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八是威国公世子徐成霖与梁国公府四小姐梁思贤喜结良缘的日子。
两家是如何张灯结彩地热闹,京城的人又是如何大饱眼福凑了这场热闹,宫中的白成欢并没有亲眼见到。
只有阿花受了她的指派,今日出去了整整天,直到天色完全暗下来才回来。
阿花虽然不明白皇后娘娘为什么不亲自去看看,但也知道皇后娘娘心里定是惦记的。
回宫就来见白成欢,兴高采烈地说起了今日的所见所闻:
“皇后娘娘,您今天真该亲自出宫去看看呢,威国公世子今天真是英俊得让人多看眼都会心口怦怦跳呢,您没见着真是可惜了!”
“还有梁小姐的花轿,四面都垂着璎珞,金光闪闪的,好看极了,虽然奴婢没亲眼见着梁小姐穿嫁衣的样子,不过奴婢觉着,梁小姐长得那样好看,定是京城里最美的新娘子!”
“奴婢跟着安西郡王妃先去了梁国公府送了贺礼,才去的威国公府,威国公夫人今日好着呢,看起来又精神又喜气,我混在奴婢里远远望了几眼,后来还收了个打赏的大荷包呢……”
阿花说得眉飞色舞,白成欢只是静静地听她说着,并不说话打断,只有笑容比往日更盛了几分。
哥哥和思贤终于结发为夫妻了,想必娘亲以后再也不必担心哥哥的亲事,也就少了桩心事,她今日定然是真心高兴的。
边摇蕙看阿花这话痨本性又发作了,唯恐白成欢心中难过,急忙拦住了:
“阿花,好了,娘娘开恩,让你出宫去玩了这么久,你也说够了,回去消消停停待着,别扰了娘娘用晚膳!”
“没呢,我还没说完呢,后面新人进了门,拜堂的时候,还给威国公和威国公夫人敬茶了呢……”
“这个不用你说,人人都是知道的,你只管回去,明儿再说!”
摇蕙毫不留情地赶走了懵懵懂懂的阿花。
威国公府对于娘娘来说,就是心口上抹不去的道疤痕,阿花此时说的每句每字,都是在娘娘心口上捅刀子啊。
白成欢知道摇蕙是好意,所以对她赶阿花出去的行为,也没说什么。
直到阿花走了出去,她才抬头看着摇蕙,叹气道:
“你也不必太小心了,听到娘亲和哥哥他们都好,我心里也就放心了,这也……没什么可难过的。”
事已至此,她再难过,也只是为难自己。
摇蕙只默默地命人摆膳,伺候白成欢用晚膳,再不多言。
皇上交待过了,让阿花去看看,也算是替娘娘尽心,但是不许阿花在皇后娘娘面前说太多的话,万勾起皇后娘娘的伤心来,可又是不好。
喧闹了天的威国公府,在入夜之后才渐渐安静下来。
徐成霖带着微醺的醉意送走了最后批宾客,才有些晕晕陶陶地往新房走。
身大红色的喜服,将他这个新郎官衬得更是英俊无匹,在路旁的灯光照耀下,往日沉肃的眉眼都带了和煦的喜悦。
只是路过湖边的假山之时,他心头“咯噔”下就清醒了。
他伫立片刻,抬脚走向了怪石嶙峋连成片的假山。
跟在他身后的小厮立刻就急了:
“世子爷,咱们快些回去吧,世子夫人还在等着您呢……”
山石那样高而陡峭,世子爷又喝的有些高了,这要是万掉下来……小厮满头都是吓出来的冷汗。
徐成霖却理也不理他,径直往那山石上攀去,然后找到那两块熟悉的山石,坐了上去,仰头看着夜空中如轮冰盘般的月亮。
月亮太亮了,以致于周围的星子都隐去了光辉,只有零星的几颗若隐若现,远处的湖面有微微的波澜,安静无声。
从前,他和成欢常常坐在这里看星星的,可惜,如今,星星也没了,成欢也没了。
徐成霖心头的忧伤如同月光样蔓延,整个府里静悄悄的,好像自从成欢走后,这里的万物,都变得寂寞了。
再也回不到从前那样的热闹了,那样的花团锦簇了。
要是成欢还在,思贤嫁进来,定会很高兴。
可是如今……
他眼中看见的月亮,渐渐地变成了梁思贤那张同样皎洁无暇的脸。
罢了,以后的路,就只有思贤和他起走了。
结发为夫妻,白首不相离呢。
他此刻非常想见到今日和他拜堂盟约的那个女子。
徐成霖站起来,摇摇晃晃地从假山上跃而下。
“世子爷!”
正手脚并用要上去搀扶的小厮吓得声大叫,差点自己掉下去。
徐成霖站稳之后,回头瞪了那小厮眼:
“若是跟不了我,就换人!”
这个惊乍的性子跟他身边的亲卫差得太远了,只可惜他回京的时候,留了亲卫在东南代他看着林稻城,如今再用直在府里跑腿儿的小厮,就百般不习惯。
那小厮赶忙闭嘴,爬了下来跟上。
假山的阴影里却蓦然有人发出声轻笑:
“大哥就算是喝醉了,身手还是这样好,别说这小厮跟不上,就是弟弟我,也拍马不及啊!”
徐成霖定睛看,有个人从暗处走了出来,正是他的庶弟徐成乐。
徐成霖正了正神色,才道:
“若是觉得自己有所不及,那就要更加刻苦才行,我身手好,也是因为自小吃过的哭够多。二弟若是无事,早些回去歇息吧,明日早早起来练功,也是好事件。父亲年纪渐渐大了,你身为人子,总也要学会为父亲分忧才是。”
不过是随口的句话罢了,就被教训了这么多。
从那日在春日宴上,他替皇帝分忧,与石婉柔定了亲事开始,他的这个好大哥就对他不如从前那般和蔼了。
徐成乐脸上的笑意渐渐消散,只不过夜色下,徐成霖也看得不大清。
或者说,他根本就不在意这个庶弟被他如此不留情地教训,心里会是什么样的感觉。
“弟弟谨遵兄长的教导,大哥早些回去吧,莫让嫂子久等了。”
徐成乐自己尴尬了时,还是向徐成霖拱手道。
徐成霖冷冷地点点头,错过他的身侧,大步向前走了,不多时,高大的身影就消失在了威国公府的湖畔。
湖畔的夜风中,只留下徐成乐人。
他沿着徐成霖刚刚攀过的地方,上了假山,看到了那两块已经有了些年头的大青石。
他没有如同徐成霖般坐上去,而是抬脚踩了上去。
“呵,从前你们才是亲兄妹,亲骨肉,我们想在你们身边加块石头,都是痴心妄想……我哪里是你们的弟弟啊,我不过就是你们根本看不到眼里的沙石!”
他个人在月下嘀咕着,想起从前种种,忍不住又朝那石头踹了两脚。
顾不得脚趾上的剧痛之感,他带着快意地笑了起来:
“徐成霖,徐成欢死了,你成亲,她也看不到……我的姐姐虽然被你们送去东南了,可你的好妹妹是真的死了……你伤心,也没用了!”
被用作徐成霖新房的海棠苑正房卧室中,凤冠霞帔的梁思贤已经等得有些忐忑了。
“徐大哥怎么还不回来?”
纵然她从来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直爽性子,可今日刚刚嫁进威国公府,从此生活彻底换地方了,唯能让她觉得期待和安心的事情,大概就是早点见到徐成霖乐。
跟着她陪嫁过来的嬷嬷就忍不住笑:
“小姐可别着急,外面宾客那么多,世子爷定然是要应酬的,再说这会儿还早,小姐要是着急,看被人笑话!”
“哼,徐大哥才不会笑话我!”
梁思贤表面上嘴硬,但心里还真是怕徐成霖笑话她,立刻就又端端正正地做好了。
又过了差不多刻钟,外面忽然就响起有力而平稳的脚步声,以及院子里丫鬟跟徐成霖见礼的声音,梁思贤下子就紧张起来了。
双手忍不住紧张地绞住了放在膝上的帕子,整个身体都僵直起来了。
她直觉得今日的妆容并不好看,不知道徐大哥见了,会不会不喜欢?
还来不及多想,就听到脚步声进了屋子,慢慢朝着她这边走了过来。
“徐,徐大哥……”
边喜婆笑着请徐成霖掀盖头,徐成霖刚将挑盖头的喜秤拿在手里,就听见盖头下传出梁思贤轻如蚊蚋的声音。
他从湖边路走来空荡荡的心下子就被这声柔美的呼唤填满了。
“以后,不能叫徐大哥了,记得,得叫夫君了。”
他带着笑意挑开了梁思贤的盖头,对着妆容秾艳,正含羞带怯看着他的女子笑道。
梁思贤心头最后的点忐忑霎时烟消云散了。
夫君,夫君。
她真是喜欢极了这两个字。
这刻,眼前的徐大哥是熟悉的,却又是陌生的。
这还是她心心念念喜欢的意中人,但却是她的夫君了。
梁思贤几乎要醉在他的目光里了,但还是没忘记问句:
“夫君,你会辈子待我好的吧?”
徐成霖将挑起来的盖头轻轻地放在了边,蹲下来拉住了她的手,放在颊边,极尽温柔:
“会的,思贤,我会辈子都会待你好。”
荣熙院中,在人前喜气洋洋的威国公夫人褪去了白日里强撑着的精气神,此时在夜灯下,终于露出了疲惫和憔悴。
“这些日子实在是辛苦你了,今日也早些歇息吧。”
虽然是老夫老妻了,但是威国公歇在正院的日子是越来越多了。
几个姨娘那里,是彻底不去了,除了书房,就是在正院。
威国公夫人却坐在灯下动不动,沉默了许久,才轻声道:
“今日,她果真没有来……”
正脱了外衣的威国公愣了下,旋即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意思。
他挥退了下人,自己动手将外衣在衣架上挂好,才坐在了威国公夫人身边,伸手轻轻按着她的肩头,不知道是该叹息,还是该觉得可笑:
“她不来不是正如你意吗?她要是来了,你又该不高兴了不是?”
“我……”
威国公夫人转过头看着神色莫明的丈夫,口气堵在喉间,死活都吐不出来!
这个老东西,他就是故意装糊涂,戳她的心窝子!
她“啪”地下打掉了他的手,气咻咻地站起身进了内室,个人生闷气去了。
她今日没来,自己居然会觉得心里空落落的,难道自己真的希望她来吗?
威国公夫人如同寒冬冰封般的心底似乎有那么刹那的松动。
可很快这丝松动就消失了。
她永远都不会忘记,自己阶前埋了十八年的那捧骨血。
心底也曾有个声音跟她说,不是当年那个无辜的婴孩的错,可她真的不知道除了这个来历不明的孩子,她应该去恨谁,去怪谁!
徐淑宁死了,纵容徐淑宁的婆婆也死了,凭什么她要个人承受这样的怨恨和痛苦呢?
威国公站在床边,看着躺在被中的夫人,从她紧抿的唇角就已经看出了她心中所想,想要说点什么,可又说不出来。
他心中也痛,他也恨不得让自己的妹妹再活过来,然后问问她怎么就能黑心肝到这个地步——
可是到了如今,还能挽回什么?
除了将手养大的女儿变成仇敌,这样坚持下去的仇恨,到底有什么意义?
“玉珍啊……”
他坐在她的身旁,到底是什么都没说。
次日清晨,度过了洞房花烛夜的对新人前来给威国公夫妇请安。
威国公夫人望着神采奕奕的儿子,和见了人就满脸绯红难掩新嫁娘娇羞的儿媳,知道他们相处的,应该是很不错。
如此,她也算是能彻底放心了。
她接了儿媳妇奉上的茶,然后给了对贵重的龙凤玉镯当做见面礼,随后就让高嬷嬷送上了对护膝。
“会儿你们还要去祠堂祭拜祖宗,把这个垫在你的膝盖上,免得跪伤了就不好了。”
梁思贤受宠若惊地接了,心里暖洋洋的。
婆婆对她如此体贴,是她的福气。
因为有这对护膝,梁思贤到祠堂祭拜的时候,个牌位个牌位地跪过去,倒也没有受多大的苦,不过有件事她很好奇。
出了祠堂,稍作歇息的时候,她就悄悄问徐成霖:
“我见着祖宗们的牌位都在,可为什么,没有太夫人的牌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