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战乱正盛的时候,南月在长信殿的院落里种花。
冷宫自有冷宫的好处,那些金戈铁马的嘈杂嚣乱之声无论如何也传不到这里来。外面愈纷乱,这个被世人遗忘的地方反而显得愈发清净。
上一场雪刚刚消退,天空很是高远明净。虽然宫墙四立,天空只能看到方方正正的很小一部分,但蔚蓝与雪白交织的色彩依旧能够带给人新鲜的欢喜。
南月伤口愈合地差不多之后,就开始专心侍弄这一小片花田了。
那些被她连根拔掉的杂草失去了猖獗的生气,一株一株并排躺倒在松软的土地上,铺成一垛厚厚的腐草床。雪落下来的时候,给这层草床覆盖上厚厚的一层被帛。它们在下面腐烂,融入到泥土里去,成了最好的肥料。
一切在预料之内。上面那层雪完全消融的时候,土地与雪之间那层草垛早就经不住自然演变的规律,悄悄地遁入地下,完成一场春泥护花的自然演替。
这片土壤的松软和肥沃程度,现在才刚刚好。
南月拿出携带在身上的黑褐色种子,一粒一粒丢在土上,每一粒种子旁边覆盖上一捧薄雪,算是浇水。
她正为这些忙得汗流浃背的时候,感觉到自己落在了什么人的视线范围之内。
她里的动作没有停止,也没有回头,又一颗种子被丢埋。
来客似乎并没有很介意这种不礼貌的接待,反倒率先问候了主人。
“皇上大概不会想到,把你关在这里,你也能如此悠闲自在。”
一阵慵懒柔脆的声音响起在空荡荡的院落,并不显得娇柔过媚,倒有几分清冷干净藏在底子里。
花田旁蹲着的背影浅止了片刻,任何人的声音在她这里都是入耳不忘的。南月听出来院子里站着白听影,只感到奇怪她会来这里。
南月把里最后一颗种子丢掉,拍了拍上并不肮脏的尘垢,笑盈盈地转过脸来,对上白妃那双秋水多情的眸子,揶揄道:“难道要向你哭诉五脏剧痛,才符合我现在的处境。”
“到底是皇后娘娘。”白妃浅笑。
“你见过哪个皇后住冷宫的。”南月白她一眼。
“娘娘脾气不减。”白听影继续笑,笑得南月心里发毛。
“好歹你是完颜旻的亲信,皇后被废了你都不知道,消息不至于如此闭塞吧。”南月干脆猛呛她一顿。
“我倒希望你能重新争取回来。”来者用悦耳而真诚的声音说道,能让人感到如沐春风的舒服。
“这里是禁地。你的时间没那么金贵吧。”南月漠然说道。她看到白听影是穿着戎装过来,料想她是处理事情的间隙才能来这里逛逛。
“看来这里根本就磨不去你的性子,”白妃笑道,“那我就开门见山,希望你能认真考虑我接下来说的话。”
“你没病吧,”南月煞有其事地拿在白听影面前晃晃:“你跑到冷宫里来,跟一个一穷二白的弃后谈条件?”
白听影看她一脸不在乎,又是微微一笑:“你和皇上之间的事情,我了解过一些,但知道得并不清楚,更没有权利指指点点。我不求你放过皇上,但我求你能够放过北冥。”
“我?!”南月指指自己,眼睛睁得胡桃一般大。她都开始怀疑白听影是不是天天猫在长信殿监视她了。
不过,就算她真的做了什么过分的,也并没有表现出来啊。她大大方方表现出来的活动无非就是拔拔草种种花喂喂鸟,这些还能让人看出来什么端倪不成,简直笑话。
南月强忍下身体内一根肋骨抽搐之疼,静静想了两秒。她全身疼痛欲裂都没让人看出来,怎么可能让人看出来心里事。
由此判断了一番之后,南月断定白听影无非是怀着某种目的在捕风捉影地敲打她。
“我跟你……没仇吧?”南月再问。
“你可知皇城快守不住了吗?”白听影突兀地单刀直入。
南月明显怔愣了一下。
皇城,守不住了吗?
南月把最后一颗花种丢尽土壤,往上面覆盖了一层薄土后慢慢地说道:“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难道皇城守住了就可以大赦天下,这样我就能从这个鬼地方出去了是吗?”
她作出一种想了半天也没想出守住皇城能给她带来什么好处的样子来,对着白听影卖无辜,无辜以及事不关己的漠然与轻浮。
白听影似乎一早料到南月的冷言慢态,她并不回应南月对她态度上的攻击。反而眉间流露出真挚与干练,从容不迫地说道:“现在西祁大军压境,南相私下训练的数千精骑把皇城通向外界的各个要塞围得水泄不通,水无青临阵倒戈,能为皇上所用的只有杜远鹏部。鬼影三十六骑和血影阁的死士全都在外与九魑死士纠缠,连皇上的贴身护卫都已经调离无几……”
“水无青倒戈一事可是因为水映橙旧事?”南月打断了白听影。
“不错。”白听影见她终于有了反应,认真回答道。
南月怔怔地低下头,若有所思。
“什么叫做只有杜远鹏部。就算水无青叛变,苏和呢?”黝黑的眸子终于抬起,沉静地问道。
“苏大人……”白听影略显尴尬,“你可能还不知道,苏大人从你被软禁在这里的第二天就撤职了。”
“苏和做错了什么,就因为这个人是我擢拔上去的吗?他疯了,”南月喃喃说道,“完颜旻疯了。”
“钟家军呢?”南月问,情绪深敛在眸下。
“被皇上派出去找太后了。皇上死活不愿意撤回这支军队。”
南月一下子提高了声音,乌黑的瞳仁里有火样的星子闪破,“我明明告诉过他太后现在安然无恙,他到底为什么要做这些荒唐举动?”
说完她自己顿悔。这个人已经固执到连苏和都不信任了,他怎么可能相信她的话呢?苏和,怕也是被她连累的吧。
“边塞呢?”南月克制住情绪,低声道:“既然西祁已经攻内,边塞的局势就没有那么险峻,难道就不能把边塞军调回一部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