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你随时会死啊,我进宫的时候你就告诉我了。”
南月像在聊家常。
“怕是要让你失望了,朕近日康泰如常。”完颜旻见她这样说,警惕的神经稍微放松下来。
“那就好,看你最近早出晚归,还以为你是去交代后事了。”南月说着又给他盛了一碗汤。眼前这个大骗子,大概不知道万太医刚刚告诉她,他还有一个月可活吧。在她死缠烂打之下,万年青亲口承认蛊虫最近突然兴奋,征兆显著,狗屁的康泰如常。
完颜旻脸上一片黑云,拒绝接受南月盛好的汤羹。他不确定她是否知道些什么,只不过在谈及生死时她脸上所呈现出来的漠然之态让他很是不舒服。
“我吃饱了,皇上慢用。”南月直接把汤推到完颜旻面前,没有多余的动作。
“你去哪儿。”完颜旻看南月似乎要出门。
“去一趟钟王府,小郡王找我有些事情。”南月说着出了门。
“跟着她。”完颜旻对御风说。
“主子,属下还要去探查九魑阁的事情,您忘了。月姑娘只是去王爷那儿,按说不会有什么诡秘之事。”
“就是王爷那儿才更容易发生诡秘之事。”完颜旻素常的波澜不惊之下掩盖着些许气急败坏,“算了,你去忙你的。”
“是。”御风一向端正的脸上出现某种清奇的意味。
前几日的一场冰雪刚刚消融。虽然是冬日,钟府的院落里几株长青植物却刚刚抽芽,在不甚猛烈的风里招摇着,显得生盎然。完颜旻小心地隐匿在一扇拱门后面,目光透过镂空的窗格,落在院落中央那熟悉身影的小小肩膀上。
“钟落,我还要麻烦你一趟,再给我找一些苜蓿来,最好是比上次年龄更久的那种。”
“皇兄的病情又加重了,为什么这么急?”钟落好不容易收起吊儿郎当的姿态,神色凝重起来。
“没有!”南月矢口否认,“完颜旻他又是立妃又是要当爹的,身体好得很。不过是我近日闲着无聊,想研究研究这个苜蓿的祖宗十八代。你要是找不来算了,我自己去找。”南月说着就要离开。
“且慢!”
钟落慵懒地倚靠在自家假山的欹壁上,双环胸,太阳光照耀得他一身大红衣衫,邪魅俊朗。一双星目半垂半闭,却咄咄有神地打量着南月。
“不是皇兄有事就好,”他嬉笑,“但既然是你要,你放心,天上的星星我也能给你摘下来。”
“只有一个月,你回得来吗?”南月忧心忡忡地问道。
钟落不着急回答她,反而凑近了半认真半玩笑地问:“那种花长在那种鬼地方,本王若是在给你摘花的路上遭遇了不测,回不来了,你会不会心疼啊?会不会像照顾生病的皇兄那样照顾我,嗯?”
“你若是死于半路,我让杜小姐去给你收尸。”南月双交叉环胸,不痛不痒地看着他,脸上挂着得胜的笑意。
钟落咬牙切齿,一指敲在南月额头上:“你还不如让我死了呢。好了好了,反正你对本王从来就没有好话。但你的事情,本王一定给你办成。”
“我就姑且信你,还有事,走了。”南月冲他潇洒一笑,急急转身。
“你就那么急着回宫吗?我可听说宫里现在全是去给雪妃道喜的人。”
南月脸上一僵,将一抹失意掩下,转回头来笑得嫣然:“你就那么相信我,这个时候不去看望你未来的小侄子,还要替我着想,你可是亲眼看到了,我身上流的是南家的血。”
“雪妃身上流的也是南家的血。”钟落眉间一皱,只是为她那一抹笑容感到心痛,他咧嘴一笑,幽幽地说:“我帮你,不是因为你是谁的或者不是谁的女儿。我跟皇兄不一样,我不用考虑你姓甚名谁。你知道我里又没有攥着一个江山,但凡我所有的东西,都不怕你抢去。”
南月有一瞬间敏感而又疑惑地看着钟落,他是身份尊贵而又无忧无虑的小郡王,却将这番话说得坦白又真诚。他笑容明亮,牙白唇红,像从太阳那里溜出来的小儿子。
她从容地笑笑,还是逃也似得溜掉了。
她经不起这份光芒的照耀。
在南月身后,树梢倾动,一只羽毛丰硕的白色鹭鸟拍拍翅膀飞起。拱门后的风被一袭黑色的衣角带起。钟落被这响声惊动,眸中冷却下来,但两秒之后,安逸俊怠如常,脸上挂起喝了苦茶似的无奈微笑,慢慢地拾级而上,关上房门。
完颜旻跟在南月身后,一直没有被发觉。
靳安殿。
太后安然祥和地闭着眼睛,端坐在打磨工整的黑檀木凤榻上,状若神游。
南傲天已经弓着腰等候了两炷香的时间,态度不敢有半分懈怠。
太后宁静沉睡的眼睛倏然睁开,像猎剑忽然惊落鸟儿的一支羽毛。继而一朵端正华美的笑容在细纹浅浅的脸容上绽放:“丞相等候多时了。”
“太后静修养气,臣,应该的。”
“不错,我在这无趣的屋子里枯坐十几年了,都差点忘记了宫外的天地长什么样子。等窗外的雪消了,真想出宫去江南野地看看景。”
“娘娘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虽足不出户,却世事洞明。”南傲天淡淡地恭维道。
“那也不比南相,都是快要当外公的人了,依然志在千里。”太后微笑。
见南傲天不语,又说:“洞明世事,却不见得洞察人心。听闻,旻儿新迎了雪妃,又得了子嗣?”
“雪儿现在确有六甲在身。”
“既然如此,那些一二十年的旧怨,是不是该放一放了?”太后的眸子婉转而犀利地抬起,笑吟吟逼向南傲天。
“娘娘。”南傲天叫了一声娘娘,面容平静,心提了一提。
“娘娘不是早就不过问前朝了吗?”南傲天忽然变换了语气,猝不及防地问道。
“相爷是九阶剑法的集大成者,应该知道,一方再想息力归心,也架不住另一方穷追不舍。”太后只是淡淡地说。
“先帝欠下的债,旻儿已经代父承受了十几年了,还不够吗?”太后忽然声音凄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