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很好。”完颜旻一点点把南月放下来,任她重重地摔落在墙角。
他忽然一个掌风劈过,少女如风中飘摇的枯叶一般无力地咳出一口鲜血,像殷红的山花一般绚烂在雪白的衣袖上。
南月感到全身的骨头被剥离一般,她只觉得自己全身的骨头仿佛散开来一样,浑身烧灼又冰冷。
“咳……咳咳……你现在杀了我,马上就会有人送你母后和先皇团聚。”南月维持着瀚海阑干的意志,眼里没有半分乞楚。
完颜旻全身颤抖着站着,挺括的脊背在那掐指一刻的短暂时间里看起来有些佝偻。素日的意气风发与强大有那么一瞬间的萎靡。此时的完颜旻,像是失去一切的人,像是人间斗败的勇士。
而南月则把自己定义成那个打败他的小人。自古,是小人得志的。
即使她全部的功力,已经彻底被她废了。他还是,打不败她。
“杀了我,你永远都不会再见到你母后。”南月再一次用强调的方式把这句话植入完颜旻的记忆。她的眼神依旧平静而果敢,嘴角挂着安安静静的笑意,留给完颜旻一个居高临下又别无选择的命题。
透过那样一张死不悔改的脸,没有人会注意到她蜷缩的身体和腹内翻江倒海的疼痛。
完颜旻再一次蹲下来,强有力的扣住南月的下巴,硬是强迫她睁开眼来。他步伐不稳,此时是真真正正失却了理智。
“你知道这儿是哪吗?这是十四年前那个女人魂飞魄散的地方。是你父亲亲安排进来的那个女人。十四年前,父皇落在她的陷阱里,今天,朕落在你的陷阱里。你们的蛇蝎模样,朕会一一记住。夏姬已经咎由自取,但你,朕不会让你像夏姬一样那么轻易去死的。你知道为什么吗?”
完颜旻用牙齿咬着说出的这些话,一字一句像冰粒打入南月的肌骨。她能感觉到这些流血的字句是怎样穿透她的皮肤和骨血,直直地击在心脏最薄弱的地方。
原来,在他眼里,她无非就是夏姬一样的女人。
南月几乎是蔑视又心疼地看着完颜旻,看着这个无比可怕又无比脆弱的人。完颜旻细入纹理的情绪都被南月捕捉到了。
此时的完颜旻,像在大街上与母亲走散的孩子。他的孤独,他的无助,全都透过紧拧的眉毛与颤抖的声音欲盖弥彰地显示出来。他真的太孤独了,孤独到要用冷漠与残酷来掩饰虚弱,弥补荒芜。如果不是眼底璀璨的黑暗里还有一点点水迹般的疼痛与失落,南月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把眼前这个失却理智的疯子当成一生的仇敌。
她很想恨他。
不是因为完颜旻废掉了她的全部武功,那本来就是他教的;
不是因为他迟早要对付南府,那是他们欠他的,她无非是替罪;
甚至不是因为南清雪。两情相悦是如此自由无拘的事情,他立王妃李妃雪妃那都是属于一个独立男人的自由啊。即使她南月心里看不过去,又有什么道理呢。
她最希望自己能恨完颜旻的,是他从来也没有给予过她信任啊。
她怎么可能,为了自己的利益,为了南府的利益,杀害他的亲生母亲呢?她原本在他心里就是那样心如蛇蝎的人吗?
“朕要你活着,看着你所在乎的东西一点点失去,你就会明白那是怎样一种感觉。”
完颜旻眼底那点疼痛流转而成深深深深的苦楚,盘旋在眉眼之间。他口齿间含恨,愤怒而憔悴。
“看着我一点点失去?”南月失声轻叹,像嘲笑孩子一样嘲笑他,“可是你知道,我在乎什么吗?”南月轻咳了两声,笑容轻轻绽开,如寒梅枕雪一般凄凉。
她费力地用不那么顺畅的气息说道,“我知道你在乎天下;在乎你母后;在乎只能在记忆里寻找的扑不着抓不住的父爱;在乎你生来便不得全寿遭残害的荒唐命途;在乎南家欠你完颜家上下两代的血海深仇,可是你知道我在乎什么吗?”
看到完颜旻似乎被难住了一样傻愣良久,南月声音柔缓却扬眉吐气一般而虚弱又张狂地呼喊着,“你以为,我这样的人……咳咳……我这样的人,还在乎失去吗?”
一瞬间,她仿佛雾光夺目,丢盔卸甲。
完颜旻顿时觉得目生恍惚,眼前的南月仿佛是一朵战无不胜的带刺带血的花,她嘲笑他,控诉他,甚至是故意激怒他。他却像个傻瓜和莽夫一样无力反驳。
完颜旻把控制着南月的松开,慢慢地执剑退后。
“你不用再辩解什么,朕永远不可能,再相信你任何的花言巧语。你,南相,你们欠下的,朕通通会用你们的血来祭。”
完颜旻松开了南月,失魂落魄地踏离殿门。
大殿上方同样被灰尘蒙垢的匾额上依稀可辨“长信殿”三个大字,似乎想要昭示一段尘封在这座房子里的历史和风风雨雨的记忆。
长信殿,是夏姬第一次见到先帝完颜孤辰的地方,那个女人在这里度过她短暂的一生。
南月用眼角的余光捕捉着完颜旻的离去,最终抵不过全身催心嗜骨的疼痛,大厦将倾一样重重地倒下,面无血色地昏睡过去。长信殿灰尘两指厚的地面上,如同匍匐着一只静翼悬停的白蝴蝶。只不过,白衣斑驳,血色可辨。
一场丰盈的雪落下来,雪花大如棉斗,铺天盖地投尸于地,天地间很快白茫茫一片出奇干净,消寂了一切声音。这是那年冬天最大的一场雪,盖住了山川房宇,也几乎掩埋了所有大大小小的路途。
明里暗里出去寻找太后的那批羽林军和鬼影三十六骑,全都无果而归。大雪封山,连只鹿都难找,何况是两个人,而且还是有极大的可能被人囚禁的人。
完颜旻不是没有怀疑过南月说话的真假。她说是她囚禁了太后,可是为什么,最后昏睡在靳安殿被众人揭发的人是她自己。而且最开始,她是断然不承认知道萱后去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