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这样认为的吗?”
姚泽赞脸上全是茫然。
“那姚大哥你觉得呢?你觉得当初可以为了你去死的林薇,能接受你对一个有几分肖似她的女子奉上本该属于她的那份情意吗?”
就像当初的她知道萧绍昀将徐成意接进宫的时候,恨意之下新添的恶心。
不管爱恨,都没有人喜欢被人代替。
“她……”
姚泽赞默默地望着地面上渐渐多起来的皑皑白雪,一直挺直的肩膀慢慢低垂了下去。
那个以为他死了,就可以生死相随的女子,她定然是不喜欢的。
“打扰皇后娘娘了,卑职告辞。”
姚泽赞渐渐恢复了那寒冰不化的神色,躬身向白成欢告辞。
“姚统领请便。”白成欢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转身走了两步,姚泽赞却又回过头来:
“皇后娘娘,前尘旧事,姚某不会再提,但姚某还是希望,您不要忘记那个为心上人种过一片梅林的姚泽嘉。”
“自然是不会忘的……”
白成欢的回答轻似呓语,也不知道在风雪中能不能传到远去的姚泽赞耳边。
纵然她没有喜欢过姚泽嘉,但她永远都不会忘记这个幼时的玩伴。
大雪一直下到了午后,才慢慢地停了。
占地广阔的宁国公府,在落雪中寂静无声,十年前的种种热闹喧嚣,早就已经消散。
姚泽赞每次回来的时候,总要在大门外站立许久。
仿佛推开门,就能时光倒流,他的父亲和弟弟们,还有家人,依旧活在那一片富贵锦绣中。
内宅中,冯锦娘的屋子里一片暖意融融,与外面冰天雪地迥然不同。
“小姐,宁国公待您可真好!以后咱们就住这里了吗?”
丫鬟在一边用火箸拨着炭炉里的银丝炭,红通通的火焰就更旺了几分,映着屋子里的各色陈设一派富贵气象。
冯锦娘坐在椅子上,手里抱着手炉,听丫鬟这么说,当即怒斥:
“胡说什么!国公爷只是一时相助,哪里有常住别人家里的道理!”
当那个人出现在她面前,用一种似喜似悲的奇怪眼神看着她的时候,她是有些害怕的。
可他那样温柔地问她叫什么名字,为什么哭,像是从天而降的救星,将她从一地狼狈中救了起来,带回了富贵锦簇的宁国公府,她才知道原来他就是那个抄了冯家的宁国公姚泽赞,皇帝面前的红人。
心头说不上是感激还是痛恨,可是她很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
若说之前是想要为家族一搏,那从她被冯大太太赶出来那一刻起,她所思所想,就是一定要将这些利用完她又将她丢弃的所谓亲人踩在脚下,让她们不得好死!
所以她毫不犹豫地对姚泽赞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只要能见到白成欢,她就能名正言顺地留在京城,徐徐图之。
而要实现心中所图,她就不能与姚泽赞有任何名声的牵扯——这丫鬟说的话,被有心人听了去,她的清誉就将毁于一旦!
冯锦娘心神不宁地下了决心,等姚泽赞回来,她还是央求他为她单独赁个院子比较好,等她爹娘知道了她的京城的处境,也不会不管她。
可偏偏是担心什么来什么,屋子的门猛然被人推开,一个满头珠翠的年轻妇人带着丫鬟走了进来,夹杂着呼啸而入的寒风,席卷了一室的暖意。
“我还以为国公爷带回来的是什么天仙儿一般的人,原来却是个当了婊.子还要立贞洁牌坊的破落户!”
妇人脸上带着冷笑,相貌平平的眉眼中带着一种天然的泼辣与跋扈,言语不善。
冯锦娘脸色骤然白了,站了起来怒道:
“你是谁?”
“你们住着我的屋子,烧着我买的炭,锦衣玉食的享受着,居然不知道我是谁?实话告诉你,别跟我摆脸子,我兴许还能让国公爷收了你做姨娘,要是再给我大小声,小心你自己连个姑娘都挣不上!”
那妇人口齿犀利,噼里啪啦一通话说下来,冯锦娘算是明白了——这大概就是姚泽赞在西北时候娶的那个妻子吧?
如此粗俗凶悍的女子,如今却是宁国公府的女主人!
冯锦娘压下了心底的怒火,低眉敛目地朝着这位毫无气质可言的宁国公夫人行了一礼,低垂的长睫遮去了眼底的蔑视:
“夫人误会了,国公爷只是看我可怜,帮了我一把罢了,我也是好人家的女儿,有父有母,不会在国公府久居给夫人添麻烦。”
“你说真的?”
宁国公夫人上下打量她半晌,才又冷冷一笑,转身摔门而出:
“你知道自己的斤两就好,别学那些下贱胚子好的不学非要自甘下贱就好!”
但是刚刚转过身,宁国公夫人就对上了一张冷如寒冰一般的脸。
“啊……国,国公爷,您什么时候回来的?妾身,妾身……”
轻轻一声低呼之后,刚刚还像一只捍卫自己地盘的母老虎一般发威的宁国公夫人立刻变成了一只慌乱又乖顺的小猫。
她的夫君常年在外,就算在她身边,也是满面冰寒,就算从前不知道他真实身份的时候,看着他,她也是从心底发憷。
姚泽赞只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一言不发地看向她身后被骂得满脸通红的冯锦娘。
冯锦娘也不知道为什么,刚刚被宁国公夫人那样骂,都没有想着要示弱,但此时被姚泽赞轻轻望了一眼,眼泪立刻就涌了出来。
“国公爷……”
娇弱如黄莺初啼一般的呼唤里带着无限的委屈。
宁国公夫人被这声音惊了一下,回过头,看见冯锦娘这副柔弱的样子,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一个没忍住,张口又是一句:
“贱人!”
“丽娘!”
同时出口的,还有姚泽赞的一声冷喝。
宁国公夫人立刻又重新站好,眼泪都差点下来了,这个狐媚子,夫君定然又以为自己如何欺负她了!
往日家里虽然也有小妾,可是哪一个不是被她治的服服帖帖,这个时候来这么一个会使坏心眼儿的狐媚子,以后还有她的活路吗?
“国公爷如今不比昔日,做事不能不顾体统……”她壮了胆子说道,甚至已经做好了被骂的准备。
但是预想中的雷霆大怒并没有出现,只听她眼前的男人轻轻地叹息了一声,然后在她肩头轻轻拍了拍:
“丽娘,你先回去为我准备衣服,既然做了这国公府的女主人,你总得知道一个当家的夫人应该做些什么。我一会儿就回去。”
当年忍辱负重的时候,他以一个贫民之身娶了她。
这么多年,看到的都是她耿直得如同孩子的一面,也早就习惯了她军户出身,带着些野气的脾性,所以此刻他其实也没有多么生气。
似乎是太过惊讶他这突如其来的温和,宁国公夫人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却又没管住自己的嘴,一指身后:
“那她呢?”
姚泽赞的眼神从自己的妻子身上移开,望了冯锦娘一眼,才道:
“我会送她回虢州。”
宁国公夫人还来不及欢喜,就听到身后传来冯锦娘难以置信的低呼:
“你要送我回虢州?我不回去!”
华清宫,萧绍棠正在纠缠着白成欢出去走走。
“你就当陪我出去转一圈,一会儿就回来……”
白日里已经在雪地里走够了的白成欢却是懒怠动弹,再次想理由拒绝:
“今儿晚膳我好像吃多了,实在是不想动,你自己去溜达吧。”
萧绍棠不禁十分失望,但还是不死心,像个讨糖吃的孩子一般央求道:
“就去一会会,一会会就回来!”
白成欢亮晶晶的眼珠子闪了闪,还是无情地拒绝了:
“你这是藏着什么阴谋呢,专等我出去?前些日子我可是要出去走走消食你都不许,今日我恰好不想出去了呢!”
直觉告诉她,这人今儿反常得很。
萧绍棠无奈地长叹一声,像是认了命一般站起身往外走:
“罢了,你不去那我自己去——前儿有人约了我今晚赏灯,那我去了啊……”
这半藏不露的话果然瞬间勾起了白成欢的好奇心——这满宫里除了她,还有谁敢约着萧绍棠看灯?
她霍然起身,故作气恼:
“摇蕙,还不给我拿披风!”
走在前面的萧绍棠立刻小跑了回来:
“哎,你慢着点……披风哪里行,外面冷,拿个厚斗篷来!”
摇蕙忍着笑,连忙捧着早就准备好的大红色猩猩毡斗篷小跑进来,伺候白成欢穿戴好。
白成欢一迈出寝殿的门,立刻就被眼前的一片灯火辉煌,琉璃世界,吸引了全部的目光——
从寝殿的檐下开始,一直到华清宫的大门处,每隔三五步,就悬挂着一盏精巧华美的花灯,如同明珠,璀璨耀眼。
而一眼望过去,数不清的花灯连在一起,像是九天的银河倒挂,汇聚出漫天光华,照亮了她眼前的夜空。
四周明明是落雪无声之后的静谧,她却像是看到了人间所有的繁华热闹!
在河流的那一头,那个面容俊朗的男子,正带着她熟悉的笑容,眼中盛满这夜色中的光华,冲她遥遥招手:
“欢欢,来!”
这个世间以最美的面目呈现在她的眼前,如同一场美丽的幻梦。
她抬脚轻轻地走了过去,唯恐惊醒这个梦。
绯色的斗篷在她身后漾出水波一般的弧度,带着轻盈与欢喜。
“是不是很好看?”
萧绍棠牵住了她伸过来的手,准确无误地感受到了她的这份欢喜,笑盈盈地问道。
白成欢点点头:
“这是我看过最好看的灯。”
其实她从前也在宫中看过比这更璀璨的灯火,但她仍然觉得,此刻的灯火是最美的。
她的唇角微微弯起,看向他的眼神满是笑意:
“你什么时候挂起来的这些灯笼?白天的时候都还没有。”
虽然时近上元节,宫里也各处都重新装点了,挂了红彤彤的灯笼,但因为她近些日子心情不大好,华清宫就没有格外隆重的装点。
“这是宫外送进来的灯,傍晚趁你睡着了,我就带着人挂上了,想着宫里就咱们两个主子,怕你觉得孤单寂寞,这样热闹一些。”
萧绍棠一边携了她的手往前走,一边指着头顶的灯笼给她看:
“你看这盏纱灯,是安西郡王府送进来的,据说又薄又透,还能防风,是不是比其他的灯都要更亮些?还有那盏羊角灯,是荣平郡王献上来的……”
一盏盏形态各异,巧夺天工的灯一一被萧绍棠数过去,数到最后,京城各家都献了灯,却没有听到她最想听到的那一家。
“威国公府没有送灯笼来吗?”
随着白成欢轻声问出口,两人之间的气息凝滞了一瞬,萧绍棠伸开双臂,从背后环住了她,将她紧紧抱在怀里笑道:
“大概是忘了吧……听内务府说,去年威国公府也没有给宫里进献灯笼,咱们也就不惦记了。”
白成欢默然点头,不再多说什么了。
去年不送,是因为对萧绍昀不满,而今年,是因为她。
虽然心头的失落没办法消散,但鉴于这是萧绍棠用了心,想要给她的一片惊喜,白成欢还是偎在他的胸前,重新扬起了笑颜:
“下了这场雪,你又已经挂了这么多灯笼给我看,那你说过要带我去游街的话,还作数吗?”
“当然……”
萧绍棠真想说天气这么冷,她不宜出行,当然是不作数了。
可他到底是不忍心让她失望:
“还是作数的……明晚,等明晚宫宴过了,我就带你出宫去,好不好?”
白成欢倏然在他怀里转身,如同琉璃一般流光溢彩的双眼里盛满了孩童一般的欢喜,向他伸出了右手白生生的小拇指:
“那我们这就说定了,不许反悔!”
萧绍棠心中骤然生出无数惊喜——
从认识她以来,她就是个聪慧中带着稳重的女子,很少有这样孩子气的样子的举动。
可他真喜欢此时的她。
他毫不犹豫地伸出自己的小拇指,与她的手指缠绕在了一起:
“不变,不反悔!”
翌日,就是上元节。
宫中照例要举行宫宴,除了已经下了诏狱的方含东,其他的文武百官再次入宫。
只是人群里,再也没了威国公府一家人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