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昇面色阴沉,冷哼一声,然后才转身回到位置坐下。. ⒉3TT.
众人才刚刚松一口气,便听见李昇的声音道,“旸儿,你来说!”
李旸浑身一僵,顿时心中叫苦:眼下这局势,不反,那是等死;反了,一条路进,一条路是守,进得好是立足求生,进不好是加死;守得住则得生,守不住就是原地等死;可是除此之外,难道还有别的选择吗?
李昇见李旸无动于衷,不禁皱眉,再次提醒道,“旸儿?父亲问你话呢!”
李旸吓了一惊,连忙收回心思,起身恭敬答道,“回禀父亲,儿臣以为......以为......”
李昇蹙眉,不悦道,“你以为什么?”
李旸立刻抱拳拱下腰身道,“儿臣以为这还是要看父亲的定夺,毕竟,父亲才,才是最有决定权的人!”
李昇神色一顿,怒极反笑,边点着头边道,“好个旸儿,好个旸儿,父亲倒是没白养你!毕竟,你还知道转个弯儿拿你父亲来当挡箭牌不是?!”
李旸面色大变,急忙解释,“不不是的父亲,儿臣,儿臣只是......”
李昇罢手打断了李旸的话,疲倦道,“坐下吧!本来我也没指望你能说出一个什么有用的来!我是你父亲,你有几斤几两我自然是了解的,要是真的哪天突然献出一个惊艳四座的计策来,只怕我还不敢认你了呢!”
李旸面色有些难看,缓缓坐了下去。
“勤儿,你呢?”李昇问又道,李勤是李昇次子,在军事谋略上,略高于长子李旸。
但是也只是略高。
要是真的有好的谋略计策谁人不是早就殷勤的献出来了,难道还要藏着掖着等着被人来主动现吗?
于是李勤站了起来,也确实说了不少,这样看起来似乎真的是比李旸好一些。
事实上,呵呵,傻子都听得懂李勤也就是把前面曹录和杨颏所说的两种对策总结了一番而已。
李昇点点头,笑道,“嗯,勤儿的总结能力不错,值得嘉奖!”
李勤缓缓底下头,不敢直视上方父亲的目光,神色羞愧尴尬至极,只是也没有立刻坐下,而是稍稍的侧眸看了看从所有人聚拢到现在都依然安安静静的坐在对面最前方位置的华老者,然后向李昇拱了拱手道,“儿臣确实无能,只是庄老先生一直都在沉思却迟迟没有言,老先生向来智谋无双,恐怕现在,也只有老先生应该还有更好的对策了!”
李昇面色微微缓了缓,以手势动作示意李勤坐下,这才看向那身着深色蓝布衣的花老者,客气询问道,“庄老先生,如今形式,你可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吗?”
一直沉默不动如同老佛入定一般的老者终于动了动身子,站起身,向李昇微微拱了拱腰,道,“办法不是没有,只是,还是二公子的那句话,关键,还得看主上您的意思!”
李昇终于来了些兴致,浅笑问道,“哦?且说来听听?”
老者袖着双手,顿了顿,然后缓缓说道,“退守也好,进取也罢,最重要的是得有一个对我们有利的环境,那什么样的环境对我们有利?当然是朝廷手忙脚乱对我们顾及不暇的,最好是令其捉襟见肘,完全没有精力再来对付我们的环境!”
老者微微停顿,李昇迫不及待,“庄老先生请继续说完!”
老者笑笑,“这个办法说简单不简单,但是说难也不难,那就是......挑起大楚和大陈两国的战事!!”
一语既出,满座哗然。
“挑起战事!!这这,这怎么行......”
“是啊,这也......”
的确,他们虽然现在已经反叛朝廷,但是内心毕竟依然是自觉不自觉的把自己归类为一个大陈的人,而且他们和大楚对抗了这么多年,现在却突然要他们帮着对抗了那么多年的敌人来对付自己曾经极力保护的国土,这似乎,真的不太容易被接受。
李昇闻言,眉头又一次紧紧蹙起。
沉默良久后,才终于缓缓回答道,“挑起大陈与大楚两国之间的战事,然后趁着这之间的时候迅的展壮大自己,蛙蚌相争渔翁得利!虽然这确实是一个很有效果的办法,但是......不管怎样,毕竟,我也曾是一个大陈的人,我不再承认和臣服于钟景这个皇帝,却不代表我不承认大陈这个国家,要我为此而出卖大陈,我......做不到!”
李旸立刻站起来,力争道,“可是父亲,眼下我们与朝廷已然对立,所以儿臣认为庄老先生这个办法......”
“你给我闭嘴!”李昇大声怒斥,“你以为战事是闹着玩的吗?一场战事需要付出多少的代价你知道吗?我们现在是与朝廷对立,但是这并不代表就是与大陈对立,胜当然是另当别论而即使是败,你父亲我在大陈青史上留名可能最多也就是一个意图谋逆的侯伯,可是我若是真的照着如此方式做了,那罪名可就不是小小的谋逆了,那是叛国通敌,是陷民水火,是要背负千古恶名你可知道?!”
“可是父亲......”
“行了!”李昇抬手打断,“我李昇固有一主天下之心,但是好歹为人还是堂堂正正顶天立地,又怎么可能做出如此通敌卖国,挑起天下浩劫的事!此路绝对不可行!这个问题也到此为止,说说别的吧!”
见李昇本人态度已经坚决如此,其他人固然认为这是一条很好的计策,可是主上不用他们又能作何?
东平大军最终当然是没有采取以挑起两方大国的战事这一最便捷也最有保障的方式,而在进取和固守上面,李昇则与那斑老先生想法一致,他们选择稳守。
事实上,这一选择也确实比自负进攻,满心求胜去夺取其他城池明智的多,因为前者看到的只有眼前,而后者,看到的是更久的长远。
当然,有些长远看到了,也不一定就真的能达到。
正如李昇自己所料,就在这一日的下午,由周边各个州府集结而成的八千“平叛”大军便已经兵临沧州城外。
八千人马自然不算多,但是,他们代表的是朝廷。
东平军不出城,朝廷军当然也自知凭眼下条件根本没有攻城平叛,于是两相僵持。
.......
夜色已至,没有星辰的夜晚,黑暗掩盖了天地间的一切。
文伯侯李昇在府中的书房里来回踱步,眉头紧蹙一筹莫展,昭安长公主正坐在自己刚刚入睡的最小的女儿的榻旁,精致的妆容已经卸下,看着女儿安静柔和的睡颜沉默不语;
苏锦在锦宅书房中召开“暗流”每半月便有一次以上的上会议,庆王正于自己王府中同一众忠实部下及幕僚军师们商量着后面策略;
宁沁儿半躺在榻上抱着钟茹哄睡到自己先昏昏睡去,陈皇明显完全不担心文伯侯反叛一事,他正在怡清宫华丽迷人的美人帐下翻云覆雨......
至于韩雨......借着如墨夜色的完美掩护,韩雨现在正如鬼魅一般,已经直直掠上沧州城楼,身后接二连三。
夜色依旧。
终于,李昇在书案前坐了下来,研磨起笔,然,落笔又已忘字。
因为,心不宁。
书房的门被人敲响,李昇索性丢开了笔,身体疲惫的躺靠在椅上,扶额淡淡道,“进来!”
门被推开,进来的是他的妻子,一身素净常服的昭安长公主钟嫦。
“这么晚了,夫人怎么还没休息?”李昇眉头微微舒缓了些,问道。
钟嫦缓缓走进房间,将端来的雪蛤汤放到李昇面前,然后在书案侧面的位置施然坐下来,淡淡笑了笑,答道,“和侯爷一样,睡不着!”
李昇宛然,浅浅一笑,端起雪蛤汤执起汤勺一点一点慢慢喝完,然后放下。
“汤熬得很好,夫人有心了!”
钟嫦只是笑笑,低眉颔,平静说道,“你后悔过吗?娶了我这么一个妻子。”
李昇微微一怔,随即恢复,浅笑道,“夫人说什么呢?”
钟嫦唇角浅浅勾了勾,缓缓道,“我是大陈的长公主,流淌着最高贵的皇室血脉,但是同时也从生来,就已经注定与皇权争斗脱不了干系,也因为我很早很早就深知了这一点,所以当年四弟俞王钟景构陷隐太子、血腥夺位,同为皇室子女的我却不惜昧着自己的仅剩不多的一点良心,毫不犹豫的站到俞王那一边极力支持他。
“于是你看,钟景成功了,你也瞬时从一个五品侍郎一越成为朝廷二品虎威将军,然后是镇东大将,再御封一品文伯侯,手握五万镇东大军,驻守沧祁两州,这时候,我让你们李家荣耀至极!当然,我说这些不是要强调我对你们李家有多大的功德,相反,我知道,也是我的血脉,给你们李家带来了灭顶之灾,比如眼下。“
李昇到底是有些触动,伸出温厚的手掌覆到钟嫦的白皙细瘦的手背上,柔声道,“昭安,其实我......”
钟嫦却将自己的手从李昇宽厚的手掌下缓缓退了出来,认真的看着李昇,道,“走到今天这一步,你我都知道,今后我们所过的每一刻都可能就是一辈子的最后一刻,我怕有些话现在还不说就再也没有说的机会了,所以夫君,不管你接下来想说些什么,都先听我说完,好吗?!”
李昇落空的手僵了僵,有些不自然的收回,然后淡淡笑了笑,点头道,“好!你说吧,我听着。”
钟嫦垂眸,嫣然一笑,道,“我告诉你这些,也从来不指望你认为我的手段有多干净,何况我的手本来就不干净!从我选择帮助我这个异母皇弟开始,我手上便直接或间接沾了多少人的鲜血连我自己不算都清楚;不仅如此,我还间接害死了你当年那个两情相悦近乎已经快要许定终身了的未婚妻,凭着身份和地位的施压让你娶了我,在嫁给你之后又先后毒死两个你心爱的女人,扼杀了三个连这世界都没来得及看一眼的孩子,就连你的母亲的去世,也是因为我当着她的面亲手给她那个差点成了我的‘姐妹’的外甥女灌下毒酒导致气血攻心旧疾复......”
钟嫦的声音是那样平静而柔和,但李昇面色却一点一点的难看下去,已经手指缓缓握成了拳,像是在极力的压抑和回避着什么,终于,他冷声打断了钟嫦,“够了!昭安。既然都已经过去了,就不要再提了,好吗?!”
他直直的看着钟嫦,吐出的最后两个字近乎是在央求。
这一直都是横亘他们两个人之间最致命的伤口,最无法跨越的隔阂。直到沉寂了这么多年以后,他以为他已经可以不在意了,以为这道隔阂已经消去了,但现在才现原来不是,原来那道伤口依然存在,一旦触碰,便还能渗出血来......
“所以,你到底其实是恨我的,对吧!”钟嫦自嘲着说道,“到如今这地步,前路茫茫生死难料,我也不指望还能够让你放下那些对我的积怨,我只是想听一句真心话:李昇,你有没有后悔过娶了我?”
李昇低,良久的沉默之后,他抬起了头,唇齿间缓缓吐出了两个字,“有过!”
有过,不是有。
但是现在似乎也没有什么区别了,钟嫦淡淡的想。
这也是实话,李昇确实有过,而且是很长很长。从他将钟嫦娶入李府的那一刻就开始后悔了,尤其在知道自己最爱的那个女子死亡的真相的时候,他甚至连休书都写好了,只是......呵呵,他娶的可是一位公主啊,公主那是皇室宗女,是至高无上的尊贵身份,哪怕她已经出嫁,世上从来只有公主休夫而无夫休公主,他若真的这样做,那就是与皇室做对了!
所以他只能一忍再忍,同时让自己的能力和地位也不断的提高,高到世人已经忘了他除了是镇东大将军,是文伯侯,同时还是昭安长公主的驸马。
但是等到他真的做到了这一点的时候,他却现,那些曾经充斥了他心里那么多年的憎恨和厌恶,却已经在不知不觉中,也已经渐渐的淡去了。
尽管此时的他们都已经不再年轻,他们最大的儿子连自己的孩子都已经开始在蹒跚学步,她似乎明艳依旧,而他已经渐渐显老,但就在不久前,他以为或许他们还来得及,来得及重新爱过一次。
只是很快,他就知道他们可能已经时日无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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