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轰,铁蹄踏上寨门外的土地,踏得积雪四处飞溅。
蹄声如雷,战马嘶鸣声不绝,大群大群戴着铁笠盔,斗篷甲,持着手铳,背着翼虎铳的矫健骑士从天月寨门冲出。他们不由分,迎面就是一阵手铳的爆响,将几个靠得过近的鞑子镶黄旗马甲打得人仰马翻。
接着大群手持长矛、白腊杆、厚背雁翎刀的悍骑冲出,他们居高临下,气势有若山裂,吓得那些在天月寨周边蹦跶的镶黄旗马甲远远跑开。他们观望一阵,看冲出的骑兵多,最终还是三五成群,往北奔回他们的大阵去。
新安军骑兵尽出,随在骑兵后面的,就是密密实实冲出的盾手或大盾手,个个持九斤重的藤牌,或更为沉重的大盾牌。他们右手中举着的,则是沉重厚实的雁翅刀。
与早期雁翅刀相比,明代后期雁翅刀厚度有所减薄,刀头变得尖锐,刀姿及血槽与雁翎刀有些类似,但依然沉重,重量超过两斤,非腕力强者不可用。
火铳手与长矛手紧随盾兵大盾兵冲出,他们脚步轰然,依鼓点快速列阵,随后又是中军各队们。
除守留的九总,杨河兵马尽出,甲等军一到五总,乙等军八总、十一总、十二总,又有中军护卫队、炮队、掷弹队、骑兵哨探队、锐兵队、医护队等,约三千的人马,在天月寨外布阵。
野外作战案早演练多次,众人结阵不假思索,依案而为,结了一个若“品”字形的大阵,以正面,左翼,右翼,中军排列。
正面,杨河安排杨大臣的一总、韩大侠的二总、杨千总的五总迎敌,每总二百三十人,三总六百九十人。
他们皆是甲等军,人人有士卒甲,每总有盾兵四十人,三个总就是一百二十人。又三总有二百四十人的铳兵,排成两列,每列就是铳手一百二十人。
同样三总有长矛手二百四十人,一样排成两列,每列长矛手一百二十人。
新安军各总,每总皆有各队队长队副护卫二十人,又有总部护卫五人,作战案中,这些人皆由储备把总指挥,投掷万人敌与轰打翼虎铳。待敌约进入二十步,万人敌投,翼虎铳打。
三个总就是七十八人,三十九人投万人敌,三十九人打翼虎铳。
左翼,杨河安排杨天福的八总、杨汉的十一总、杨祖的十二总迎敌,一样每总二百三十人,三总六百九十人。
他们皆是乙等军,军官老兵有铁盔铁甲,但没有铁面罩。
新兵配灰色的纯棉甲,长身罩甲型,总重二十多斤,厚三层,可防五十步外的抛射。他们又戴灰色的冬毡,一样皆有深红的斗篷,使用原来的战阵,火铳手躲在大盾牌后,长矛手背负皮盾。
右翼,杨河安排韩官儿的三总,罗显爵的四总,他们也皆是甲等军,兵力共四百六十人。除了盾手、火铳手、长矛手按梯队布置,同样有投万人敌者二十六人,打翼虎铳者二十六人。
中军,有约九百多人的兵力,杨河的护卫队一百人、崔禄炮队一百人、常如松掷弹队一百人、张出敬锐兵队三百人、九爷等骑兵哨探队三百多人、李家乐部分医护队人员,部布置在这里。
杨河护卫队除了刀盾翼虎铳手,旗手金鼓手号手、笛手筚篥手鋩锣手外,还有五十人左右的突击手,作为陷阵营、撼山军的存在。
他们装备非常惊人,厚厚的铁笠盔,厚厚的护脖护喉顿项,坚固有弧度的铁面罩,身上下非常厚实的札甲,长度过膝。
又有前后护心镜、护裆甲、胫甲、铁臂手等,身盔甲重量超过七十斤,宋朝时的步人甲、铁浮屠,指的就是这类了。
他们身披坚甲,手上持的都是巨斧、朴刀、战锤、狼牙棒等重器,此战他们将在关键时候投入战斗,大破奴贼。
崔禄火炮有二十门,二号猎鹰炮五门,三号猎鹰炮十五门,火炮皆有护板,炮手有士卒甲与护喉甲。
他们集中在护卫队的前,介时视敌举动,布置到前阵或各翼去。
掷弹队集中在护卫队右边,他们戴冬毡,穿灰色的纯棉甲,较为轻便,但有护膝甲。个个背负厚实油布所制万人敌袋,左右共八颗的万人敌,火绳缠在手中,火摺子插在腰间。
他们皆持盾牌,盾牌镶铁,中间有较大的半球铁盖,身上又背雁翅刀,远距离用万人敌作战,近距离用大刀劈砍。
他们都是投弹的老手,新安军虽都有练习投弹,但普遍只能扔二十步,准确率还不高。在掷弹队中,准确扔二十步才是及格,三十步才是优秀,队中优秀的投弹手一抓一大把。
他们还有三十人的飞雷手,三人一组,一人携筒,二人背弹,飞雷袋背在身后,里面油袋装三发的火箭弹头,每发重七斤。
锐兵队集中在护卫队左面,盔甲与骑兵哨探队类似,现每队十二人中,队长、两个伍长也皆持盾牌,背雁翅刀,身背万人敌袋,携带八颗的万人敌,增加每队的火力与攻击力。
随后各队仍有镗钯手二人,长矛手四人,翼虎铳手二人,大棒手一人,长短结合,远近相宜,有鸳鸯阵的紧密,又有鸳鸯阵的灵活。
他们防护各阵翼后,关键时刻还可进攻,作为散兵冲阵等。
医护队人员部分跟随在中军后,他们分为两个部分,一为担架救护兵,枪林弹雨抢救伤员,所以也着士卒甲,但没有铁面罩。
他们将受伤士卒抬离险地,初步裹伤止血,再抬到大营天月寨里去。那边有医士与医护,专业抢救伤员,这些人身处安之地,就不披甲,仅着有医士标记的白色罩甲衣。
最后是九爷、曾有遇等人的骑兵哨探队,他们部分人哨探未归,部分人伤亡,此时在天月寨约有三百多人。如曾有遇人,就带汤河图等人前往山各地哨探,一直未归。
他们集中在中军位置的右下,一色铁笠盔,银灰的哨探甲,黑色斗篷,彪悍犀利。
鼓点中,各总各队快速列阵,结了个“品”字形的大阵,正面突出,两翼在下,前阵与左右相去各三十步,又五十步之后,是中军大阵的九百多人。
猛然一声摔钹响,列阵停止,各总队安静无声,只余野外一片璀璨的银光,红色耀眼的斗篷。
杨河打量自己的军阵,涌起自豪,苦心经营,终获成果,这样的列阵速度,他不敢大明第一,但各强军中,也是首屈一指。
他策在马上,一身坩埚钢打制的头盔甲,身旁就是他的帅旗,缨头雉尾,高一丈五尺。各总队也皆有旗,缨头号带,高一丈一尺,寒风中猎猎声响。
眺望前的敌人,杨河深吸一口气,最终吐出两个字:“奏乐!”
身旁的张出恭立时喝道:“奏乐!”
中军鼓乐手奏起丝竹,笛手起音,筚篥手紧随,先秦的雅音吟诵,慷慨激昂的乐声奏响。
“赫赫南仲,薄伐西戎。赫赫南仲,玁狁于夷。”
乐声起调吟唱,猛然宏大的附唱声横扫原野,若飓风一样铺天盖地扩展开来。
三千新安军齐唱,语声壮怀激烈。
“我出我车,于彼牧矣。自天子所,谓我来矣。召彼仆夫,谓之载矣。王事多难,维其棘矣。”
“我出我车,于彼郊矣。设此旐矣,建彼旄矣。彼旟旐斯,胡不旆旆?忧心悄悄,仆夫况瘁。”
“王命南仲,往城于。出车彭彭,旂旐央央。天子命我,城彼朔。赫赫南仲,玁狁于襄。”
这就是先秦的军歌出车,当时西周北有玁狁,西有昆夷,为了王朝的安定,周王朝以南仲为统帅征讨,取得了辉煌的战果。
这是华夏先人面对古老的蛮夷,发出的不屈战歌,他们慷慨激昂,同袍共死,他们歌声澎湃,王者降临。
此歌再响,众将士眼中都浮起坚定,他们继承先人的遗志,他们是正义之师,面对邪恶的敌人,王者必胜!
杨河手往前指,大旗向前略斜,中军官张出恭喝道:“前进!”
丝竹鼓乐又一变,带着扫平一切的气势,新安军三翼前进,整齐的脚步声震动大地。
“四海皇风被,千年德水清。戎衣更不著,今日告功成,回看秦塞低如马,渐见黄河直北流。天威直卷玉门塞,万里胡人尽汉歌。”
激昂的丝竹鼓乐响遏云宵,大阵乐中,三千新安军将士坚定前进,他们脚步重重抬起,重重踏下,踏得路上的残雪飞溅。
他们整齐抬脚,整齐踏地,形成一片有韵律的轰响。
他们盔缨跳跃,兵器的寒光,盔甲的寒光,在阳光下闪耀。
他们列阵而来,如墙而进,就如大海中的波浪,一浪接着一浪。
身处这样的队伍中,前后左右都是如自己一样的战友同袍,他们紧紧靠在一起,他们都可以依靠。
这一刻,众人不再害怕!
“有意思。”
陈泰等人来要起阵南下,不料天月寨的守军突然出城摆阵迎战,大出他们的意料之外。
特别各人刚刚城内守军不敢出城野战,他们立刻就出来了,大损众人的脸面,让他们个个面目狰狞。
陈泰眺望那边,看寨内守军迅速列了大阵,随后高歌鼓乐而来。他倒通汉语,事实上黄台吉登位后,虽然在境内刻意满化,但中高层仍通汉语,毕竟他们前身是明朝的建州卫,治内也有大量的汉人官将。
陈泰此人更懂汉,毕竟是后来清国吏部尚书、礼部尚书的存在,出车这首歌他听得懂,词中意思他更明白。
作为蛮夷,最听不得就是夷、胡、蛮等字,所以后来他们将“杀胡口”改名为“杀虎口”,这首歌中王师对战蛮夷的意思,深深刺痛了他的内心。
他面色铁青,狞笑道:“好,好啊,好一个慷慨悲歌的杨练总!果是明国的豪杰之士,慷慨激昂,热血正直。这样的人,明国中是来少了,甲喇最喜欢他们,喜欢将这些英雄的头斩下来,收藏作为我的酒壶战品!”
他冷冷道:“传令,战后不留俘虏,凡有俘获士卒,部用马踏死。特别那个南蛮杨练总,甲喇要将他五马分尸!”
身旁鄂硕、明安达礼等人也是咬牙切齿看着,寨内守军出来野战,这是对他们的挑衅。特别还敲锣打鼓,丝竹鼓乐而来,这是不把大清的勇士放在眼里。
必须要将这伙明军消灭,以儆效尤!
他们登上高处眺望,看对面军阵依然如墙而进,银白的盔甲,红色的斗篷,非常耀人眼目。
他们军阵整齐,充满力量,丝竹鼓乐中,他们前进了二百多步,最后在一片“杀、杀、杀”声停止,依阵摆开,列前阵,左翼,右翼,中军样式,从湖水边一直蔓延过官道,阵列长度约在一里多。
最后一声摔钹响,整个军阵肃静,只余他们的大旗在寒风中猎猎飞舞。
陈泰等人咬了咬牙,明军严阵以待,将他们南下道路死死堵住。
这个形势,绕路都不行,除非他们灰溜溜北上,不再南攻,只是怎么可能?
他们看了看自己兵马,因为明军突然出城,各旗步骑已经停了下来,留在这官道不远的山岭下,离对面军阵约有二百多步距离。
“明安达礼甲喇,你认为对面军阵该怎么打?”陈泰看了一阵,问身边的明安达礼道。
明安达礼是一个典型的蒙古人,大饼脸,眼睛,身材粗壮,他也是悍勇武士,多次与伊拜、阿山、鰲拜等人陷阵,积功成为甲喇章京。
他不以为意道:“对面南蛮摆了叠阵,很寻常的一个阵。对这种阵列,我大清早有经验。无非步阵如砧,骑兵如锤。我们远远射箭,骑在马上骚扰他们,待他们阵型松动,步卒骑就可以冲过去了。”
陈泰不置可否,又问鄂硕道:“鄂硕甲喇呢?”
鄂硕身材魁梧,但粗中有细,他仔细观看对面的军阵,沉吟道:“他们也有骑,看队列有三百多人,我骑兵若冲去骚扰,恐被他们驱赶。当然,派一些骑卒前去骚扰也无不可,但要破阵,关键还是要看步阵对战。”
陈泰点头:“鄂硕兄弟继续。”
鄂硕道:“但步战也难,我听科尔昆勇士,索浑章京过,他们火器颇为良,不是明军中二两三钱的货,又用类掣雷铳的自生火铳,打射非常快速。他们火炮还是平瞄直打,放了很近才开炮,纪律森严,颇为难缠。”
他想了想道:“好在我们伍中携有盾车,可以前后两层,前多用重盾,少随军士,后多甲兵弓箭手,只要顶着他们铳炮到二十步,他们火铳打射再快,也不会有弓箭的射速快。他们披有甲,但二十步,我大清重箭也可以破甲。”
陈泰点头,鄂硕继续道:“他们右翼人少,我们可用部分骑缠住他们骑卒,集中所有的马甲巴牙喇,待时机到了,就从那处突入。”
鄂硕侃侃而谈,毕竟是百战之士,他只是看了一阵杨河的军阵,就有了自己的应对战术。
陈泰赞许,但他道:“不,我们从他们左翼攻入。”
他眯着眼看着杨河的军阵:“那边人多,但披甲的人少,显然多是新丁。他们有大盾牌,可以使用铁钩,骑着马将他们盾牌勾飞,余者冲上去,他们左翼可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