐怕出门都要惹的她人注意。
傅明娴眉头紧皱绕过抄游廊,直接奔到了大堂,按理算着时间,沈家的人应该听到风声赶过来了才对,尤其是……沈瑜。
“傅少爷……”不一会儿,沈家院子便传出了动静,小厮奴婢中间围着的竟然是沈姜氏。
“傅少爷难得登门,可是……?”沈姜氏开口,看着身旁扶着她的姜素烟。
姜素烟骤然上门,恐怕傅家少爷是来登门算账的。
听闻声音,傅明娴转过身儿来,身着男装的她显得更加瘦弱,脸色也带着几分苍白,“老夫人,是明娴僭越了,但我想要见沈瑜,他在哪?”
沈老夫人看着傅明娴,目光有些复杂,“原来……是傅小姐。”
沈姜氏听到下人来报傅明元硬闯,理所应当的认为,傅明元这是来兴师问罪的,却不想,竟然是傅明娴亲自上门。
男扮女装当真是大胆,可越是如此,沈老夫人心中对傅明娴的印象也越好。
因为她重情重义。
沈姜氏思量到,“是我们沈家对不起傅小姐,傅小姐若是想要退亲,可以托付给媒人……一切都是沈家的错,我们会尽力将对傅小姐的伤害减小到最低。”
“老夫人,阿衡想要见沈瑜。”傅明娴又再度说了一遍,无论是何人的说辞,她都不相信,她要听沈瑜心口说才行,就好像当初的亲事,是她们两人点了头。
“傅小姐。”沈老夫人叫住了傅明娴,她能看得出来傅明娴眼中对沈瑜的在乎,从最开始的她有些芥蒂,到现在的有些感动。
同甘共苦的情谊极为真切,但……但这是沈瑜的选择,她做母亲的也不好干预。
“母亲,让我亲自说吧。”
正在沈老夫人拦着傅明娴的时候,房门却吱呀一声被打开,沈瑜正从房间中出来。
傅明娴有些欣喜的顺着目光望去,却正好对上沈瑜那布满红血丝的眸子,傅明娴心中一悸。
沈瑜只是身着青色长衫,发髻上簪着羊脂玉,面色有些憔悴,下巴亦生出了许多胡渣,昔日的阳光明媚被疲乏劳累取代,朝气全无。
“母亲,我自己来说吧。”沈瑜缓缓上前,动作有些迟疑的摸了摸姜素烟的脑袋,“烟儿,委屈你了,你也先陪母亲回去吧。”
姜素烟红着眼睛,沈老夫人叹了口气吩咐府中的下人调走,三缄其口对傅明娴来府中相见的事情。
大堂中便只剩下了傅明娴和沈瑜两人。
沈瑜勉强的扯出一抹笑意,缓缓走到傅明娴面前,修长的指轻轻揽上傅明娴额头旁落下的碎发,他从军多年,指上磨出了许多茧子,不小心触碰在傅明娴的脸颊上,有些粗糙。
“阿衡,果然这样才是我所认识的你。”沈瑜就这样静静的站在傅明娴的面前,眼中的目光有些刺痛。
傅明娴突然鼻子一酸,有些倔强的说道,“沈瑜,若你是真的喜欢姜小姐,哪怕退亲会影响我的名声,我也会成全。”
“可是,你不是。”傅明娴的语气很笃定。
人的眼神是最不会骗人的,沈瑜看待姜素烟的眼神是那样的纯净无暇,他只当做她是表妹,兄妹间的情谊同男女之情不同。
沈瑜避而不答,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退亲吧。”
“阿衡,幸好你的年纪尚小,婚期并未准确的定下来,知道的人并不多……对你不会有太大的影响。”
沈瑜目光有些湿润,“是我对不起你。”
“大难临头各自飞。”
傅明娴心中突然生出几分酸楚,“沈瑜,你是想要告诉我这个道理吗?”
“老太爷的事情我都知道了,难道你还想要瞒我不成?”
从傅周氏提起婚事开始,傅明娴便没有太多的想法,她即是希望能遵照傅周氏的意思好好成亲,也希望自己能彻底脱离傅国公府的钳制,免让傅家深陷囵图。
沈瑜给她的感觉很好,甚至有些超出了她对未来夫君的期待,沈家更开明的不在乎门第有别,她得以做沈瑜的正妻。
可是沈瑜却给了她全部的脸面和呵护,甚至在沈家落难之后,率先想到的也还是自己。
沈瑜宁愿用姜素烟来做借口希望她恨他,也不想她怀有半分的愧疚的自责。
人非草木。
傅明娴如何能不被感动,哪怕她现在并不喜欢沈瑜,可是她会学着喜欢他,会学着如何做好他的妻子,会努力和他过好未来的日子。
沈瑜抬起头,有些失落,“你还是知道了。”
“是。”傅明娴抬头,目光同沈瑜对视,“我知道,正因为知道,所以才不会同意。”
“沈祖父入狱,一切还是未知数,沈瑜,现在并不是太糟糕,你……”
傅明娴话未说完,沈瑜突然张开怀抱,将她抱在怀中,深深的吸了口气,目光中尽是不舍和眷恋。
傅明娴吓了一跳,仅仅是片刻不安便没有再多做挣扎。
过往历历在目,初见时傅明娴的目光虔诚,表情淡漠如水,他便将她刻在了心里。
他更喜欢看着她唇角微扬,漆黑的眸子犹如星光般璀璨的样子,他真的很高兴,甚至很感谢商李氏竟然为他找了这样的好姑娘,他有些相信父亲母亲当年的坚持所为何。
哪怕是还有一丝生,沈瑜也不想轻言放弃,可是,已经没有会了。
沈瑜目光中露着痛苦,声音沙哑低沉,“你所知道的消息只是前日,祖父……祖父晌午已经在牢房中……自缢,的确是我们沈家的错,我恐怕最迟后日便会去从军离开应天,恐怕不会……再回来。”
“父债子偿,若不是我便是我父亲,对不起,对不起……”
傅明娴浑身僵硬,如遭雷击。
自缢……
她下意识的伸出双,臂颤抖的想要还上面前比自己高出很多的沈瑜。
傅周氏自缢的痛苦她尚且宛如刀割,又何况和沈瑜朝夕相处的祖父沈半山,已经白发苍苍的老人,做了一辈子人前的权臣言官,晚年却自缢在牢中。
他该是有多难过,又是……又是下了多大的决定才能强撑着沉着对她说出这样一番话。
“沈瑜……”傅明娴突然好心疼沈瑜。
因为,阳光背后,只有旁人不知道的辛酸苦辣,沈瑜选择将那些黑暗都埋藏在心里,而给自己的……只有无尽的阳光。
他呵护自己如宝。
傅明娴眼眶微红,长而翘的睫毛上挂着泪水,她想要开口安慰下他,却不知从何说起,说逝者已矣,生者应当坚强吗?
不是切身体验的切肤之痛,又什么资格去安慰别人。
“阿衡……”沈瑜的声音有些哽咽,眼眶中有些滚烫,“你的情况我是知晓的,师母同我说过,对不起,我没能给你你想要的生活……”
“会……会有更好的人来对你。”沈瑜双用力,随后便骤然松开,看着已经泪眼婆娑的傅明娴,硬生生的止住了上前替她擦去泪水的冲动。
傅明娴很好,但他无法给她将来,那便不再横生出诸多的牵扯,只会伤人伤及。
原来沈瑜从一开始就知道……
总会有那么一个人,在你见到她之后,会不由自主的想要将所有的美好都奉与她,有的时候,放要比坚持需要承受更大的勇气。
沈半山纵然有错,也错不至于在牢房中自缢,祖父如此,不过是想要保护沈家,保护他的子孙,沈瑜不忍心看着父亲承受牵连。
他更要替沈家查明清白,找出幕后逼迫祖父自缢的背后凶,他对自己的未来都没有把握,又如何会给傅明娴一个未来。
“回去吧,这府中的人不会对你来的事情提起只言片语,一切的过错都在我的身上,我会尽量的降低对你伤害。”沈瑜转身,想要离开,又有些不舍痛心的转过身,苦笑着说道,“阿衡,若是你再大一些该多好。”
“我若是已经娶了你,便怎么也不会舍得放了。”
沈瑜快步离去,只留给傅明娴一道悲伤落寞的身影,慌忙赶过来的傅明元却被傅明娴的样子震惊到了。
“阿……阿衡……”
傅明娴声音哽咽的啜泣道,“哥,我们……先回去。”
傅明元搀扶着傅明娴离开。
一道身影缓缓站在沈瑜身后,紫色直辍朝服,腰间扎着的通金色金丝蛛纹带有些刺眼,这是西厂督主。
汪延眉头紧皱脸上看不清表情,看着如同被抽了灵魂般的沈瑜,又看着那抹熟悉的背影离去,“你……真的要去岭南从军?”
沈瑜回头看着抿唇沉思的汪延,“自缢乃是大罪,若沈家没有人受到惩罚,恐怕都不会好过。”
“对不起,便是我……也无能为力。”汪延眸光有些暗淡,一连数日他皆是隐姓埋名在岭南调查徐善辛,因为事情密泄露不得,汪延自动断去了同西厂所有的联系,不成想……
回来的时候傅周氏病逝,连沈瑜的祖父沈半山……也在牢房中自缢。
朝夕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本是有会的,哪怕沈半山被皇帝交由兵部尚书陆历久看守,但也并不是全然死局,他这一趟岭南并未无疾而终。
同之前那些被满门抄斩的大臣一样,沈瑜祖父沈半山也同这个人有着很深的牵扯,甚至那徐善辛,曾是沈半山的下。
若沈半山再等等,他甚至从沈半山的背后能顺藤摸瓜牵扯出来当年的真相如何。
可……沈老爷却做得决绝,自己了解性命直接断了朝中那些不安分人的想法,汪延所调查的线索再度被切断。
沈瑜强扯出一抹笑意,“与你无关,这是祖父自己的选择,他是想用自己的死来保护沈家。”
“难得能听到汪大督主的抱歉,我是不是该觉得荣幸?”
很冷的笑话,沈瑜想要故作轻松让气氛融洽一些,显然两人都没有这种心情。
空气似乎凝固良久,汪延眉心微蹙的打破了沉寂,“什么时候决定的?”
沈瑜苦笑低头,“前日。”
“那你呢,又是什么时候知晓。”沈瑜反问。
“年前。”汪延声音沙哑,“但却是昨日下了决心。”
“如此,便不算我们相争了。”沈瑜唇角发白,双缓缓攥紧,“好好……照顾她。”
汪延点头,“一定。”
汪延问沈瑜什么时候决定的,是在问他什么时候决定要同傅明娴退亲,沈瑜说是前日。
前日正是沈半山入狱的日子,也正是他偶然间听说了汪延曾经去世的妻子闺名也是傅明娴,而且……他们还很相像。
当初商李氏虽未直接明说傅明娴同傅国公府的纠缠,但他对傅明娴上心,如何不了解?
原来他们之间竟然还有这份牵扯。
沈瑜也不知道该是笑还是哭了。
沈瑜反问汪延是什么时候对傅明娴动心,汪延说年前便相遇知晓,却是在昨日才下定决心。
昨日,是在他打算放弃的之后,如此一来,便不算他们兄弟为女人反目相争。
沈瑜不由得苦笑,“老天为何总是偏帮你一些?”
汪延皱眉想了好久,目光也带着几分伤痛,“我也曾羡慕过你的家庭。”
“毕竟,你还有亲人……”
毕竟。
沈瑜的父亲只是被贬官,毕竟他去从军还会有生还的会,而他的亲人,全部在那残阳如血的傍晚,丢了性命,汪延突然觉得,火红的天空是被那些无辜的人的鲜血染红的。
而他双所沾染的鲜血,刚好是在恕罪。
沈瑜沉默。
汪延起身,眉心拧做一团,“我便不送你了。”
分离总是会让人莫名伤感,哪怕是男人不善于表达自己的感情,但是在心里,也总会格外的珍惜友情,一个阴沉算计,一个阳光欢脱,大抵是因为性格相差太多。
反而能互补,让两人的关系更加亲厚。
或许,从沈半山在牢房中自尽的那一刻起,沈瑜也不再阳光……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