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辰和文天佑同时一惊,二人相后往巨石处望去,就见那石上尖锐之处留有血渍。
顾不得半残的左臂,褚辰跳下马,直奔了过去,文天佑紧随其后,长刀旋即抵在了褚辰胸前,挡住了他的去路,声音一冷:“人我带走了,你...今日也得死!”
褚辰并非毫无反抗之力,虽是背后受了一箭,左臂亦是血流不止,可他一直以来都在藏拙,猛虎虽伤,也未必抵不过豹子。
他常年所佩戴的软剑是玄铁所制,还是当年在大同,一位叫道衍的高人所赠,褚辰垂眸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若素,心头怒意涌上极点,更是再也没有要留下文天佑的意思。
原来,文家还不是出去的时候,可现在.....他觉得没有必要瞻前顾后了。
不远处的厮打之声在耳畔萦绕,褚辰似乎没有听见,眸底燃着火焰:“文天佑!你可知,若无你,她上辈子,这辈子都会大不一样,你害苦了她一次,还想害她第二次?她死的那样凄惨,你杀
了乔若婉,扶正她的排位就足以弥补你自己造成的过失么?呵呵.....你当真比我还要可恶,最起码.....我待她真心一片。”
文天佑闻言,大为反感,他如何做人,如何待她,那是他的事,与褚辰何干。
“你待她真心?倘若真如你所说,你又岂会妄图换魂?怎么?你那白家女回不来了,你就把她视为己有了?我可恶?你呢?你敢说不是为了拉拢承恩伯和白家?才执意要将她留在身边!”文天
佑丝毫不退让。
谁也不能质疑他的真心!他觉得褚辰更没有那个资格。
这些年,他心里的苦楚只有他自己能体会。
清风来,褚辰额头溢出了细汗,如细流一般的鲜血顺着他的袖口往下滴去,一滴滴落入尘土,溅起星星血光。
褚辰鼻音出气,对文天佑的鄙夷之色,尽显在脸上:“我褚辰若想成事,绝不会依仗任何人,我更不会让自己心爱的女人屡次遭罪,我现在就告诉你,她----你带不走,我---你更杀不了!”
言罢,剑声轰鸣,寒气逼人,凛冽的风声朝着文天佑的脸猛然间刺了过去,文天佑旋即去挡,他以为褚辰至多也只剩下五成功力了,却没料他的攻击力竟叫他差点难以招架。
褚辰心急若素的安危,不敢恋战,也确实因失血过多,大有抵不过文天佑的可能,他方才不过是在诈敌。
文天佑连接后退几步,就在这时,墨殇赶了过来,先是看见地上躺着的大奶奶,脸色一沉,接而才接替褚辰,去与文天佑对阵。
褚辰得了自由,忙俯身抱起了若素,她脸色煞白,原本的桃花一眼娇媚的美眸也紧紧闭着,不见光彩,他心急唤了声:“素素?”
怀里人没有吱声。
因褚辰早就预料文天佑会与朱耀合作,他命古云子领了一个卫所的兵力在前方守着,不一会功夫,胜负基本已分,文天佑被生擒,朱耀的余党死的死,伤的伤,只是他本尊却没有现身,怕是还
在附近徘徊,东山再起的可能性极大。
褚辰左臂伤势严重,支撑不住若素的身子时,墨殇伸臂将人抱起,微低着头,只敢看着褚辰的黑色皂靴。
眼下,绝非思量男女授受不亲的时候,褚辰吩咐古云子等人将文天佑和叛贼押往大理寺受审,他则带着几个心腹随从返回驿站,稍作休整。
驿站的房客被尽数驱逐,就连后厨的厨子也换作了自己人,镇北侯府的这些护院大多跟着褚北严在大同守过边的,别说是厨房里的活计,就算是缝衣锄地也不在话下。
入了一间上等客房,墨殇小心将若素平放在床榻上,他浑身绷紧,这是他有生以来头一次抱着女人,以至于胳膊肘僵硬失了知觉,可当他如释重负放下人之后,脸色猛然惊惧。
他黑色袍服上湿漉漉一片,还带着粘性。
褚辰未注意到他的惶恐,只是温怒道:“下去,找个大夫过来!”他自己也伤的不轻,除却后背那只毒箭,左臂差一点就伤了筋骨,好在他常年习武,尚能勉强支撑一二。
墨殇迟迟不肯离去,目光一直在若素脸上停留,这令的褚辰大为不满。
“出去!”他又怒斥了一声。
墨殇说不了话,忙双膝跪地,脱了外袍,露出了月白色中衣给褚辰看,那上面的大片血渍总算是引起了褚辰的注意,他这才惊觉,走到榻边,抱着若素的上半身,检查过她的后脑勺,才发现那
处正往外溢着血。
褚辰脸色瞬间发白,他自己是什么身子,他很清楚,可是若素.....她这样孱弱娇滴的样子岂能经受得住?
“还愣着干什么!快去把大夫找来!”褚辰几乎爆喝道。
墨殇指了指若素腰上的荷包,他也怕的紧,既怕大奶奶出事,也怕主子会摒弃了他。
他的举止让褚辰恍然大悟,又懊恼起了自己的失态,他本是谨慎之人,可一看到若素这个样子,竟是六神无主,脚步虚浮。
“我知道了,你去吧。”
褚辰取了若素身上的荷包,他记得其中一只蓝色青花红釉的小瓶里装的是止血药粉,当初她也给他用过。
忙是将她扶起,轻轻撇开那鲜血浸湿的墨发,指尖微颤的撒了些药粉上去,又扯了身上的缎子给她扎好。
甄氏的药粉毋庸置疑的有效,血是止住了。
可褚辰总觉得哪里不太安心,他甚至忘了给自己也止血,那左臂之下的木质地板上都是他的血,渐渐凝固成暗黑色。
直至墨殇领着大夫赶过来,才给他包扎止血。
屋内两个大夫是墨殇强行抓过来的,这附近也只能寻到此二人了。
看诊期间,墨殇没有离屋,他站在门扇一角,低着头,盯着自己的鞋面,双手紧握。
“如何?”那大夫刚检查了若素的伤口,褚辰就迫不及待的问。
若真要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他定会将文天佑腰斩于市,以儆效尤,叫这世上之人再无人敢欺她。
褚辰在屋内踱步,还有好些话没有同她说,有歉意,有愧疚,有真心话,这些天他总算是想明白了,上辈子的情,他或许没有机会再偿还,可起码这辈子不能再欠下了。
大夫颤颤巍巍,长袖擦了擦头上的汗,生怕褚辰一个不满意就砍了他的脑袋当球踢。
“回...大人,贵...夫人身子无恙,歇息几日也就能醒了。”这些都是乡野之夫,寻常给病患开心药方子还尚可,却从未给侯门贵妇瞧过病,哪里敢说实话?
另一大夫也出此言:“正是,草民也觉夫人无恙。”
褚辰也是心急乱投医,不过见若素已止血,且脉搏正常,就打发了那两个大夫出去了。
已是日落黄昏,道道残阳斜射了进来,映的菱纹纱幔盈盈灼灼,一切太过安静。
安静的让褚辰觉得心慌,他坐在榻边,面色敲碎。
他自幼才华出众,心藏韬略,自以为无一事能让他失控。
殊不知,两世都败给了一个‘情’字。
他也认了。
墨殇仍旧未离去,还是盯着鞋面,眉峰低敛。
褚辰看着床榻上的人,她还穿着自己的中衣,就更显得消瘦了,就那样躺在那里,毫无表情,他觉得有些可怜。
“去打些热水来。”褚辰吩咐了一句。
墨殇这才出了屋子,本来携带的几名丫鬟已在混乱中被敌方砍杀,他又是褚辰的贴身随从,这等事只能由他来做,他也甘之如饴,总觉得能在屋子外守着也叫人欢喜。
他再度拎着一大桶热水进来时,也不知从哪里得了一套干净的桃红色蝴蝶穿花妆花褙子,女子玉白色中衣,还有男子的百合色洽淡金莲花纹路便袍,虽说尺寸算不得合身,倒是可以勉强将就一
二。
东西一一在桌案上摆好,墨殇立在屋内没有再动,褚辰知道他想做什么,只闷闷道:“你出去等着吧,明日一早该是会醒的。”
墨殇闻言,果真出去了。
褚辰拉着若素的手,捏了捏,有些气愤的意味:“你倒是人缘极好,谁都向着你,当初....她却是到处得罪人的。”
‘她’指的白若素。
褚辰这才发现,两个素素品性上存着极为相似的地方,难怪他一直以来未曾发觉其中异常,可又有极大的不同,眼前的女子更为细心,和善,可狠起来也是厉害。
他亲自给若素擦拭了身子,又换了干净的衣裳,自己也稍作清洗,伤口处的血渍已经成深色,他大抵猜道自己的处境有多不堪,简单喝了碗参汤,就搂着若素就早早歇下了。
躺下之后,褚辰眉头紧皱,很是疲惫,却很心安。
只因小妻子又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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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辰曲着左臂,右臂圈着小妻子,他一夜睡的很浅,刚拂晓时,就觉得右手无名指被一种温热柔软且带着酥麻包围着。
他右臂上没有了分量,便猛然真开眼,就看见若素坐在他里侧,三千青丝垂在双肩,比上等的黑色丝绸还有顺滑,额头绑着一条绸带,倒显出另类风情来,她双目呆滞,樱唇仍旧苍白,正嚼着
他的中指,眼中润着泪,样子十分委屈。
褚辰被这一幕惊的有些失神,可见她如此乖巧,没有冷漠眼神,没有决绝的言辞,愣是顿了须臾才道:“...素素?”
小妻子似乎没有听懂,嘴里没有嚼到味道,干脆在那根中指上咬了咬,还是没有味道,一下子松了口。
‘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
不似梨花带雨,更没有悲愁情绪,倒似....婴孩啼哭?
褚辰:“......”登时束手无措。
这一声大哭引起了外头守门之人的注意,墨殇一下子从梦中惊醒,他靠着门廊睡了一夜,一睁开眼,天才刚亮,屋内的哭声也叫他愣了一愣。
大奶奶一贯端庄美艳,这哭声....和她的气质似乎不怎么相符。
褚辰坐起身子,伸出右臂在半空僵持片刻,葳蕤的五官揪了揪:该不会是伤了脑子了?
这样一想,他竟没有丝毫嫌弃之意,只觉心疼不已,把小妻子拉进怀里,小心翼翼的哄,可是哪里晓得小妻子竟哭的更厉害。
褚辰失神的看了看被她咬出牙印的中指,忙唤道:“备早膳!”
莫不是饿了?
门外的墨殇领命,大步去了后厨,里头早就蒸好了肉包子,也炖了清粥,伙食比不得京城的侯府,却是极为安全的。
不一会,墨殇就端着托盘入了屋,看到墨发披散的大奶奶已穿好衣裳,趴在桌案上,哭的好不伤心。
他眸光一滞,安耐住内心百般猜度,将早上布好后,就出了屋子。
褚辰用竹筷夹起一只包子,放在唇边吹了吹,递了过去,哄道:“素素,乖,不哭了,吃了包子就不饿了。”
若素呆呆的看着那只白花花的包子,还真是止哭了,可也只是一瞬,旋即又是憋着嘴,似要抽噎,似要大哭。
褚辰受伤在身,若素‘呆’了之后,力气竟变得格外大,方才褚辰制服不了她,又怕她乱动会伤了哪里,给她穿衣时,就在她臀上重重拍了一巴掌。
若素许是知道疼了,褚辰一个眼神扫过来,她就害怕的哭也不敢哭。
只是强憋又憋不住的样子,实在好笑,褚辰一拳抵唇,笑出了泪来,半是可觉得可爱,半是觉得心疼:“听话,吃了包子就带你回京。”
她哪里知道什么是‘回京’?眼下就是饿得慌。
褚辰双眸深幽,一看就能看透人心似的,若素被他这么一看,害怕他又会打自己,双手伸出接了包子就啃了起来。
早膳毕,众人开始启程,褚辰左臂的刀伤倒是不碍事,只不过体内的毒一日不解,他就存了一日的危险。
马车在官道上疾驶,若素巅的难受,可又不想靠近褚辰,她总觉得这人不是好人,不然怎么会打她?
她瞪着一双大眼,撇着脸不愿意看到他。
褚辰并不能确定她到底伤到了什么程度,也不知这种状态会持续多久,就拉着她过来,想让她坐在自己腿上,这样也能少颠簸些。
大手一伸出,若素一马‘哇’的一声又哭了出来,以为他又要揍她。
马车外,墨殇和王璞面面相觑,包括随行的侯府的护院在内,这些人都是人精,皆是明白大奶奶眼下是什么光景。
好端端一个精明的名医传人,说傻就傻了,叫谁听了都觉得惋惜。
可没一会功夫,马车里就传来了男子爽朗开怀的大笑。
主子都有好些日子没这样高兴了。
大奶奶傻了?怎滴主子还高兴?
众人一头雾水。
黄昏至,怀里的人昏昏欲睡,嫩白的脸颊上泪珠子已经干涸,她正嚼着褚辰的中指,睡意朦胧。
像是...又饿了。
褚辰轻轻揽起她的长发,解开了布条,看了看伤口处,血已止住,他不放心,就趁着若素尚且‘乖巧’的间隙,又给她上了药,细查看一番,复而才给她扎上。
他心里明白,若素这种状况许或是一时的,许或是一年,也或许会是一辈子。
那日在小佛堂,他也是强忍着巨大的不舍才做出了那样的决定,他也深知那件事伤了她,就算她不提,也不会轻易消磨。
表面虽好得快,可心里....她肯定会存着芥蒂。
其实,就这样下去,也未尝不好。
褚辰闭上眼想了想,就没有急着给她寻大夫。
他很害怕,万一她问自己,到底喜欢哪个素素时,他的回答会让彼此都失望。
不一会,马车停下,王璞在外面道:“主子,驿站还有一段路,今晚安营扎寨可妥?”
褚辰应了声,就抱着若素下了马车。
他左臂受伤,此举既艰难,又危险,一个不小心,极可能留下后遗症。
墨殇大步走了过来,站定后努了努唇,还是伸出了双臂。
褚辰坚持不了多久,就示意他将人抱过去,褚辰本就是心不甘情不愿的松手,谁料那呆傻的女子还往墨殇怀里蹭了蹭。
要不是念及墨殇实在没有其他意图,褚辰会当场一剑刺了他。
帐篷很快就搭好,墨殇将人送进去时,若素已经醒了,她睁开眼就瞧见了墨殇,不知为何,冲着他笑了笑,一双明媚的眼,因为染上了孩子气,变得无比狡黠。
墨殇一僵,眼尖的余光看见那抹玄色袍服时,立马起身,风一般的出了帐篷。
褚辰阴着脸在若素身侧坐下,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并未起热,才放下心。
他对若素的体制感觉到很好奇,看似柔软无骨,且实在无力,可有时候抵抗性却是极强的,一般人受了这样重的伤,起码昏睡一两日才是正常。
她倒好,已经会气他了。
若素不太喜欢褚辰,她觉得这人总是想着揍她,就往后挪了挪身子,一脸苦楚没处撒的样子。
褚辰见她这样避讳自己,心情也是不妙,又加之受伤之故,便躺下小憩了一会。
晚膳只有简单的干粮和一些打来的野物,褚辰原以为若素会挑食,可墨殇送来的吃食,她都吃的一点不剩,比脑子精明时,要容易‘喂养’的多。
五日后,褚辰携若素抵达京城,镇北侯府的大奶奶‘痴傻’一事很快就传遍了京城大小胡同,连同国子监那般青年的学子也是好一番惋惜。
要知道,若素曾是他们大多数人梦寐以求的成亲对象,现在竟‘呆’了,难免有人感叹‘红颜薄命’。
“你们说,褚辰会休了白姑娘么?”
“岂会?我母亲今日一大早才从侯府出来,镇北侯府上下百来号人如今专门用来哄她了。”
“你们没听说么?甄氏长老很快就要入京,医好白姑娘是早晚的事,况且就算医不好,白姑娘也还是倾城的容貌,还有承恩伯和白家做后盾,我料褚辰是舍不得。”
“什么舍不得,先前弃了一次,保不成又会弃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