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的窗棂是半开着的,晚风吹进时,烛火摇曳,有几瞬暗了暗,褚辰半边脸映在光影里,五官如刀雕斧凿,端的是高高在上,睥睨天下的君子风度。
见褚辰半刻未语,古云子心里突然没底了。
要知道,褚家世代忠良,战死沙场的子孙不计其数,单数褚老太爷的第二个儿子,也是褚辰的二叔,便是多年前与鞑子周璇多日未果,年纪轻轻死在了大同。
褚老太爷亦是旧伤复发不愈,才早早去了。褚家几门庶出的旁支因为避嫌,只在军营任了微不足道的官职,却也都是精忠值守,未曾有过半点怨言。
古云子试图说服这样的一个庞大的忠臣家族去‘谋逆’?他确实是将生死置之度外,也是胆子够大的了。
若素正在书架后面听的真切,她再傻,也嚼出了几分味道出来了,但一时不能下结论,换言之,朝廷的事与她何干?她只是个小女子,守着自己的私产,夫君,美食过日子成了。
是的,她觉得自己已经志向够远大了。
褚辰半晌才淡淡吐出一句话来:“你先回去吧,莫要伤那妇人性命,小公主既然已经在你手上,你好生养着吧。”他没有明确的表态,平淡的神情脸色也叫人看不任何端倪来。
古云子懵了。
让他养着小公主?
他在山中修身养性多年,出山门时已有三十,还未娶妻,更没沾过女子身,这突然让他养女娃子了,他欲婉言回绝,听到褚辰嗓音稍冷:“你找出来的人,难道还让我给你看着?”
这话是什么意思?
古云子再懵:“不是....大人我这也是....”也是为了你好,为了咱们的大业好。
褚辰又下了逐客令:“行了,时辰不早了,我侯府不留客。”
“.......”古云子一头雾水出了梧桐苑,褚辰没有言明对那妇人和小公主的处置,从另一方面来说,他也没有直接否决会只做权臣,不图帝位。
这件事,成功失败的几率各占一半。
如此一想,古云子心里倒也舒畅了些。
书房里,安静的落发可闻。
褚辰端坐圆椅上,背影仍旧高大如山,墨发玉冠,雪白色的中衣十分衬他,胸前的坚实透着男儿的本色:“你还不出来?”他似沉思了一会,对着书架后面的人道。
若素走了出来,怀里还抱着医书,褚辰的事,她多不问,也知道她一个失了心智的小女子理应不懂这些事的,只是方才无意中知道了一个天大的秘密,她觉得心里有负担。
皇帝竟然是假的.....她想起了宫里头的乔若惜,听说当今皇太后是她的表姐,也是说她还是小皇帝的表姨妈,可是眼下....一切都变了。
不过,她与乔若惜并不熟,也已经不记得与乔家之间有什么瓜葛,但是潜意识里,自然希望他们都安然无事。
单是看褚辰此时此刻的脸色,也没有哪里不妥的地方,她提着裙摆一步一步朝着他走近。
差不多够近了,褚辰伸手,一只胳膊将她拦腰捞了过来,重新放在自己膝上,下巴抵在她的肩头:“小乖,为夫...曾今做过一些不好的事,你今后不要因此离开我好不好?”
若素似懂非懂:“那你得告诉你做过什么事,不然我怎么知道你该不该原谅。”
褚辰薄唇抿成一条线,看着小傻子荡了一湾春水的眸子,陷入了无息的沉默,想想那些日子的冷漠,觉得心里憋闷,她万一想起来一切,以她的性子,还是会走的.....她要是真的有了离开的心思,他拿什么留住她。
禁锢住么?
褚辰的唇不知不觉掀开了小傻子肩头的衣裳,圆滚洗白的肩头露了出来,他一下一下的吻着,含糊道:“小乖,给我生个孩子吧,你看....我都这么大岁数,竟还没有子嗣,外界嘴上不敢说,背地里都以为我有隐情。”他将自己说的很可怜似的。
随着他的亲吻,若素觉得身子酥酥的,倒在他怀里,彻底没了力气,喃喃道:“可是母亲说过,做人不能光看别人的眼光,你得有自己的主见。”
褚辰动作一滞。
又是白灵,她成天都教了些什么!
大手熟门熟路的挑开了腰带上的丝绦,若素迷迷糊糊中听到了褚辰低哑的嗓音:“还疼么?”
她只觉小腹一紧,怀里的医书落地,她使劲去推褚辰的手,这感觉十分古怪,她并不排斥,但下午经历的‘狂风暴雨’让她暂时还不敢再度与褚辰亲近,那样的动作.....想想都觉得辛苦。
在这时,外面一阵骚动响起,很快银春站在门外敲响了门扇:“主子,大奶奶,不好了,刘小姐她刚才自尽了,幸而被人救了下来,老夫人让奴婢催促您二人过去一趟。”
圆椅上的两人相视了一眼,似乎都是无情的人,听到刘娉婷自杀的消息,都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惊讶,褚辰尚且说得过去,他本来不是什么好人,又见惯了生死,不过若素冷漠的态度倒是让他心情大好,这说明小傻子心里还是有他的。
若素觉得褚辰身上太烫了,灼烧着她的每寸肌肤,又伸手推了推褚辰的胸膛,却没怎么用力:“走吧,你那刘美人肯定没死成,现在等着咱们过去看好戏呢。”
褚辰唇角一抽,斜斜的扬起,笑的邪魅:“你知道她没死?很失望?”
若素觉得褚辰这话说的真是奇怪,刘娉婷死没死,与她有什么关系?她道:“其实....我很善良的,没有想过她死;况且像她那样的人怎么会死呢!她身边伺候的大小丫鬟足足十来人,岂会让一个大活人自尽?这种把戏,我用脚趾头都能猜到,你还是快些过去吧,别叫人家刘美人等急了,白白闹腾了这一场。”
这小妮子.....精明的吓人。
褚辰:“.......素素...分析的很透彻,为夫也是这么想的。”他看着小傻子娇俏的粉腮,低头上去亲了亲:“那不去了,她要死那便让她死吧。”
僵硬的胡渣刺的若素的脸微微泛疼,她嫌弃的避开了去,这还不够,又抬手捧着他的下巴,不让他再动了,娇嗔道:“你这个没良心的,刘美人好歹也是为了你才想着自尽的。”若素自己都觉得这话说的很违心。可不知为什么,她是脱口而出了,这种打情骂俏的手段甚至不用任何人去教,自然而然,水到渠成会了。
这时,门外再度响起敲门声:“大公子,大奶奶,夫人命老奴请您二位去一趟蔷薇苑。”说话的人是嬷嬷。
看来侯夫人是真的黔驴技穷了,明知单单是命人传话,褚辰和若素未必会走这一趟,可是嬷嬷不同,她是府里的老人,又是照看着褚辰长大的,在褚辰面前尚有几分说话的底气。
褚辰捏着若素的腰,他常年习武,以为已经用力很轻了,可若素仍旧觉得被他捏的疼,反正一会是要出去的,干脆水眸一转,坐在他身上在那处蹭了蹭。
这一日下午,考虑她身子较弱,褚辰根本没有尽兴,被她这么一撩拨,俊脸紧绷,闷声道:“一会再找你算账。”
他将她扶起来,让她站好,又随手拿了件搭在椅背上的外裳,并没有让若素伺候,自己双臂一伸,非常熟练的穿好,动作行云流水般从容。
若素觉得这人做什么事都堪称完美,只是她绝对不会告诉褚辰她心中所想。立在一旁闷闷的不作声,偷看了一眼后,干脆盯着烛火的火节转移注意力。
褚辰瞧着她乔模乔样的小表情,也不拆穿她,整理好衣裳,牵着若素往外走,不管走到哪里,他都喜欢牵着她,小妮子鬼主意多,一个不留神,又不知道溜到哪里去了,牢牢牵着才省事。
他自然也知道适才若素偷看了他几眼,高傲的褚大人但笑不语。
萧蔷苑一片哭声狼藉。
这刘家的小姐擅哭,刘家的仆从竟然也是如此,刘娉婷无性命之忧,这些下人却像奔丧送终似的一阵豪哭。
若素由褚辰牵着入了庭院,本来她无需过来的,只是碍于府上没有现成的大夫,侯夫人让她同褚辰一道过来的,还有一层意思,便是让若素也亲眼看看刘娉婷的不易之处,说不定还能应允了她进门。
侯夫人也深知这个念头是异想天开,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个女子会将自己的丈夫拱手送人的,更何况还是个处处计较的小傻子!
褚辰在院外驻足,并没有入内,以他的身份,自然是不能随意进入女子闺房的,这一举动无疑是告诉众人,他褚辰只是站在侯门世子---掌家之人的身份站在这里。
人是在侯府试图自尽的,又是因为‘情伤’,众人终于落实了一个事实,那是褚辰算看着刘娉婷去死,也不愿娶她。
刘家嬷嬷手里拿着三尺白绫走了出来,哭腔震地:“老夫人,您是小姐的姨母,可一定要为小姐做主啊,小姐这些年恪守礼节,中规中矩,曾与表公子有婚约子在先,表公子却另择她娶,小姐对此一句怨言也没有,不求正室尊荣,只图安居侯府都是奢望么?老夫人,您叫老奴如何向死去的夫人交代!”
这话捅到了侯夫人的心坎上,刘夫人死之前与她说得清清楚楚,让她照拂刘娉婷,可很多事不是她能主导的,尤其是长子这一块。
院内灯火通明,晚风温和,褚辰冷眸骤寒,周身的阴沉如黑云压城,眼看着暴风雨要来了,他低头看了看若素,见她正听的入神,便对侯夫人直言道:“母亲,表妹既然没事,儿子回去了。”
内室隐约有女子的娇细的哭声传出来,这人正是刘娉婷。
侯夫人亦是为难,对长子无从下手,只好转尔对长媳道:“若素,你精通医理,进去看看娉婷如何了?你是女子,给她看诊也方便。”
治病救人是医者的本份,更何况还有一层表姑嫂的关系,若素不答应也得答应。
侯夫人也是用尽了法子,若素进了屋子,以褚辰强势的性子,断不会让她独自面对刘娉婷,肯定也会跟着进去,让他亲眼看一看好好的女儿家为了他都糟/践成什么样儿了!
侯夫人这次很成功的算计了褚辰。
褚辰也是心知肚明,垂着眼眸对小妻子道:“你若不想去,那便不去。”
谁还能真的逼迫她去做不喜欢的事不成!
侯夫人只觉被噎住了,眼巴巴的瞅着长媳:“若素啊,你进门这么长时间,母亲可从没亏待过你,连晨昏定省都给你省了,你.....”
若素点了点头,在侯夫人一番酸不拉几的话还没说完之前,抬步往刘娉婷的寝房走入,褚辰果然也跟着她进去了,只不过始终没有绕过屏风,只是在屏风外站立如松的等着,另一方面也是给若素撑腰,刘娉婷闹上这一出,无疑有人会将‘善妒’摁在若素头上,侯夫人也是两碗水端不平的人,定会向着刘娉婷多些。
若素走到床榻边,室内烛火熠熠,香炉里还点着香料,像是玉簪的味道,特别好闻。
丫鬟端了锦杌过来,让若素坐下。
若素看着刘美人眼眶红肿,白皙的脖颈有一道不深亦不浅的红痕,心里一阵心虚。
她是为了褚辰才这样的吧!
可是褚辰是自己的夫君呀,总不能让给她。
若素四下看了看,疑惑不解的望着梨带雨的刘美人,刘家老嬷嬷从来都不嫌事大,扬着嗓门,悲切痛楚道:“大奶奶,我们家小姐从未有过僭越之心,您可不能因为表公子的缘故,不仔细着小姐的身子。”
这叫....什么劳什子道理!
若素登时不高兴了,难道她是那种为了一己私利,不顾病患的人么?
再说了,刘娉婷面色娇白红润,还能哭得出来,说明呼吸顺畅,根本没有伤到任何地方。
她眼波一转,本来还想顾及刘美人的面子,不打算挑破,这下尽数说了出来:“嬷嬷想多了,我也不过是好奇,刘小姐的闺房里怎么会有白绫?还有这白绫是如何挂在房梁上的?刘小姐看着如西施弱柳,没想到还有这本事。”
若素说着,抬头看着头顶的屋顶,小模样颇为好奇。
这话一出,侯夫人连同刘娉婷皆是身子一僵,刘家老嬷嬷更是彻底失语。
褚辰在屏风外勾唇笑了笑,他一直站着,没有碰过屋内的任何一件的东西,但凡靠近他的丫鬟皆是无形中被威慑了去,低着头,都不敢看他一眼。
侯夫人心道不好,赶紧出来打圆场:“若素啊,你...给娉婷看看,她身子可有不妥之处?”
经若素一说,侯夫人也觉得蹊跷,蔷薇苑里的用度是她亲自安排的,还真没有白绫一物,这背后的隐情......侯夫人顿时脸色难看。
若素诺诺应了声,侯夫人的话,她还是得听的,这是白灵反复交代过的事。
若素也不与刘美人多说话,隐隐的有些讨厌她了。
看来第一面的印象也是不准的,亏得她一开始觉得刘美人是个难得的红颜。
若素拉过林娉婷的手给她把了脉,这人看着娇柔,实际还真是如弱柳扶风,手腕软绵绵的,毫无力气。
被若素这么一握,刘娉婷身子更加僵硬了,美目流露出来的情绪,除了对若素的恨意,还似隐藏着不安和屈辱。
少倾,若素收回了手,身边的丫鬟递了湿巾给她净手,她发现侯夫人根本不急着想知道刘娉婷到底有没有恙,刘家老嬷嬷也没有急着询问。
莫不是.....她们根本早知道刘娉婷没什么大碍?
若素感觉自己被人耍了。
她不高兴了。
透过屏风那边照进来的光线,她看见褚辰高大笔直的背影,突然觉得其实这人也没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反正他长的好看,对自己也挺好,如同白灵一样,有时候会偶尔严厉,却是真切的将自己放在心上的。
若素学东西快,情感上面也不例外,很快弄明白了,这叫做‘在乎’。
褚辰是在乎她的不是么?
既然如此,还有刘美人什么事啊!
是她白若素的东西,谁敢抢!
谁敢?那便毒了当药人!
“母亲,恕儿媳学艺不精,刘小姐所得之病,儿媳实在看不出来。”若素将湿巾递给了丫鬟,一脸耿直乖巧的模样,侯夫人不是没有出过她的亏,总觉得她这样子是‘不怀好心’。
刘家嬷嬷一听这话急了:“大奶奶,您这是什么意思?我们家小姐得病了?你既看不出来,为何说小姐得病?”老嬷嬷如被雷劈,反复确认的问道,刘娉婷已有二十六,本不容易找到门当户对的婆家,再有个病体拖身,岂不是一辈子都荒废了?
侯夫人也正有此意,内室的人都齐刷刷的看向若素,见她眉眼如画,雪肤星眸,当真是出众的容色,也难怪刘娉婷入不了褚辰的眼。
尝惯了琼浆玉露,谁还能喝得下浊酒清汤?!
若素望着一眼映在屏风上的人影,胸口有种充实的感觉,几息后,她转过脸便叹道:“刘小姐要是没病,好端端自杀作甚?外头流民肆起,边关军情告急,边陲的百姓流离失所,能吃的上饱饭的更是少之更少,想必这些事公爹也曾同母亲您说过吧,人人都想活,饶是那些身处底层的百姓也是如此,偏生刘小姐寻短见,不是有病是什么!”
刘娉婷愕然的瞪着若素,一动也不动,整个人如被定住,羞愤和无地自容涌了上来,将她的自尊和引以为傲的端庄统统湮灭,仿佛一瞬之间,她的痴情坚持全部变成了不可理喻的愚妇行径!
侯夫人哑然。
刘家嬷嬷和屋里头的丫鬟亦是无话可说。
若素的话听起来着实叫人耳朵生刺,却也挑不出什么毛病出来。
她又道:“时候不早了,儿媳先告辞,母亲您也早些回去歇着,可莫要身子不爽利了,平白叫儿媳忧心。”
侯夫人嘴角抽了抽。
这小傻子什么时候关心过她!还知道替她忧心!
若素绕过屏风,褚辰已经朝着她伸出了手,那雄厚的掌心叫人心安,她任他牵着,二人出了萧蔷苑。
很是奇怪,她以往没觉得褚辰有多好,可一旦有人跟她抢了,褚辰成了香馍馍。
若素正要好生唠叨一番褚辰四处留情的黑历史,人被褚辰打横抱了起来:“小乖辛苦了,为夫抱你回去。”(83中文 .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