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次日傍晚,暮色渐沉的时候,各家的女眷就陆续的来了。
宽敞的营帐内,帐幔桌椅俱全,瓜果茶点也早已齐备,早来的李太太和孙太太带着她们家的几位姑娘进来的时候,婢女一打起帘子,就有扑面的热气和花香。
“这寒冬腊月的,果然是腊梅和水仙开花的好日子,瞧瞧这花儿,真是难得!”
李太太是个喜欢花的人,见到当地下沿着案几摆着一圈开的正鲜艳的腊梅和水仙,就情不自禁地赞叹起来,孙太太也笑道:
“是啊,虽然军营中举办宴会不方便,但世子妃能找来这么多雅致的花儿,实在是不容易。”
两人说着话,就有侯在一边的婢女领了她们先入了座。
李太太的女儿就悄悄和孙家的女儿嘀咕:
“你嫡母这是还没见着世子妃的面儿,就开始百般奉承,其实这腊梅和水仙都不过是冬日里最寻常的花儿,世子妃要是这时候能端出盆牡丹来,那才是叫人敬服!”
孙家跟着来的是孙参将唯一的女儿,却是个庶出的,向来不多话。
听李小姐如此不服气,也并未说话,只淡淡地笑了笑:
“此时天下尚未平定,过于奢靡也不适宜,能如此就已经是难得了。”
李小姐撇了撇嘴,十分看不上孙小姐这副胆小怕事的模样,将脸扭开,独自托着腮想事情去了。
孙小姐似乎已经习惯了,也并不恼,只觉得李小姐的心事怕是要落空了。
她们来之前这些闺秀都是什么样的心思,孙小姐很清楚,她们又是为什么来的京城,她更清楚。
可这天底下,就算是皇家,侧室又是那么好当的吗?
她因为是庶出,一直和姨娘在家里忍气吞声做人,才稍稍赢得嫡母欢心,她这辈子就算只能嫁给一个微末小官儿,也绝不想再做人妾室。
也别说什么妃嫔不算小妾,只要不是皇后,不都是妾吗?
只不过她是孙家唯一的女儿,上京来也是身不由己,如今既然来了,也就只当看好戏吧,毕竟从世子殿下与世子妃的情形来看,这些野心勃勃的闺秀,怕是插不进去的。
不多时,郑夫人和王夫人也带着郑英娘和王慧娘,以及王家的两个姑娘来了。
至此,白成欢邀请的人也算是到了一半了。
只不过郑英娘走进来的时候,所有的人都将目光放在了她身上。
被削得七零八落的头发已经想尽办法挽了起来,但还是有几络长短不齐的碎发露了出来,虽然衣着光鲜,但神色间还有些不自然,再也没有了从前到哪里都雄赳赳气昂昂的神气。
自从那日被罚以后,郑英娘这还是第一次正式出现在人前。
李小姐见她居然还有脸出现在宴会上,顿时惊讶的喊了起来:
“郑英娘,你怎么还有脸出来?我要是你,早就找个角落躲着去了,哪里还敢大摇大摆来世子妃面前晃,知不知道羞耻啊你?”
在一边招待客人的摇蕙闻言就惊讶地看了过来,不仅仅是惊讶郑英娘的勇气,也实在是惊讶李小姐的直接,看来西北的闺秀倒真是和京城闺秀的性子大不相同呢!
“李嫦娥,闭上你的嘴,世子妃都没说不许我来,你又算哪根葱?”
“我呸!世子妃要是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货色,必定会让人把你撵出去!”
“你再敢呸一声试试?!看我打不打你!”
郑英娘向来习惯用武力解决问题,顿时就要捋胳膊袖子。
眼见着两人就要打起来,一边侯着的秋月连忙快步上前拦住了,王慧娘也站起身上前相劝,硬是将两人分开了。
一边站着的几位夫人太太目睹了这场争吵,也不淡定了。
李太太瞅了一眼郑夫人,神色也没了从前在西北的恭敬:
“郑夫人,不管怎么说,你这女儿也该管管了!世子妃还未来,就想要打打杀杀的,这是成心要坏了世子妃的宴会吗?”
郑夫人心里对执意要跟过来的女儿也是恼火万分,但在外人面前,她是无论如何都要护短的,也就斜着眼睛回道:
“我们英娘的脾气是暴躁了一些,但也不是那不讲理的人,好好的,别人不要去撩拨她,她自然也就不会要打人,要是有些人的女儿嘴贱,就算真的挨了打,那也怪不了旁人!”
“你!”李太太气得就要上前理论,却被孙太太拉住了。
李太太和孙太太的丈夫从前官阶都是低于郑保保的,两个人受郑夫人的排暄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
李太太见前些日子郑家丢了大脸,着实也是想出口恶气的,但是孙太太却不同。
她飞快的给李太太使了个眼色,才又像从前那样谦恭的对郑夫人笑道:
“夫人莫要生气,郑小姐的脾气,我们都是知道的,咱们西北的女子,这个脾气是没办法的事情,嫦娥也是刀子嘴豆腐心,她们小孩子拌嘴,咱们做大人的,可千万不要再吵起来,还请郑夫人息怒。”
被李太太好一顿呛的郑夫人这才觉得脸面捡回来了一些,哼了一声走向了她的座位:
“今日看在世子妃的面子上,我也不计较,以后各家管好各家的事,少要多管闲事!”
李太太气的脸色涨红,孙太太却伏在她耳边小声说了一句什么,她顿时就心平气和了,与孙太太携走向了另一边落座。
郑英娘见状,觉得是郑夫人赢了,颇有些得意地瞪了李小姐一眼,跟着王慧娘入了座。
唯独独留下一个老实巴交的王夫人,左看看右看看,不知所措,最后被摇蕙请入了座。
今夜外面风平浪静,她们大多数人都没有发现,暖意融融地大帐门口处,帘子被掀起了一个巴掌宽的缝隙。
“秋雨,看看,这简直如同一个激烈的战场,不过这可比打仗让人觉得累多了。”
白成欢转身往回走了几步,深深的呼了一口气,清冽的寒气立刻倒灌进了胸口,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秋雨连忙放了中的帘子跟了上来:
“可不是嘛,看看这郑夫人的为人,也就不奇怪他们郑家怎么能教出郑英娘这样的女儿!”
一边,同样目睹了这一切的萧绍棠一把将白成欢拦入了怀里,用自己的大氅为她隔绝了周身的冷气。
里面仅仅是几个女人而已,却已然是勾心斗角,分为好几派。
以后还会有更多的女人,更多的纠纷,萧绍棠也觉得心疼白成欢:
“你若是不想跟她们纠缠,咱们这就回去,有我在呢,就算你不理会她们,也没有人能将你怎么样!”
白成欢从他怀里挣扎着露出脸来,摇摇头:
“无妨,不过是些小事罢了,我还应付得来——能有一个好名声,我何必要被人在身后议论纷纷,让你为难?”
“可你如今有着身孕,我不想你操心劳累……”
萧绍棠如今算是真的见识到了身处女人堆里的麻烦,要是平常,就当给白成欢解解闷了,可这个时候,他还是倾向于简单粗暴的解决问题——
“干脆你也不必跟她们多说话,试探来试探去,我直接让袁先生保个大媒,让他们家的女儿全都嫁出去算了,省得再算计到你的头上来!”
这主意倒是让白成欢有些乐不可支:
“你说的这主意也很不错,不过袁先生一辈子都没娶过媳妇,怕是也保不出什么好媒,罢了,还是我费些心吧!”
见萧绍棠还要说话,白成欢就伸出两根葱管一样的指按在了他的唇上:
“不光是今日,不光是在这里,我们人生中的每一天,每一年,只要有人有利益纷争的地方,就会有这样的勾心斗角,若是连这个都应付不了,我怎么能陪你走到最后?”
她对着萧绍棠嫣然一笑:
“你只要站在我的身边,给我做个盾牌就好了,其他的,交给我吧!”
白成欢与萧绍棠携走进去的时候,营帐里许多人并未反应过来。
直到李太太与孙太太齐齐起身,出列向白成欢与萧绍棠行礼的时候,还有些嘈杂的大帐内,才在一刹那间寂静了下来。
“萧绍棠!”
郑英娘呆呆的看着那个高大挺拔的身影,低低的惊呼出声。
在自己的母亲郑夫人狠狠的拉了她一把以后,才踉跄地出列跪在了地上,但还是高高昂着头,在别人的行礼问好声中,觉得眼睛一片刺痛。
本来就高大俊美的人,无论穿什么样的衣服都是好看的,尤其是他此时发髻整整齐齐的挽起,戴着耀目的赤金王冠,上面镶嵌着的一颗红色宝石,映衬着他俊朗的面容更加夺人眼目。
而他玄色的大氅内,紫色绣金线的亲王世子常服带着华贵与高高在上的王者气息,让人很容易就忘记了,他也只不过是一个十八岁的男子。
可他的脸上却又带着和煦的笑容,一眼望去,让人如沐春风。
只不过,他眼里所有的暖意,全都给了他牵着的那个女子,连一丝一毫都没有吹拂到她的身边。
因为犯了错,郑夫人来拜见白成欢的时候,郑英娘并能跟着。
所以,她还是第一次见到白成欢。
身段高挑的女子一张漂亮精致的脸裹在大红色斗篷边上雪白的风毛里,仿佛上好的羊脂玉一般,散发着温润柔软的光泽。
内里绯色长裙绮丽地垂到脚面,走动间裙角随着腰间垂挂的白玉噤步轻微晃动,摆出优美的弧线。
她脖颈舒展,肩背挺拔,风姿仪态俨然一片华贵,发髻间晶莹剔透的水晶流苏簪,在她耳边轻轻晃动,美不胜收。
他们两人牵着,大红大紫的颜色穿在他们身上丝毫没有俗气之感,反倒像是带着与生俱来的贵气,让人几乎不敢直视。
当他们从郑英娘的身边走过去的时候,郑英娘将紧握了起来,嫉妒随着她的指甲一起刺痛心——
只不过是一个身怀巨力的怪物,一个霸着丈夫的悍妒之人而已,怎么能长得这样好看?
狐媚子!
可惜这个时候,任凭郑英娘如何,也没有人去多看她一眼的,所有人的目光都跟随着萧绍棠与白成欢,直到他们在上首落座,眼中的惊讶才尘埃落定。
不是说好了只是一场女眷的宴会吗,难道世子殿下也要一同参加?
不过对在场大多数的女子来说,这实在是一件让人喜出望外的事情。
大家都眼巴巴的等着萧绍棠发话,萧绍棠却眼巴巴的等着白成欢说话。
白成欢也就笑了笑,开了金口:
“各位夫人起身入座吧,今晚是我邀请大家过来聚一聚,大家不必客气。”
女眷们这才各自起身,回到了原先的位置上,这时,又有几个没有算好时辰的女眷到了,自然又是一阵见礼问好,寒暄了半晌才各自安稳下来。
白成欢就先举杯敬了所有人一杯,然后酒杯刚举至唇边,就被萧绍棠轻轻巧巧夺了过去。
“世子妃今日身体欠佳,这杯酒,就由本世子代饮!”
说完,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对着已经呆住的夫人太太们拱了拱。
还是李太太率先反应过来,也饮了杯中的酒,笑道:
“前些日子,妾身只见了世子妃,未曾特意给世子殿下行礼,今日见了世子殿下,才知道什么叫天作之合,佳偶天成。世子殿下对世子妃如此好,也真真是少有!”
“世子妃跟随本世子一路艰辛,任劳任怨,无论本世子对她多好,都是应该的!”
萧绍棠毫不客气的领了李太太的这番赞誉,满含柔情地看向了身侧的白成欢,一时惹得满堂女眷各种心思,起伏不定。
但谁也没有想着要说什么,唯有已经彻底被这种柔情刺激的要发疯的郑英娘霍然站起身,朝着白成欢叫道:
“世子妃既然是今晚的女主人,为何不肯亲自饮酒一杯,却将此事推给世子殿下呢?一杯水酒而已,世子妃当真如此金贵吗?”
刚刚平静下来的郑夫人顿时被女儿吓得扑通一声又跪到了地上,声音里都带着绝望:
“你胡说什么!世子妃,世子妃恕罪!”
白成欢远远的望了望神色平静,只是微微诧异,仍旧坐在原地的王慧娘,心头忽然感叹。
这鱼饵抛出来了,结果却钓上来这么一个疯子,真正的大鱼,还没上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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