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伯辰嘴唇微张,神情局促,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些什么。眼前之人不是别人,正是当日在燕山之中将他从绝境中救出的辽西郡主段雪颜。
段雪颜一身白色褶绔,亭亭玉立;头上一根白玉簪子将满头黑发束起,发髻之上,则是一块用蜀锦制成的罗帕;两颗滚圆的珍珠在耳垂之下微微摆动,配合她那一副略显凄清的异国面容,山风初起,吹起青丝,全身上下发出一股令人心悸的美。[注①]
穿越来到当前的乱世,从燕山被救到令支城的声名鹊起,再到率领五百辽西突骑的种种遭遇,他与段雪颜交集最深。然而回首细思,他却发现,从头到尾没有与眼前的女人交流过一句话。
这是他的未婚妻啊!
如果命运之手让他留在这个时代,那么这个绝美的女人便是一辈子的纠葛与牵绊。此番回山,最重要的任务是抓住当前的机会,将辽西段部从泥淖中拉出来,张伯辰从来没有想过会在此时遇到段雪颜。
头上的白玉簪子告诉他,未婚妻已过了及笄之年,正束发待嫁。眼神中传来的哀怨之情,也让他难以招架,前世十八年困守在亲情的缺失之中,从来没有想过一个女人的如水柔情可以让一个男人慌乱到如斯地步。
他曾经想过,到底是哪种情结驱使自己为段部出生入死?又为何总是有意无意地避免与辽西的郡主产生更深的交集?
所有的答案都在这一刻揭晓,因为总有一股声音在内心告诉自己,他是一个穿越客,一个原本便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假如有一天被人所杀,不过如同石子落入水面之中,在荡起无数波澜之后,重新恢复平静。
可若是与段雪颜成亲呢?一介弱女子,如何在水面平静之后,对抗来自水底深处的涡旋?
张伯辰看着那双眸子中传来的忐忑与期盼,心底深处突然传来一丝悸动。
所有的担忧,所有的恐惧,所有的犹豫与迟疑,都在湛蓝的眸子下被击的粉碎!数月以来,他以最大的努力,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里,经历乱世最残酷的锤炼,无不是为了战胜心底那丝恐惧,极尽全力地摆脱命运之手的操弄。
而如今,他终于在这个女人的眼神中看到了安定。
常羡人间琢玉郎,天应乞与点酥娘。自作清歌传皓齿,风起,雪飞炎海变清凉。
万里归来年愈少,微笑,笑时犹带岭梅香。试问岭南好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
张伯辰此时此刻,只觉得一股情愫如同滔滔巨浪般再不可抑制,他跨上前去,正要将女人抱在怀中,将自己的心意传与对方知道。
山风再起,鼻尖飘过一丝腥臭。那是从铠甲之上传来的干涸的人血与汗水混在一起的奇怪味道。看着眼前的洁白衣衫、如画美人,他生生地止住了脚步。
厮杀远远没有停止,这短暂的宁谧里,不过是难能可贵的瞬间。他苦笑地瞧了瞧铠甲上的血迹,嘴角露出一丝嘲讽:“也许,我该走了。”
少女的眼中刹那间露出一丝慌乱,她轻咬着嘴角,突然间钻入张伯辰的怀中,双手紧紧地抱着他的后背,仿佛担心这个男人下一刻便会从自己的眼前消失。
洁白的褶绔沾满了铠甲上的血泥,吹弹可破的小脸紧贴在冰凉的鳞片之上。时间好像在这一刻关闭了闸门,将所有的一切定格。张伯辰的内心掀起了滔天巨浪,冲垮了原本脆弱的心防。他巍颤颤地抬起双手,捧起了那张令人窒息的脸庞。
两行泪痕划破了凄美,将仙女从瑶池仙境拉回人间,眼角犹自挂着的泪珠让她更显楚楚动人,我见犹怜。捧着这张脸,他毫不犹豫地吻了下去。
炽热的气息扑面而来,少女的动作略显慌乱。她下意识地躲避着,想要逃开男人粗暴的侵犯。双手却紧紧地搂着男人的腰身,只希望这一刻永恒不变。
(为了防止教坏小孩子,此处省略一万字)
也不知过了多久,张伯辰抬起头,看着少女娇羞的面容,内心深处充满了柔情,他轻轻地抚摸着少女的发丝道:“郡主,我与你素昧平生,你怎会喜欢上我这个外乡之人?”
“嗡咛——”
段雪颜的脸颊上顿时飘起两朵红云,她偏过头,看着不远处惶惶不安而又充满着的怪异笑容的侍女,柔声道:“那时屈云叔叔刚刚攻下幽州城不久,我与刘叔从密云山返回令支城,便决定借道幽州。离开幽州之时,便听说赵国的一个什么刺史被人所杀,同时还天生异象,有红霞映透半边天。当时也不甚在意,直到在雪地中遇到了你……”
少女有些出神,似乎在回想昔日情形:“我段氏向来仰慕王化,永嘉以来,常有中原士人逃奔而来寻求庇护。当日见到你时,开始也认为是你中原世家子,于是便将你从雪地中救起。”
“然后呢?”
张伯辰饶有兴趣地看着眼前的少女,心中暗道:“当日一路之上,你用鲜卑语与我交流,搞的我懵逼了很久,以为自己来到了哪个化外蛮邦。看你如今汉语如此流利,却不知道当初搞这般恶作剧是何居心。”
“然后——”
段雪颜看了看情郎,突然间如梨花盛开,“噗嗤”一声笑出声来:“那时你装扮怪异,似胡似汉,所说语音虽是晋言,却晦涩难懂。刘叔担心你是渗透而来的羯胡间谍,便让我与小柔一路上用鲜卑言试探于你。只是你当是浑浑噩噩,连刘叔如此见多识广的人,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觉得你这个人,不似世家子,却比真正的世家子还要淡然,必定不是池中之物。”
“那你是何时知道我是杀掉幽州刺史李孟之人的?”张伯辰听完,不由地皱了皱眉头。
“你到达令支城后的第二日。”
段雪颜轻声道:“返回令支城后,刘叔便将此事禀告了父亲大人,结合屈云叔叔传递回来的情报,便隐隐觉得你与李孟的死有关。恰好那时段兰叔叔兵败凡城,慕容先生返回令支城寻求援军,父王便趁机让慕容先生试探你的实力。”[注②]
龙湖注:①,褶绔,音zhe、ku。古代服饰的一种,上为短衣,下为连裆裤。
②、凡城,令支城以北,白狼山以南。是辽东与辽西的边境之地,为当时的军事要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