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从秦王府匆匆离去了。
依旧住在秦王府的副相顾天祥这个时候才忙完头的事情回府,刚好遇上。
“皇上万岁!”
顾天祥连忙行礼,但皇帝顾不上理他,匆匆应了一声,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这么着急是干什么去?
没听说朝中再发生什么大事,顾天祥带着一头雾水去找秦王。
秦王也不好意思说自己儿子堂堂一个皇帝,居然还要为这种儿女之事想不开。
于是为了维护儿子的颜面,秦王随意说了两句岔开了。
但是看见顾先生,他就想起一件事儿来。
“等出了正月,我就要动身去江南了,到时候你和兆先,是还住在秦王府,还是给你们另置两座宅子?”
听秦王又提起这个话,顾先生心情有些沉重,但这又是一个必须面对的问题。
他想了想,回道:
“那属下还是另置宅子吧,秦王府到底是潜邸,王爷若是不在,属下们住着也不合适。”
秦王知道他说的也是实情,长叹一声答应了。
袁先生听说这件事以后,就找到秦王:
“还置什么宅子,我觉得原先我跟皇上刚来京城的时候,住的那座宅子就很不错,我又没有什么家眷拖累,我还住那里吧。”
秦王也一一答应下来。
无论如何,这些人跟了他一场,他即使不当皇帝,也不想亏待了他们。
萧绍棠出了门,就上马匆匆往城门口赶。
还是三喜在后面喊住了:
“皇上,皇上!您不能这一身龙袍到处跑呀,卑职给您拿了衣服,换上吧!”
刚在皇帝身后一路小跑的大太监庆海听见这话也赶紧附和了两声。
话说这皇帝是真不爱用他们这些宫女内侍伺候,这不,连衣服都是贴身的侍卫给包了。
也就因为这样,庆海时时都有会被替换掉的危。
萧绍棠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累赘的龙袍,这才想起来自己被白成欢给气蒙了,直接就出了宫,衣服都没来得及换。
于是主仆一行人就到路边找了个成衣铺,进去把衣服给换上了。
等他再奔赴城门口的时候,没走多久,就遇上了归来的李氏一行人。
大齐的京城已经历经数朝,在夕阳斜斜的照映下,宏伟壮阔的气势尽显无遗。
萧绍棠勒马站在道旁,却无暇去看这份壮观,眼神只紧紧的放在了那个纵马而来的女子身上。
雪白的斗篷,银光闪闪的战甲,原本应该是英姿勃发,巾帼之态,但是马上的女子却脸色苍白,仿佛被人抽走了魂魄。
只这一眼,原先在萧绍棠心中徘徊过无数次的不忿,责备,委屈,顷刻间化为乌有——
虽然他并不了解所有的真相,可他也能明白不再被威国公府一家认可,对他的成欢来说意味着什么!
“欢欢。”
他下了马迎了过去,站在了她的马前。
“萧绍棠……”
马背上的女子抬起头看见是他,轻轻开口唤了一声。
只是声音里陡然带上了浓浓的哭腔。
萧绍棠一下子就心疼得无可复加——罢了,还说什么责备,说什么计较,说什么要黑着脸给她看,哪一样都做不到了!
他冲她张开臂,宽阔的衣袖在晚风中猎猎摇摆,明朗的眉眼比天边的夕阳还要璀璨几分:
“过来。”
原本还带着一丝犹豫与忐忑的白成欢,瞬间翻身下马,像一只疲惫归来的鸟儿终于回到属于自己的山林一样,投进了他的怀抱里。
“萧绍棠,萧绍棠……”
从被威国公夫人怒斥那一刻开始,都一直忍着没有掉眼泪的白成欢,伏在他的宽阔坚实胸前,呜咽着,一遍遍喊他的名字。
她想过他会生气,会愤怒,说不定等她回来的时候,等着她的就是他冷漠的神情。
从北山寺出来的时候,她是觉得,她什么都没有了。
可她没想到,他还能在这里,等着她回来。
萧绍棠抱着她,既心疼又后悔。
为什么就只顾着生气,没有陪着她一起走这一趟呢?
她执意想要去面对的事情,为什么就只想着让她躲开呢?
她就像一个不惜一切去追寻温情,最终却只得到满腹悲伤的孩子,无论如何,他都不能再苛责她了。
纵然她任性,纵然她固执,可谁让,他爱她呢。
李氏从软轿中下来,眼圈儿红了红,总算放了心。
要是女儿被威国公府的人伤了心,回头再跟皇帝有了间隙,那可该怎么办呢?
还好那个从前她看着百般不顺眼的何家小七,终究成了女儿的良婿。
夜色中的皇城,寂静而幽暗。
华清宫的寝殿中,与往日一样,一片暖意融融。
萧绍棠用被子将白成欢裹得严严实实,拥在怀里,夫妻二人挤在软榻上说话。
“为什么要将钟嬷嬷和张嬷嬷调开呢?今日的事情,是我任性,并不关她们的事情……”
今日白成欢回宫,吓得几乎丢了魂儿的张嬷嬷才堪堪回了魂。
而钟嬷嬷就比较镇定了,见礼之后,似乎是想劝谏她几句。
但还没张口,就被萧绍棠打发了,并且命她们“暂且修养”了。
凭心而论,白成欢觉得今日的事情是自己连累了她们。
萧绍棠抚着她如绸缎一般的青丝,直言不讳地表达了自己对她们的忌讳:
“因为她们是威国公府送来的人。”
白成欢瞬间沉默的下去,不再说话——萧绍棠的这番苦心,她完全能够明白。
可她的心里,到底还是空落落的。
萧绍棠感觉到了她的失落,就更加耐心地解释道:
“威国公府如今到底是怎么想的,我们也不清楚,所以还是谨慎为上。我只遵循一条,他们若是对你好,那我也愿意对他们格外恩宠优渥一些。”
说着,语气却变得凌利:
“可他们若是对你不好,甚至起了歹意,那就休怪我不客气!”
“不会的,你不要动他们!当初结盟之时,你答应过我的!”
白成欢毫不犹豫的接了回去,语气里却带着她自己都不知道的惶恐。
娘亲看起来那样恨她,她只要想起来,就心尖儿都发痛。
萧绍棠也不愿意再跟她讨论这令人不愉快的事情,将她又抱紧了些,宽慰她:
“嗯,你说不会就不会,只要他们安分守己,我就一定会遵守我的诺言。”
说完就伸将她的眼眸合上:
“你奔波了一天,也该累了,不要再说话了,乖乖睡觉。”
白成欢点点头,像一只温顺的小猫儿一样,窝在他的怀里,安然地闭上了眼睛。
就在萧绍棠以为她都睡着了的时候,正准备起身将她抱到床上去,她的小脸却又从裹得严严实实的被子里探了出来。
她眨巴着大眼睛,小心翼翼地看着萧绍棠:
“萧绍棠,今日,你有没有生我的气?”
萧绍棠看着她可怜兮兮的模样,心里又好气又好笑,她这会儿才知道,他也是会生气的吗?
于是就故意板着脸,佯装怒气冲冲:
“是,我恨不得把你抓过来打一顿!今日我还想着,若是你回来,我就下令把宫门关起来,不许你进来!”
“反正你眼里,既没有我这个皇帝,也没我这个夫君,我还留你做什么?”
“那你,那你还出宫去等我……萧绍棠,别生我的气了吧?”
白成欢很少见到他对自己板着面孔,尽管知道到了这会儿,他这只是假装生气,但心头还是一阵愧疚。
她又小心翼翼地从被子里伸出,摸上了他的脸颊,将他的两腮使劲儿往上托:
“来,笑一个,告诉我你不生我的气!我知道我太冲动,是我不对,但我跟你保证,以后不会干这种事情了!”
“你的保证……呵呵,我就当没听到!”
对白成欢所谓的保证,萧绍棠是再也不敢相信了。
不过他故意装出来的冷脸,也被彻底破坏,忍俊不禁地在她的掌心,如她所愿露出了无奈的笑容:
“你就是仗着我宠你,舍不得责备你,你才敢这么无法无天,当了皇后,还随意胡闹!”
“嗯嗯,我知道你对我好。”
白成欢真庆幸自己被这世间折磨得遍体鳞伤的时候,还能有这样一个安静的角落。
萧绍棠仿佛完全能明白她的心意,将被子重新给她裹好,宠溺的轻拍着:
“放心,欢欢,不管这个世上别人如何,你总还有我。”
白成欢一边拼命点头,一边有些费力的将裹得严严实实的被子往开扒拉:
“寝殿里并不冷啊,你老是将我包的这么严实做什么?”
两个人明明是抱在一起,中间却隔着一层厚厚的被子,难道不会觉得不舒服吗?
萧绍棠苦笑,低头在她颊边轻轻咬了一下:
“欢欢,你确定不隔着这层被子,我不会对你做点儿什么?”
对于一个妻子有孕的男人来说,这时光是真难熬的。
就连偶尔想亲一亲她,都不敢太过放纵自己,不然谁知道自控力这种东西还管不管用?
“什么……”
白成欢起先还有点反应不过来,等反应过来,脸唰的一下就红了!
她急急地用被子又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甚至将头也埋在了被子里开始当鸵鸟——
这种时候,还是要谨慎,谨慎啊,绝不能引火上身!
“哈哈!”
萧绍棠忍不住笑了起来,惹来她在被子里瓮声瓮气的抗议:
“不许笑!不许笑!”
白成欢最终睡过去的时候,眉宇间的那层薄薄的愁苦终于散去。
萧绍棠凝视她良久,在深沉的夜里一声叹息。
这明明是一个善良的女子,可为何上天,并没有同样善良的对待她?
要怎么样,才能让这世间的一切苦难,再也不要伤害到他心爱的这个人?
山林间的风入了夜之后,呼啸悲嚎的声音听起来比白日里更让人觉得满心凄凉。
遥遥对着京城的北山寺,枯灯幽幽,灯下的人,心如死寂。
“我是不是错了……可我根本就控制不住……她还有着身孕……”
此时回想起来,威国公夫人都不知道自己在那一刹那是如何的歇斯底里。
可她却能清楚地记得,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死寂如灰的样子。
不管是从前,还是后来,看着她的时候,那双眼睛总是亮晶晶的。
可今日,是她亲将这一点亮光彻底掐灭。
威国公在一边,几次张口欲言,最终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们从来都不知道的这个儿子,一出生就没有了,而他们辛辛苦苦养大的女儿,如今也没有了。
人间还有什么事情比这更让人觉得掏心挖肺呢?
所以对妻子那一刻的疯狂与迁怒,他并没有什么可说的。
但是威国公府从今以后的处境——谁知道皇帝又会怎样看待他们徐家呢?
翌日,威国公府却接到了皇帝的赏赐。
其中有一部分金银之物,是直接指明,给威国公府在北山寺做的这场法事添祭的。
威国公心中稍稍安定的同时,心底的某个角落又隐隐作痛。
他那个乖巧懂事的女儿啊,再也不会有了。
宫里,白成欢在摘星阁上,亲焚香,为那个无辜夭折的孩子祝祷。
“今生,是我占了你所有的福气,真是抱歉。”
“但愿来生,倘若没有我,你能重回徐家,一世荣华安好。”
“如今娘亲不愿意见我,我也不能再去惹她伤心,只能在这里为你上一炷香,愿你早日超脱尘世种种苦难,往生极乐。”
寒风自高空飒飒而来,香烛很快燃尽。
白成欢有些遗憾,若是圆慧还在京城就好了,至少他可以帮助那个无辜的魂魄早日超生。
看着白成欢上完了香,依旧跪在原地发怔,摇蕙小心地劝道:
“皇后娘娘,这里风大,咱们回去吧?”
自从詹士春死在这里以后,宫里就传说这个地方不吉利。
皇后娘娘如今有着身孕,这种地方还是少待为好。
白成欢点点头,没有让摇蕙为难。
威国公府的法事,一连做了七日。
七日之后,一家人回了城,却闭门谢客,整个新年,几乎没有与故旧人家走动。
梁国公府也觉得纳闷儿,按说已经定了亲的,年节时候,两家应该比往年来往得更密切些才是。
可今年,除了有威国公府的管事将一应的年礼送来,身为准女婿的徐成霖都没有上门。
其中最忐忑不安的,要数梁思贤。
她与徐成霖还是除夕夜那晚匆匆见了一面,没说两句话,徐成霖就被人叫走了,然后就再也没有见过。
而新年正该走动的时候,徐成霖都没有上门。
因为这个,梁思贤受了几个姐妹不少嘲笑,不由得心里难过又不安。
想来想去,梁思贤觉得还是要进宫问问成欢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