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家军稳步前移,但到底不熟地形,终于进入埋伏。
韩楚把木头草垛扔下来封住他们的路,拿火箭射击,沐家军溃不成军。
沐咤毅到底死在这场战斗中。沐家军也损失过半。余下的人,都被生擒了。
他们先还很讲骨气,叫青巾军要杀则杀、休得折辱!
辰星道:“哪个折辱你们?只是我有句话,你们听了:两军对战,死伤也难免。只是你们这死伤,不是败给我们,却是败给催你们出战的。沐咤毅不是死在我们手里,是死在那太子手里的。”
沐家人听了,正中酸怀,都唏嘘落泪。
英雄骨气,都化为肠断寸伤。
那韩楚却问辰星:“咦,你不是沐家子弟?为何管你爷爷叫沐咤毅?”
辰星道:“我是沐家子弟么?你看这些人,哪个认识我?”
果然沐家人看了辰星,一个个摇头。辰星因摊手道:“我原说我是私生子。”
韩楚倒也有些同情他:明明惊才绝艳,居然出生这么低微!
那些沐家人就此投降了青巾军,声称要靠着青巾军,杀了太子报仇!
太子震怒,说这些人一叛再叛,真不可信!
这话说得也是没思量。倒多亏了吴恺,奴颜媚膝,在太子足前点头叹气,流下两点眼泪来。太子踢他一脚道:“没事流这脓汁干嘛?是我骂他们太狠了么?”
吴恺道:“是小人想到个小说故事,因此流泪。”
太子问:“好好的你又想起什么故事来?是什么?”
吴恺顿时来了精神道:“好叫太子得知!这个故事香艳异常!”
太子笑骂道:“原知你一见香艳就来精神!”吴恺委屈道:“小人原就这点志气,怎么办呢?”太子道:“恕你了。你且说来!”
吴恺便抖擞精神道:“说是有个年轻人,生得芝兰玉树,人都知他以后必成大器,他自己却谦虚。谦虚过了,有时候让别人都替他难受。”
太子道:“哪有这样的人……这也罢了,香艳却在哪里?”
吴恺道:“当不得某些女子,端的是能慧眼识英雄!一见了他,就愿意跟从他服侍他,把名份都不论,只要为妾为婢也是愿意的。”
太子道:“这又是你胡说了,哪有这样的事?”
吴恺点头道:“这是真有的!甚至有些女子,原来是有男人的,把原来男人都弃之不顾,宁肯跟从他。”
太子问:“那他怎么样呢?要还是不要?”
吴恺道:“他好生有骨气、有志气、高风亮节,指斥这些女子三心贰德、不可亲近!有些女子原是水性杨花,然也是真心仰慕他,被他斥后,黯然而退,知道一生无缘了。还有些女子,真是冰为骨、玉精神、雪作肌肤兮、花为肚肠,只是命也不幸,先没认识他,跟别人结了名份,也只是名份上的。待见了他,欲抛弃一切跟从他,却听了他的斥责,连意思都不敢吐露,只能黯然而逝。可怜一缕香魂,竟赴黄泉;天生明眸皓齿,凭谁得顾!”
吴恺说得凄切,太子也听得惨然,失声道:“这人也做得太过了。”
吴恺跪地道:“是啊,殿下!可怜那些美貌女子不得荐枕,少年英雄也责之太过了啊!”太子这才醒悟,失声笑道:“你这奴才,原来是劝我来的!”
吴恺道:“正是,殿下!殿下芝兰玉树,正当大展宏图、救江山于水火、继伟业至开来。有些人,原属美质良才,但是一开始没有这个荣幸得见殿下,先在别人手下讨了生活,后来见识了殿下之英姿,愿来投靠,却听见殿下见责二姓家奴,原不可信。那沐家人是不可信,责之无尤。但其他人若是想,再投奔了殿下,也要被殿下看轻,就不敢了,那可怎么办是好呢?”
太子嗤笑摇头道:“你这比得,也是不伦不类!女子在闺中,不曾见得英雄,就字了夫婿,那是一回事。我贵为督国、宫在太子,天下凭谁不知、任谁不晓?谁还不投靠我?这要是还替别人效力的,你是说强盗吗?”
吴恺以目示意。太子忽然醒悟:“你是说——”
天下原是王晨的天下,不是太子的天下。吴恺是说有的人原来效忠王晨,后来发现太子果然英武,所以想转投太子。太子若是太严苛,害得他们不敢转向,岂不是大有损失!
太子深会于心,却不能说出口,道:“你的话,我晓得了。”
从此太子不再提什么三姓家奴的事。沐家将一案,罪过只有沐家一身。
多少人免了株连,这倒是该感谢吴恺的。很多人原来把吴恺视为奸臣,现在倒疑惑了。觉得奸臣之道博大精深,不是一眼可以看透。
而思凌出了檄文,发表天下。这檄文有了很懂文字的人润笔,才华是极好的。
檄文曰:天意曰仁、地德曰厚。光明如晦,故失天下。润物无声,故起青戈。夫青明大军,聚义仁岭,厚威八鸾。山川为之动荡、风雷为之震变。群英似电,过林如风卷残叶;士民思归,投诚赛河投大海。一战则玄狐克,再起至跃龙服。乃知雨雪无私,善哺救星;天人合一,应拯黎民。兹西南方定,士气正昂;将士有铁骑裂霹雳,来去矜旌旗五色蔽天日。因奋长鞭、分征亦善。中临试长河可断,北望须黄云长卷。有官有吏,推爱兵民;有天有命,思归其人!人各有命,安能逆天。俊杰从肖,冥顽从诛。若有识时务,来受封赏、来效其命;若有逆天行事,运数不饶,瞬为糜粉。本军号令清明,赏惩不贷。有违纪必罚、有立功必赏。诸君诸子,各宜深思、勿致悔颓。特此律令。
很多读书多的,看了这檄文也都说好,但不敢明着夸,只在私下传:“这些强盗们怎么有这么好一枝笔?”有懂的就道:“你当是谁?是宜宾申一珞的师爷。宜宾被破,沐家投降,连师爷都投过去啦?”
“哦?我听说那申一珞,还跟强盗结了深仇呢!他师爷倒有本事保命?”“可不是嘛,申太守被碎尸了。但他师爷摇身一变,又受重用了!”
凡此种种,不一而足。有人感慨师爷:“偏这些人吃得开。”又有人道:“他笔下倒是有真功夫的。有一次开笔会,他有一篇骈文,听说是字字莲花。其中有一句,你听了就知道了:檐鹦虽稚,教诵幸无陋辞;四壁空悬,所求固在新诗。”
听的人道:“哟!这很诗意!又且新奇嘛。”或又问“真是他写的?真有这个本事,何至于考不取官,要给人做师爷?”也有人回答:“这就是文章憎命达。孔方失意,科场一并失意……”
如此种种,议论不足。说着说着就看见街上衙役押着一队人走过去。
不明真相的吃瓜群众看得有点眼懵:哎,朝廷开始抓兔子了?
这都是因为听说青巾大统领长得美、就跟俏姑娘似的,又听说青巾军在向朝廷渗透,很有可能是大统领亲自带队的,他们大统领有一马当先的习惯!所以,朝廷开始清查间谍活动,看到可疑人物就抓,看到长得特别美的更要抓!
结果就是他们抓的一队人,都是翩翩美少年,被绳子牵了悲悲戚戚往前走的画面,看起来特别的污。围观群众都受不了了:“这样就能抓到强盗?”
“可能他们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了吧。”有人给出中肯的见解。
朝廷犯傻的结果就是**深受骚扰。在某个客栈里,夜深了,大家都睡了,忽听得外头人声喧哗。店家高叫道:“客人们!都请出来一下!长官查夜了。”
客人们不愿意配合。尤其是天字第一号房的,直接就发起牢骚了:“多讨厌啊!”“怎么出门就碰上这些烂事。”“咱们交了这么多钱。喂,你这里是上好的客栈啊,不是大通铺啊,怎么还要查夜?”
店家也是没法子,只能赔笑道:“非常时刻嘛!大家配合一点就过去了。”
也有些老成些的道:“都忍着些吧。富不与官斗。闹起来总归吃亏。”
住店的们陆续都出来配合了,在大堂集结,有几个官长已经拿着帐房那儿拿过来的名单,一个个比对。
比到一个妇人脸上,官丁看人家长得俊,觑着眼只管瞅个不停。
人家丈夫不豫,拦在当中道:“你们要抓的是强盗,我们这是良家妇女,可以不必看了吧?”官丁却道:“强盗诡计多端,既是长得好看,扮个妇女有何不可?”
人家问:“那照你说,应当如何?”
官家道:“还是要验过正身才能晓得。”人家唬了一跳:“这正身要如何验?”
官家熟门熟路:“易容术再精巧,也不能身上全然改过的。脱了看看,是男是女就清楚了。”听到的一发惊吓了:“还要脱了看?”
“不错。”官家道,“怕什么?这是正经官事。就算要验,也是有嫌疑的,到旁边去验的,又不是当街要剥妇人衣裳。”
虽是到旁边去,有个门挡着,但还不是他们男人验?
这话也不提了!官家又对所有人道:“你们也别以为轻闲了!强盗诡计多端,虽然长得美,脸上说不定拿灰涂黑了。但身上需不能全然改过来。一个个全剥了衣裳,只要身上婀娜的,一般儿要抓去问话的。”
这些男人就没有“别屋验取”的待遇了,都是大堂里现剥现看。那美貌女人的丈夫,看妻子要被引走,连忙找个官长旁边说情。
那官长作腔作势:“这是天家下令,不是钱的问题……”
丈夫一听:有门儿!说不是钱的问题,那就正是钱的问题!
他连忙塞钱。官长道:“当然我们也知人之常情……”口气通融多了。
丈夫连忙再多塞些钱。官长终于松口:“我们这儿还带了稳婆,只是要验的太多,稳婆忙不过来。我帮你看看,有稳婆得空,就叫来验尊夫人吧。”
丈夫大喜,连连作揖:“多劳官长了!”
正这儿闹着,一边比对着名单,打头的官长见店家领着最后几个人来,就问:“人全在这里了吗?”
“这个……”店家犹豫,“还有一间……”
官长脸色一变:“是哪间?”店家苦着脸:“天字第一号。”
能住这间房的,银子都是满坑满谷,豁着使的啊!
能赚这些钱的,多半是有权、有势、或者有脑子、或者老子有权有势有脑子。
这种人,多半骄纵些儿。店家叫他配合,他哪里肯听?
店家是没胆子把这种人硬给“请”下来,只好叫官长自己去请了。店家并且还提了句醒:“人家好像也是当官的……”
“当官的?哼!”官长鼻子里喷气,抖了抖手里的文书,“我们是皇帝的命令!”
他就拿了“皇命”去天字一号房了,去也不老老实实叩门,直接上脚跺。
那里面的人也不客气。他刚抬脚,还没跺上呢,门缝里直接一把剑就明晃晃的劈出来了!官长要是这脚真的落下去,直接踩在剑锋上,得被穿个通透。
吓得他“啊呀”一声,往后一仰,嘀哩咕噜的摔下楼梯,把其他人也一路都给砸了下去。这些人在楼梯脚那儿哎哟哎哟的喊疼,就听房间里一个粗犷的声音冷冷道:“妈赖个巴子的!这里苍蝇蚊子这么多!”
又听一个低一点的声音,也听不清说什么,就感觉声音很好听,也不知是男是女。
那粗犷的声音就低了八度道:“行了!我说话注意一点。”
官长一听:有戏啊!这不辨男女的好听声音,难道是传说中的青巾主公?
他连忙爬起身,但是自己就不敢上去了,光指挥着手下人包抄那房间。他自己就负责喊话:“兀你那强贼!你已被包围,识相的快点出来!本都尉敬你是条好汉,免你受辱。不然王法无眼!”
那房间里寂寂无声。官长以为他是怕了、又担心他们要逃,连忙叫包围的人快进屋。就听屋里又传出一声:“小流,今夜蚊子是多,我拍死几个罢。”
就听“咿唔”一声,纵是无情也**。那粗犷的声音答道:“是啦!”
说时迟那时快,“嗖嗖嗖”几声,有东西流星赶月般从屋里撒出来,“啪啪啪”把几个靠得最近的,那衣袖裤角都扎在墙上地板上啦!
这准头、这力道。如果说再偏几分,扎穿心肺眼睛也是分分钟的事儿啊!
就没人敢上前了。胆大些的,没有当场尿出来就不错了。
官长躲在楼下盾牌后头,让旁边大嗓门的继续喊话:“王命在此,谁敢拒捕?”
屋里那粗犷声音巨雷般吼出来:“三更半夜,让不让人睡觉了?!”
官长不知想笑还是想哭:都对峙成这样了,你还想睡觉?
他让大嗓门的继续喊进去:“识相的,就从屋里出来。”
粗犷嗓门笑了:“你这是跟我说话呢?”
可不跟你说话是怎的……
粗犷嗓门道:“那好!识相的你进来!”
官长这不是不敢进吗?而且他指挥着的靠得近些的不是被你钉地上了吗……这也没法子了!官长下令,大家抖抖窣窣再去送死。
既说是送死,步下特慢。屋内等得不耐烦,炸雷般又吼了一句:“都磨蹭什么?”
“咣当”一声,那门轰然中开。就见一人,卓然而立、眼神税利,果然人中豪杰,不是强盗、也是王侯。
屋里深处,隐隐可见还坐着一人,只背对门口,不见相貌。只身上一件皂绫绣袍倒是好看,不知长得像不像兔子?
那官长斗胆对门口的豪杰道:“我等奉皇命,来捉拿强盗的。”
“哦?”豪杰便道:“我开国大帝,问道归来了么?”
官长一窒。王晨何尝回来?这里督国的还是太子。令也是太子发的。
“这……这是皇印、这是督国印!”官长忙亮着公文道。
王晨留下的国印,太子可以使用。只是这是临时的帝国皇印,太子在后加印督国印,才有效的。
豪杰觑了,道:“这个皇命,我倒也有一卷。”
后头坐的那人,不声不响回头,生得好生俊秀,更兼气质清逸,稍有点儿懒懒的样子,不过隐隐透着些阴鹜。
他走到豪杰背后,行动间袍襟动摇,透出金光。那绣袍里,穿的却是黄金软甲。他从袖中将一卷公文捧出来。官长一看那公文背面纹路,就慌了:那果然也是京城发的皇命纹制。
这俊秀书生便展开公文,朗声诵读:乃是沐家将反后,太子督国命镇国王入京受职,弹压强盗。
那豪杰正是镇国王,接令进京的。他身边带的便是流公子,清声玉振诵完了公文,便把镇国王印取出来示众。
哗啦啦一干人跪倒,见过镇国王。打头的官长又问:“镇国王进京,怎不事先知会一声,小的每好办理迎接。”
镇国王冷哼一声:“当今太子都节俭了,我好铺张的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