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说后宫妇人就不能见宋长卿了?欢欢是一般的后宫妇人吗?”
萧绍棠嬉皮笑脸。
他知道她定然还是心情不好,不然他的皇后可不是什么寻常的后宫妇人。
白成欢也不跟他再绕弯子,直接了当地道:
“我只知道他是个人才,皇上觉得堪用就用,若是觉得不堪用,就罢了。”
反正宋氏一族,原本就是良莠不齐,既有宋温如那样一心忠君的人,也有宋温德那样活得如同渣滓一般的人。
她也就是记得在关于徐成欢前世结局,那个短暂的梦里,带领朝臣威逼皇帝的人中,宋长卿似乎就是那个带头的人。
不必说,此人前世定然位极人臣,这样的人才,如果让萧绍棠不过眼就弃之不用,着实是有些可惜的。
然后她就对萧绍棠板起了面孔:
“你就老实跟我说吧,方才去哪里了?”
萧绍棠笑而不语,白成欢就明白了,急道:
“你是不是去威国公府了?你到底是想要做什么?在镜春园,你可是跟我保证过,纵然忠义伯府做错了事,你也绝不会迁怒威国公府的!娘亲这会儿定然很生气,你干嘛还要去撩拨他们?”
下了那样的旨意,以娘亲的性子,心里肯定是怒极了,她觉得弥补都来不及,萧绍棠这是想跟她对着干?
萧绍棠也不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只是一再企图蒙混过关:
“我哪里有去撩拨他们?不过是去说了几句公道话罢了,你放心,威国公夫人很快就不会再生气了,真的!”
萧绍棠可是有七八成的把握,威国公府这次只能捏着鼻子吃了这个亏。
不然就是倚仗成欢对他们的眷顾跟他这个皇帝闹事儿!
这一次,威国公府要么就不要再像以前那样,既伤成欢的心,还能拿成欢做底气,要么,就乖乖遵旨,好歹让成欢死了对他们的这条心!
白成欢半信半疑,但无论怎么追问想,萧绍棠都不肯再说什么了。
过了两日,就在满京城的人都觉得以威国公夫人的性子,定然要大闹一场的时候,威国公府却正正经经地命人请了官媒,上忠义伯府与忠义伯商议徐成乐与石婉柔的婚事了。
京城众人眼珠子都快要掉地上了不说,只说章氏,实在是难以置信!
“不会的,石玉珍她怎么能同意的?她为什么不去求皇后娘娘?她到底是想做什么?”
章氏将那大红色的合婚庚帖撕了个粉碎掷在地上,对上门的王官媒大吼。
明明那一日她们打了一架,被赶来的徐成霖和忠义伯分开之后,石玉珍的态度还很强硬。
她也一再恳求她进宫去跟皇后娘娘求情了,如今却又是这么听天由命的样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官媒被她这毫无风度教养的样子惊得目瞪口呆。
王官媒原以为,这是皇上下的旨意,威国公府又没什么意见,忠义伯府还能有什么意见?
那样对皇家不敬,都没有获罪,只是把女儿嫁去小姑子家去而已,这忠义伯夫人到底有什么不满的?
王官媒只愣怔了一瞬,就站了起来气势十足地告辞:
“夫人有什么不满意的,直接去跟皇上说,跟下官这里撒气有什么用?这合婚的帖子,夫人不接也可,本官回去如实禀报就是!”
说完也不睬章氏是个什么脸色,拂袖而去。
按常理,她们官媒可不比寻常媒婆,到了哪家,就算不愿意那也是客客气气地说话,哪有这样的?
她回去非要好好告上一状不可!
章氏满心怨愤,也就冷眼看着王官媒起身告辞,连送也没让人送出去,更不必说寻常官媒上门该有的红包之类的了。
但章氏不知道这其中的厉害,闻讯赶来的忠义伯却是知道的。
得知那王官媒是带着怒气走的,从来没动过章氏一个手指头的忠义伯一个没忍住,狠狠地给了章氏一巴掌!
“你脑子里到底装的是什么?越老越糊涂,不把这一家人害死,你就不甘心是不是?”
章氏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巴掌打懵了,捂着脸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颤声恨道:
“石玉宝!前儿你妹妹来打我,今日你又来打我,你们石家好大的威风,是要置我于死地吗?难道我要眼睁睁地看着女儿跳进火坑?!”
“你不忍心眼睁睁地看着,那日在春日宴上,你怎么不抗旨啊?你为什么不敢?”
忠义伯气得眼睛都红了:
“蠢妇!真是十足的蠢妇!你知不知道,大齐的官媒是归户部管的,如今户部尚书又是皇帝面前的红人,她回去要是立意告一状,你以为皇上能再次开恩?!你要是实在糊涂到管不了家的地步,那这家你就不要管了!”
听到忠义伯撂出这样的狠话,再想想家里那些个虽然没有子女,但却虎视眈眈的妾室,章氏不禁打了个冷颤,可她到底是不甘心:
“可是石玉珍她明明也不同意的,她不同意的!她让人上门来又算什么?”
忠义伯沉默了一刻,对妹妹的处境已经是心如明镜
听闻那日春日宴散了之后,皇上就去了威国公府,妹妹,怕也是到了无法可想的地步了吧?
忠义伯闭了闭眼睛,下了狠心:
“她让人上门来,自然是她已经无法扭转了认命了吧,既然敢做出这样的事,总要付出代价的。”
“没有让婉柔彻底毁了一辈子,还能让她嫁入威国公府……够了,别再折腾了……你也想想我们的儿子吧,难道非要让他们的仕途,也毁了吗?”
章氏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两个儿子走的是武官的路子,一直驻守在外,辛辛苦苦熬资历,不常回京城。
所以在这偌大的忠义伯府里,唯一的女儿不知不觉就成了她最偏爱的那一个。
可她清楚地知道,在丈夫眼中,始终是继承家业的儿子最为重要。
她知道,自己再不甘心,也不敢让皇帝的怒气,再延伸到儿子身上去了!
“可怜我的婉柔,这辈子……”章氏忍不住又要哭。
忠义伯听了这几日的哭声,早已厌烦至极,皱眉道:
“现在知道哭了,早干什么去了?养女不教母之过,你要怪,也只能怪你自己!事已至此,你哭也没用,早早给她将一应的嫁妆准备好,多多陪嫁些银子给她傍身,想来有玉珍在威国公府当家,总不会亏待了她!”
章氏垂着头默默地擦去了眼泪,一言不发。
忠义伯看她这副可怜的样子,到底多年的情分还在,缓了缓,才低低地道:
“从与薛云涛的那桩事开始,婉柔就已经心性开始古怪了,你难道就没发现么?如今这样,也好,总比她犯下更大的错以至于无可收拾要好!”
“这桩婚事,除了徐成乐是个庶子,对她来说,已经是不错了,你得知道,皇上容许她最终选择徐成乐,已经是格外开恩了!若是让她落到别家去,我们又能怎么办?”
过了好半晌,章氏微微地点了点头,才开始有些后怕:
“那今日,那个官媒婆……”
忠义伯冷静下来想了想,才道:
“我亲自去一趟威国公府吧,这到底是两家的事情,只要威国公府不说什么,再将那王媒婆好好安抚一番,这件事就不怕的。”
的确,王官媒先去了威国公府,义愤填膺地说了忠义伯府的态度之后,威国公夫人的神情并没有任何的波动,只要人奉上了一个装了厚厚一叠银票的红包。
“辛苦王大人了。既然如此,那就改日再请王大人多跑一趟。至于这件事,还请王大人不要放在心上,我那嫂嫂,一时想不开,也是有的,还请王大人体谅。”
大齐官媒勉强算是有品级的,但是很少被人尊称一声“大人”。
往日里高不可攀的威国公夫人如此客气,王官媒心里就明白了威国公夫人的意思,这是要将这件事压下去了。
王官媒心中也明白了,为了这口气去皇上面前告状,就算能让忠义伯夫人受罚,结果也同样是得罪了威国公府,对她来说,并不划算。
人家到底是亲骨肉,看来她这口气,也只得忍了。
王官媒到底是伸手接了红包,再没说什么话。
于是章氏在家中提心吊胆又过了几天,待王官媒再次上门的时候,只得接了庚帖,只说让人去合八字,暂且拖着。
但表面上,两家已经算是顺利进入了议婚阶段。
如此的风平浪静,让京城原本想看威国公夫人大闹一场,看皇帝厌弃威国公府的人都有些失望。
白成欢却从心底都凉透了
娘亲生气是必然的,可娘亲居然就这么接受了!
这样决绝,甚至连来她面前责问一句都没有的态度,让她已然明白了威国公府不想再跟她有任何瓜葛的决心!
三月的春光正好,白成欢却坐在华贵的华清宫中遍体生寒。
娘亲他们,是彻底不要她了,他们要将她彻彻底底地当成一个陌生人了!
她怕自己忍不住会流泪,被人看出来,只得躲进了重重的帷帐之后。
可当她躲在一个安静的角落里,仰望着头顶上空无一物的虚空时,却发现,自己连眼泪都流不出来了。
哀莫大于心死,到了这个地步,还有什么不死心的呢?
摇蕙静静地陪在她的身旁,她是唯一知道主子一部分秘密的人。
她能望得见皇后娘娘黑白分明的明眸深处,那如同浓墨一般化不开的悲伤,却只能眼睁睁看着。
看着看着,就忍不住红了眼眶。
如果她不知道皇后娘娘的秘密,可能此刻也不能对皇后娘娘的哀痛如此感同身受。
可正因为知道一些,她才为皇后娘娘感到悲哀。
既然威国公府不能待皇后娘娘始终如一,当初何必认回去呢?
若是从来不曾得到过,那也就罢了,这么多年啊,让皇后娘娘在他们身上放了那么多的孺慕之情,如今却要生生斩断,这不是生生将人的心捏碎吗?
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天色渐渐暗下来,白成欢才微微转动了幽深的瞳仁。
帷帐间流淌着她的委屈与无助:
“摇蕙,她答应过我的,就算我不是她亲生的,她也绝不会不要我的……她怎么能说话不算数,不都答应我了吗?”
从知道事情真相开始,白成欢心底一直都是痛悔愧疚,这是头一次,生出委屈。
可满心的委屈,她不能对任何人说,唯有这个跟了她一路的人,或许能让她的难过与绝望稍稍肆意。
摇蕙从帷帐外面拿了两个软软的靠枕塞在了白成欢的腰后,让她坐得更舒服一些,才缓缓道:
“娘娘,人心难测,不管发生什么,娘娘总要记得,这不是您的错……就算为了腹中的小皇子,您也不能再如此伤心了……”
“威国公夫人想不明白,娘娘还有皇上与虢国夫人不是吗,娘娘千万不要如此了……”
摇蕙在一边劝着,却深感无力。
再多的话,怕是也抚不平,皇后娘娘心上的伤痕。
白成欢没有再回应。
什么道理她不懂呢?可懂得这些道理是一回事,真的要做到心如止水,又怎么可能?
外面两个贴身嬷嬷带着一众宫人守候已久,还不见皇后娘娘出来,心中不由担忧。
正想着要不要闯进去的时候,皇帝终于来了。
萧绍棠挥退了所有人,走进去的时候,就看到白成欢一个人孤单的坐在大殿的角落里,神情孤寂,面如死灰。
摇蕙低下头,无声地行了礼,然后退了出去。
“欢欢,我来了。”
他上前,在她面前俯身,单膝跪在她的面前,伸出双臂,想要抱住她。
却在一瞬间被她望过来的目光戳进了心底。
无助,难过,又夹杂着绝望。
事情好像如他所愿了,但他并不觉得开心。
“欢欢,这件事……”
他想解释,她却红着眼眶扑进了他的怀里。
“萧绍棠,娘亲和爹爹,还有哥哥,都不要我了……可我不怪任何人,也不能怪你……因为我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从前我不愿意相信,自欺欺人……可总会有这一天的。”
“萧绍棠,我认命了。”
她忽然间就像一只飞到疲累的鸟儿,终于选择落地。
他心尖颤了颤,只能紧紧地将她抱在怀里,一遍遍地喃喃:
“会过去的,一切都会过去的……还有我在……”
日子如同流水一样,经过了漩涡,又开始平静地流淌。
皇后娘娘的赏赐,依旧如同流水一般往威国公府送去,威国公府也按规矩谢恩,一切看起来都那样平静。
但摇蕙觉得,皇后娘娘的笑容,跟从前,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