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良久的沉默,除了旁侧烛台里的蜡芯偶尔爆出“啪”的一声,便只剩下两人几不可闻的呼吸。小 说.⒉3TT.
“时间不早了,侯爷早点休息!”钟嫦浅笑淡淡道,持续良久的安静终于被打破。
然后钟嫦施施然起身,端起李昇面前书案上已经空了的玉碗,准备离开。
“等一下!”走到门口的时候,李昇略微急促的声音在背后想起。
钟嫦回转过身,站在原处,看着李昇微笑道,“侯爷还有什么事吗?”
李昇点头,起身走到一侧的书架前,启动一个小小机关,打开书架背后的一个暗格,再然后,手里便多了一个信封。李昇拿着信封走到钟嫦面前,微笑递给她,缓缓说道,“现在你的身份已经不再高贵,而我李昇却已经是堂堂的东平王,今日是东平之主,如果天随人愿,将来更或可是天下之主,我,终于等到了有资格光明正大的休了你的这一天!”
钟嫦顿时愣住,面色剧变,看了看李昇手中握的那封似乎已经很陈旧很陈旧了的信封,然后抬起头,眯起秀美的凤眼看着李昇,面色森寒道,“李昇,你......这是什么意思?!”
李昇却神色坦然,牵过钟嫦的右手,将信封放入钟嫦的手心,然后放开,微笑道,“我的意思是,你,钟嫦,大陈的昭安长公主,现在已经不再是我李昇的妻子,不再是李家人,你,已经被休了!!”
“啪!”
钟嫦手中的端盘翻落,玉碗落地,摔了一地粉碎,和玉碗一个落下的,还有那只陈旧的信封。
钟嫦退后一步,堪堪扶住房门才稳住身子,看着李昇不可置信道,“李昇,你.....当真憎恨我如此?!”
李昇面色依旧,淡淡道,“是,早在四年前我母亲去世之时,这封休书就已经为你写好,只等送到你手里的那一日,也就是,此时此刻!”
钟嫦扶着墙壁,怔怔的看了看李昇,又看了看地上卧在一地的碎片中的泛黄信封,忽然笑了。
她重新站稳了身子,然后上前蹲下身将那信封捡起,走到最近的烛台前,毫不犹豫的,将信封投进了烛台中,刹那的火光明灭,瞬间化为灰烬。
李昇眉头蹙起,又舒开,然后归于木然。
钟嫦转过身,微笑看着李昇,道,“李昇,你不需要拿如此拙劣的演技来蒙骗我,真的要演的话,我比你更能演!如果你是想要以这样的方法来给我留一条退路或者撇出这个漩涡的话,我只能告诉你,你太天真了!时至今日,你以为钟景还有独独放过我的可能吗?”
李昇眉头紧紧蹙着,面色微微泛白,却也只是低不言。
“李昇,我不知道你到底爱过几个女人,但是我知道,不管多少,这其中都没有我钟嫦,可是李昇你可知道,我钟嫦这一辈子,却仅仅只爱过你一人!等局势稳定了之后,如果你还是决定要休了我的话,那么休书重写,我答应你离开。但是现在这封太旧了,我不接受!!”
钟嫦微笑着说完,也不再管李昇是什么反应,踩着地上玉碗的碎片,径直走出书房,回了自己独立的庭院。
李昇看着地上的碎片,失神了很久。
以至于他都全然忘了,正常情况下听到这样的动静外面的侍卫会赶紧来询问情况,而此时此刻,至少应该有下人走进来将这些碎屑打扫下去。
他和钟嫦,都忘了。
因为忘了,所以以至于连自己背后什么时候多出来一个人,都完全不知道。
直到他的脖子上微微一凉,有明晃晃的反光落进他的眼眸中,然后,他浑身一僵,终于后知后觉。
一个深冷的浅笑声自身后悠悠响起,只闻道,“世人都说文伯侯爷是一位难逢难遇、不可多得的将帅之才,然而在我看来却不然!一个将帅之才的警觉性都低到了如此程度,能够活着从战场回来都是奇迹了!”
李昇眼眸眯起,面色瞬时冷下,衣袖掩藏下的手掌已握成拳,青筋突起,冷声道,“你是谁?!”
“我啊?”身后之人笑笑,语调微微一变,道,“我是一个你即使知道了也等于不知道的人,我......是马上要亲手送你上路的人。”不同于先前第一句时的刚毅深冷,此时的声音要温平柔和很多。
但是李昇却陡然一震,“你是个女人!”
身后之人浅然一笑,缓缓的从李昇的身后移步到侧前,足够李昇看见她的存在,但是又只能从余光里看见一部分。一袭如漆黑色夜行衣,身形高瘦,看不清面容,但是仅凭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便知道,眼前女子,绝非等闲,当然,等闲又怎么可能穿得过那样森严的重重防线出现在他的房间里!剑,依旧在李昇的脖子上,只是方向生了点改变。
她是韩雨,是陈皇最隐秘,最锋利的一把剑。
韩雨笑看着李昇,道,“女人怎么了?女人,就不能杀人吗?”
李昇淡淡哼了声,神色不变,道,“你是钟景派来的人吧?其实很早就已经潜进城中了,对吗?!”
韩雨浅笑摇头,“前半句说对了,后面半句,对,但是也不对!因为我确实早在三日之前,就已经到这里了,而且这是我第三次光临贵府,不过,今晚我却是刚刚从城外进来的!”
“哦,是嘛!”李昇淡淡一笑,又继续道,“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你的身份,是皇灵卫?!”
“怎么?侯爷你,不会是在拖延时间吧?”韩雨浅笑道。
李昇淡淡一笑,“或者,你也可以这么理解!”
“哦!不过若真的是如此的话,那我可不得不很绝望的提醒一下侯爷你,知道为什么我能如此大胆的站在你面前并且如此耐心的给你解答疑问吗?”韩雨看着李昇,轻笑说道,“侯爷要不要,出去看看你那些府兵侍卫和家奴们的最后的死状?别的不敢说,但是有一点我敢给侯爷保证,那就是他们都是一剑断喉,瞬间毙命,死得时候绝对没有任何的痛苦!”
李昇眉头猛然蹙紧,怒然盯着韩雨,道,“我的家室呢?难道你也杀了他们?!”
韩雨笑着摇头,“不,这倒没有,毕竟,我总得让你侯爷和他们见个最后一面不是?”韩雨说道,左手抬起,拇指与食指和中指瞬间的交错,打出一点清脆的响指,“流砂,含影,把人都带进来!”
话音一落,房间的门被人推开,两个蒙面黑衣男子迅闪到韩雨面前,稽恭敬道,“韩统领。”
韩雨淡淡的嗯了声,两名黑衣男子立即上前拿出绳索将李昇的双手紧紧束缚到背后,紧随两名男子后面进来的还有十数名黑衣人,更重要的是,他们押了好几个人进来,一个接着一个,他的长子,次子,大女儿,以及年仅六岁的幼女儿......像丢垃圾一样,把人丢在了李昇的面前,歪歪斜斜倒在了一块儿,他们都昏迷了。
李昇终于是彻底被激怒,在看向韩雨的目光里,已经是要杀人!
但是这还没完,对,还差一个人,他的妻子,刚刚从他这里走出去的钟嫦。
果然,下一刻,他们就把她带进来了,带到了他的面前,钟嫦并没有昏迷,只是被用布条封住了口,双手也被绳索紧紧缚束在背后,无法动弹。
抬眸四目相迎的那一瞬,李昇竟然看到钟嫦的眼眸里有着淡淡的笑意。
他和她都明白今晚,大概就是他们生命的终点了。可是这个时候,他的妻子,他厌恶憎恨了那么多年的那个女人,此时却竟然在对他微笑,或者更准确的说,她是在安慰他。
李昇努力克制着与对方拼死一搏的冲动,侧目看着韩雨,森冷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此时的韩雨已经收起了剑,正走到一侧的软椅上舒适的坐下,淡淡一笑,道,“侯爷聪明,我也就不拐弯抹角了,我和侯爷做一笔交易:你召集齐所有有着实权分配的手下到这里来,然后天亮之后和我一起上城楼上,并且下令开城投降,给你的回报是你两个儿子、两个女儿、以及你的夫人昭安长公主的性命。怎么样,这个交易值不值得?”
“可是我如何知道你是不是真的会兑现承诺?”
韩雨浅笑,“这个嘛?要是先放了他们,我信不过你;可是不放,你又信不过我,反正总有一方信不过,侯爷认为我会选择前一种还是后一种?”
李昇面色如铁,只是看向钟嫦,钟嫦也看着他,但是,是在摇头:不要答应!
韩雨当然明白钟嫦是在表达什么意思,也不阻止,只是浅笑道,“侯爷,考虑好了吗?”
“好了!”李昇淡淡道,“我,答应你!”
钟嫦缓缓闭了眼,神色凄凉。
韩雨拍手赞道,“侯爷爽快!既然如此,那就请侯爷,先把你的属下们召集起来,如何?”
李昇动了动缚在背后的手臂,道,“你确定,要让我这样走出去吗?”
韩雨招了招手,淡淡命令道,“给侯爷松绑!”
一名黑衣男子上前,将李昇手腕上的绳索解了下来。
李昇走出房间,整个庞大的府邸已经静如死水,夜风里弥漫的除了后庭里花树的清香外,还有四处散开的淡淡的血腥。
走到中庭的时候,他看见了第一具尸体,是一个老奴,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身前是满地一具接着一具的尸体,身后是十数名换剑为弩的黑衣人,李昇就这样,走出了府门。
李昇召来街头巡夜的小队,命其代传指令召来其他所有领将巡夜的小队士兵不以为意,也便领命去了。
约末一刻钟时间过后,所有属下将领从睡梦中被催醒,先后匆匆赶来。
令他们奇怪的是,如此的深夜文伯侯府的府门却是大开着,里外没有一人,更重要的是,空气里明显有很浓很浓的血腥味儿!所有人都瞬间惊悚了,这,是怎么回事......
回答他们的,是身后一阵破空突现的急遽箭雨,所有人还不及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然无数的箭,却已径直穿过了他们的**,他们睁大着双眼,在无比的震惊和不可置信中,轰然倒下。
大门之内的空地上,听着外面的箭雨和风声,李昇艰难的闭上了双眼。
夜,再次恢复一片死寂。
东方渐渐化成了灰色,黎明将至。
韩雨带着李昇出了文伯侯府,去往城楼之上,等待夜色的尽头。
“侯爷,天快亮了!”
李昇淡淡一笑,“是啊,天快亮了,那么我的家人,是不是也应该放了?”
韩雨浅笑点头,“到城门打开之时,便是我放侯爷所有家室离开的时候!”
李昇不再说话,但是谁也没有料到,他们最先等来的不是身下城门的大开,而是身后城中突现的冲天火光。
那是......是文伯侯府!
韩雨面色大变,“哪里的火光,怎么回事!!”韩雨大吼。
李昇转身看向身后那几乎照亮了整片天空的火光,却似乎想到了什么,脑中嗡的一声,气急攻心,喉中一甜,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有黑衣人气喘吁吁的奔到韩雨面前,“嘭”的一声跪下,道,“统领,昭安长公主,她趁我们的人不注意的时候,打翻烛台,纵火**了......”
真的.......
难怪刚刚他离开的时候,她轻轻对他说:没用的,你,救不了我们!
他也不知道还救不救得了,但是这是唯一有可能救他们的选择,所以毫不犹豫,他选择了这样做。
但是他哪里想得到,她竟然选择了**......
呵呵呵,这下好了啊!
他亲手把他的那些属下送到了皇灵卫的箭芒下,甚至准备主动开城布降,放朝廷军进城,反正自己左右都是一死,但求能够换的家室性命,却原来,他还没死,她的家室,倒先不在了。
她与她,别说退路,连以后,都已经没有了。
而他们之间,权欲诡谲,爱恨是非,谁又说得清呢!
李昇忽然笑起来,越笑尺度越开,越笑声音越大,终于大到连声音都没有了。
李昇猛然一个转身,直冲向身后的城墙,“嘭”的一声,头颅与墙壁相吻,李昇依旧笑着,只是身体渐渐软了下去,而他的头颅与城墙亲吻过的那个地方以及他此刻所躺倒的位置,有那么两朵猩红色的蔷薇花,正妖艳盛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