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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的脸色都在听见这句话的时候变了,就连徐成霖,也忘了先去看白成欢如何,而是先看向了萧绍棠。
摇蕙则是彻底瘫软在地上,心里的害怕惊惶一瞬间达到极处,世子妃最大的秘密,是不是就要瞒不住了?
萧绍棠面对着身边众人神色各异的眼神,有那么刹那,是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凝结住了的——
他的妻子,从噩梦中醒来,第一句话,就是要见他们的仇敌!
在这些人的眼里,这大概是一件匪夷所思到会让所有男人都觉得耻辱的事情吧?
可这是他的欢欢啊……
他手里还扶着她的手臂,她的臂膀在他的掌心里不停地颤抖着,他也不知道那是害怕,还是彷徨。
萧绍棠努力拂去心头的那种钝钝的痛感,垂下头轻声抚慰神情哀凄的白成欢:
“你先放开徐世子,乖乖躺好……你想见谁就见,都可以,我会把他抓来见你……”
这样的声音太过温柔,但是那些注视着萧绍棠的眼神却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从不安,同情变成了难以置信。
四喜沉默不语,心里却是一酸——
爱上一个人,真的就要卑微到这样的地步吗?
世子妃这样,明明是对世子殿下的羞辱,可是世子殿下居然就这样忍了,还要对她好言相劝?
白成欢也在这样的闻言软中逐渐回过神来,茫然的眼神从徐成霖的脸上挪开,转头对上萧绍棠深沉的眼眸之时,才艰难地回想起来,自己到底说了什么。
她怎么,怎么会说出那样的话?
营帐里寂静一片中,白成欢收回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哥,你们都先出去吧,我想静静。”
她无力地祈求道,像一个犯了错难以面对他人的孩子。
徐成霖明白她此刻的处境,对于萧绍棠的克制与冷静他很赞赏,但是他绝不愿意自己的妹妹再被人用异样的目光盯着。
“好,你先好好休息。”
徐成霖二话不说转身就往外走,目光扫过地上跪着的几个人的时候,回头瞥了萧绍棠一眼。
萧绍棠站起身,将白成欢严严实实地遮在他们的目光之外,眉间的沉肃让所有人都心头一凛:
“今日发生的所有事,你们都给我吞进肚子里,如果有人敢胡言乱语一个字,那你们所有人,我都不会宽恕!”
几个丫鬟吓得在地上连连磕头,一再保证绝不会胡言乱语,才惊惶地退了出去。
直到所有人都走得干干净净,萧绍棠全身上下的肃杀之气才颓然散去,回过身在白成欢身边坐下。
“萧绍棠,我……”
白成欢想要张口解释,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那句要见萧绍昀的话是她亲口说出来的,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让萧绍棠难堪到无地自容,也是她造成的。
她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白成欢放下手,干脆破罐子破摔地仰头望着萧绍棠:
“萧绍棠,可能这个时候我要见他一面是我不对,可是,我……”
“没问题。”
萧绍棠快速地回答了她。
甚至,他的情绪出奇地心平气和。
“你忽然间又想见他,定然是有你的理由,但是前提是你先把自己照顾好,然后,我跟徐成霖把他抓过来见你,你觉得如何?”
或许是萧绍棠说话的语气太过温和,白成欢甚至有一种他是不是在说反话说气话的错觉——
“萧绍棠,你生气了是不是?”
萧绍棠伸手抚了抚她因为睡梦中的挣扎而凌乱不堪的长发,望着她忐忑不安的眼神,心口的钝痛逐渐散去。
她身上有秘密,有异于旁人的地方,这些他都是知道的。
既然如此,他又如何能苛责于她呢?
“欢欢,我不是生气,这样说也不是在跟你赌气,是因为我知道,你忽然要见他,肯定跟你的梦魇有关系……”
他将额头抵在她冰凉的脸上,语声愈加温柔:
“我只希望,见了他这一面,你就能忘掉所有的从前,忘掉你梦里所有快乐不快乐的事情,然后,你的心里只剩下我,行不行?”
白成欢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当然要这样,不然她要见萧绍昀做什么?
“萧绍棠……我是做了一个噩梦,一个好长好长,又好短的梦……”
“我知道,我都知道……”
脸颊上感受到的冰凉让他更加清楚地感受到她的无助。
他忍不住将她抱在怀里:
“不用怕,既然是梦,总会过去的,无论你想要做什么,我都答应你。”
白成欢拉起他的手贴在自己的心口:
“萧绍棠,我这里,只有你一个人,没有别人——其实,并不是我要见她,是我梦里的那个人想要见他一面,你能明白吗?”
虽然萧绍棠并不责怪她,但听到她这样说,他的心头一下子就轻快了起来。
“嗯,我明白,我什么都知道,我还知道你爱我。”
他微笑着将她抱得更紧一些。
白成欢的眼泪戛然而止,一时间竟不知道是要哭还是笑。
她的男人,真的变得这样豁达了吗?
徐成霖一个人等了很久,才等到萧绍棠出来见他。
风雪越来越大,萧绍棠走进来跺了跺脚,抖去了身上的雪花,才在徐成霖面前坐下。
“既然她愿意见皇帝了,你们就将皇帝带过来吧,你知道,我是不可能让她去京城的。”
徐成霖心中惊讶不已,言语中就带了几分试探:
“你真的,放心了?”
萧绍棠看着他,昂首一笑,笑容中带着洒脱明朗,还有令人觉得神晕目眩的笃定:
“她腹中已经有了我的孩子,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我就不相信这世上的男子,还有人比我对她更好,更值得她放在心里!”
这下徐成霖仅仅是惊讶了,简直就是震惊:
“上次我来的时候,你还别别扭扭,怎么今日就这般想得开了?”
作为一个男人,徐成霖十分怀疑萧绍棠是在假装大度。
万一他将这口气憋在心里,以后再在心中对成欢生出芥蒂,那反倒不如今日大吵一架,把话说开来的痛快!
“因为那一日,我并不知道她有多么喜欢我。”
萧绍棠看向徐成霖的目光中带着一丝感慨:
“其实我一直都知道,她心里有一个心结。这个心结一日不解开,她就一日不可能真正的快活。”
“我想要的白成欢,是开开心心,心无所累的白成欢,而不是将所有事情都藏在心里,一个人痛苦的白成欢。”
“所以,徐世子,只不过让他们见一面而已,我又有何惧?”
徐成霖望着跟那日比起来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的萧绍棠,良久才点点头:
“不错,萧绍棠,你真的很不错!徐某佩服!”
这样的一个人,才配得上成欢,他比京城的那个人,强了千倍百倍。
这一次,成欢大约是能得到幸福的。
两人商议妥当以后,徐成霖才去见了白成欢。
“我方才来的时候,听到你喊孩子,方才又听他说了,你有了身孕,可是真的?”
明明已经知道萧绍棠不会对他说谎,可是见到自己的妹妹不像往日那般矫健,一个人恹恹的拥着被子坐在床角,徐成霖心里还是一阵心疼。
白成欢的手不由自主的放在了小腹上,脸上有了淡淡的笑意,眼神却是璀璨生辉:
“是真的,哥哥,你要当舅舅了呢!”
徐成霖很给面子的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哈哈,是呢,我要当舅舅了!这样一想,还真是让人心中激动!”
“那哥哥你和思贤要早些成亲,让我也能早日当姑姑才行!”
徐成霖连连点头:
“会的,会的,等局势定下来,我就成亲!”
妹妹的人生早已无需他守护了,余生各自安好,就是他们这么多年最好的结局了。
不过……
“成欢,你是真的想好了要见他一面吗?”
白成欢沉默地想了一下,默然颔首:
“没错。”
“有些事情太过复杂,但我总要弄清楚才行,不然,就算我报了仇,我的心里也永远得不到安宁。”
“好。”
徐成霖看着他自小疼宠长大的妹妹,一如她幼年时每每向他提出稀奇古怪的要求时,认真地答应她:
“那你安心等待,我会带着他和禅位诏书来见你。”
下个不停的大雪将整座京城冰封成了一个琉璃世界。
至于在这琉璃世界之下,掩盖着多少痛苦与凄楚,没有人知道。
卫婉却是用她的第一个条件,为皇帝换来了不受饥寒之苦的待遇。
但是皇帝并不领情。
御寒的衣物他并不珍惜,精致的饭菜也勾不起他任何的食欲,他只是日日登上摘星阁,凝望着京城西边的方向。
摘星阁上,詹士春早已奄奄一息,却仍旧顽固地守在摘星阁上不肯离去。
“没想到,到了如今,只有你肯陪朕守在这皇宫里。”
寒风呼啸,空荡荡的摘星阁上,俨然成了比冰窖更冷的地方,但是他们两人都像感觉不到寒冷一般,相对而坐。
君臣之分,早已经化为乌有。
詹士春艰难的睁开了眼睛,瞥了一眼皇帝,又重新合上。
他已经油尽灯枯,却还是算不出自己女儿的命数,所以他守在这里不肯离去。
不过既然皇帝要把这当做对他的忠心,詹士春也不想辩解什么。
“走吧,朕已经不需要你的忠心了。去过你自己的日子吧,毕竟,朕也要走了。”
大势已去,江山即将易主,即使他在别人面前再不甘心,在面对着苍茫天地之时,他也终于无可奈何地承认了。
詹士春还是不作声,任由皇帝自说自话。
皇帝仿佛也没有指望他说什么,一个人在风声中喃喃自语,偶尔伸手去接住几片飘下来的雪花。
“你说,她会不会来呢……我已经等了这么久,真的是太苦了,也太累了……”
詹士春沉默的听着,心中却有些发笑——到了这个时候,他居然还以为他能等回来孝元皇后?
他甚至有几份可怜这个皇帝,一切都只不过是他编造出来糊弄他的,可怜他却深信不疑。
“我知道她恨我……可是一切都回不到从前了是不是?她曾经那样爱过我。”
皇帝自言自语叹息,却在打磨得如同镜面一般的地砖上,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蓬乱的长发披散在肩头,下巴上是密密麻麻的青色胡茬,双眼布满血丝,憔悴而狰狞。
皇帝陡然间被自己这样的倒影吓着了,站起身来,往后退了好远。
“不,不,朕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不,我不能让她看见我这副样子,她会不喜欢的!”
心底所有的期待瞬间都化成了恐慌,皇帝转身,踉踉跄跄地向着摘星阁下面跑去,很快就消失在了詹士春的视线里。
“疯了,阿桓,你的儿子终于疯了,你恨不恨我?”
詹士春低低地咕哝了一声,掩映在雪白长发下的可怖面容上却又露出一丝微笑:
“可是咱们的女儿,就要当皇后了,你会不会跟我一样开心?”
皇帝回到昭阳殿的时候,徐成霖也正好踏雪归来。
昭阳殿里燃起了昏暗的灯烛,皇帝看见徐成霖的一刹那,眼底顿时燃起幽幽光亮:
“她愿不愿意见我?她是不是愿意见我了?”
“你写禅位诏书吧,我带你去见她。”
被关在偏殿的刘德富重新回到了皇帝身边,因为皇帝要求沐浴更衣。
刘德富一边伺候皇帝沐浴,一边禁不住老泪纵横。
“皇上……”
他伺候了皇上一辈子,到最后,他们怎么会落得这样的下场?
“刘公公,别伤心了,朕就要见到成欢了……生死对于朕来说,都已经不算什么了,但他们不会为难你的,也难为你,老了不能荣养,还要吃苦受罪。”
似乎是因为心愿即将达成,今日的皇帝格外温和。
刘德富甚至有些恍惚,有多久,皇上再没有这样跟他好好说过话了呢?
沐浴完了以后,刘德富十分熟练地伺候皇帝整理好了仪容,镜中出现的,赫然又是那个年轻英俊的帝王。
“刘公公,伺候笔墨吧,朕要写禅位诏书了。”
皇帝看了看镜子,觉得很满意,说话的语气也格外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