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仁远并不知道衡州发生的事情,自己家里已经在准备他的婚事。他此时已经和朱慈烺一起带着三百亲卫和二百御林军朝着关外进发了。
他走之前特意去大理寺监牢看望了高起潜,穿着一身囚服的高起潜对他的到来显得很意外。“老奴已经是名罪囚,王爷还能来看老奴,老奴真是感慨万千啊。”高起潜边擦着眼泪边说道。
周仁远长叹了口气说道“再怎么说我和高公公你从衡州到京城一起相处了些日子,我来看看你也是应该的。这不,我从外面带了些酒食给你。”说着把手里拎着的食盒打开,里面是京城素的芳斋的菜,两荤两素还有一壶酒。
高起潜谢过周仁远,倒了杯酒,叹道“这也许是老奴最后一次吃这素芳斋的菜了。”说完喝下杯中酒,呜咽起来。
周仁远静静地看着高起潜,他心里并不憎恨高起潜,只是有些可怜他。他还有些疑惑需要高起潜来解答。
高起潜渐渐平静下来,说道“王爷今天来是有些话要问老奴的吧。”
周仁远点点头道“我一直不明白,从我们相处的日子以来,我对你的了解,你应该是个聪明人,怎么会做下如此蠢事?”
高起潜一愣,问道“王爷是说我见死不救,眼睁睁看着卢总督被鞑子包围被歼?”
“这只是其一。”周仁远一脸严肃道“我更关心的是高公公当时怎么会答应接受这监军之职?你不知道军事无儿戏吗?”
高起潜苦笑一声道“王爷你以为老奴愿意当这个监军?这些年在HNHBSXSX等地被流贼杀掉的监军不知道有多少?老奴不想在这京城平平安安地过日子?可是皇上的旨意老奴能拒绝吗?要是拒绝的话,老奴还没走出这京城就凭抗旨不尊的罪名掉了脑袋!”
周仁远紧皱眉头,缓缓说道“监军的任命都要兵部推荐,皇上批准,恐怕你这任命还有兵部的事情吧。”
高起潜眼神一黯,说道“真人面前不说假话,也罢,原兵部尚书陈新甲大人反正也已经下了大狱,老奴就实话实说吧。不错,当初就是陈新甲想皇上推荐老奴去当这个监军的。”
“哦?你说说详情。”周仁远说道。
“其实这也和王爷有关。”高起潜突然冒出一句。
“什么?还和我有关?怎么回事?”周仁远惊奇地问道。
高起潜又倒上一杯酒,边喝边说道“在这朝廷中,赞同和鞑子议和的有已故东阁大学士杨嗣昌大人,原兵部尚书陈新甲大人,剩下的就是王爷和老奴我了。其余大臣都是反对议和的,尤其是这宣大总督卢象升大人,深受皇上信任缺是坚定的反对和鞑子议和。所以杨大学士,陈新甲大人和老奴决定要削弱卢总督在皇上面前的宠信。”
“所以你们就可以不顾卢总督的生死,不顾我大明将士的性命,想借鞑子之手要置卢总督于死地吗?”周仁远恨声道。
高起潜干了一杯酒,摇头道“我们并没有想做到如此地步,我们只是想逼着卢总督退兵,然后找个机会让朝廷和鞑子可以议和。没想到,这卢总督是一根筋,一条路走到黑,带着五千老弱疲兵竟然敢和鞑子决战,这出乎我们的意料啊!”
“那是你们不懂得什么叫舍身取义,什么叫为国尽忠!”周仁远嘲笑道。
高起潜看了看周仁远,低头道“王爷说的是,老奴是没有这舍身取义的气节!但老奴也是为这朝廷谋条出路啊,难道不是为国尽忠?王爷您也不是赞同议和的吗?”
周仁远气愤地说道“我是赞同议和,但是议和的途径并不是像你们说的那样,要牺牲我大明总督和将士的性命来取得机会。你们可知道战败的议和永远只是战败者的委曲求全,和胜利者强加在败者身上的侮辱。然道你高公公愿意看到这天下的百姓骂我是汉贼,而你们也愿意当这汉贼?”
高起潜苦笑一声道“老奴平身最为佩服的是杨大学士,杨大学士整日为国操劳,为皇上解忧,他向皇上建议和鞑子议和,老奴也是颇为赞同的。只要解决这大明的内患,鞑子就不敢再对我大明起什么心思,可是王爷您知道,杨大学士一提出议和,朝廷大臣的弹劾就漫天飞,把杨大学士的祖宗八代都骂上了。现在杨大学士已经病故了,可老奴这心里恨啊,恨这些所谓才高八斗的朝廷大臣嘴上说着要为皇上,为朝廷鞠躬尽瘁,可是一有事都成了缩头乌龟,整日你弹劾你,弹劾他,老奴不甘心啊!”
周仁远同情地看着他,说道“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但是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对卢总督见死不救,让这大明又少一擎天之柱啊!”
高起潜痛哭道“一步错,步步错!就让老奴去这九泉之下再向卢总督道歉吧!”
周仁远心情沉重地离开了大理寺的监狱,这明朝的大臣面对外忧内患只知党同伐异,整日清谈,不识时务,因为政见不同,就可以置国家于不顾,把军队和百姓当成斗争的工具。看来自己再怎么努力,恐怕也不能和这早已腐朽道骨子里的朝廷对抗啊!
朱慈烺这次没有坐轿,而是坚持和周仁远一样骑马。“四叔,你在想什么呢?”朱慈烺问道。
“哦,没什么!我想问问皇上对卢总督的后事怎么安排的。”周仁远回过心神,说道。
“我们离京之前,父皇已经和我说过了,卢总督的灵柩在白马寺停驻七日,然后叫白马寺的和尚念经超度,七日后再安排人送卢总督的灵柩到他的老家常州府宜X县安葬。”朱慈烺回道,“这次朝廷追封卢总督为兵部尚书,谥号忠烈。”
“嗯!谥号忠烈,卢总督当之无愧!”周仁远点头道,“我不愿再看到大明的栋梁一个个再倒下了。”
朱慈烺接着说道“听父皇说,这次杨大学士病故,甘陕总督的位置空缺,是四叔你建议父皇起用孙传庭大人的?”
周仁远没有否认道“不错!难道太子认为现在还有比孙大人更好的人选?”
朱慈烺连忙说道“慈烺不是这个意思,可是慈烺听说这孙大人有点桀骜不驯,不怎么听话,这不就是他以前忤逆了父皇的旨意,才被下狱的嘛!”
周仁远笑道“人哪里有十全十美的?孙传庭桀骜不驯不假,但是他却有颗坚定的报国之心,再说他为什么会忤逆皇上的旨意,他身为一方大将,对自己的军队最了解,最有发言权。皇上要他带自己的SX榆林军去辽东打鞑子,榆林军对付流贼还行,对付鞑子那可不成,再说李自成的流贼在SXHN一带闹的正欢,榆林军家乡都不保,愿意去辽东吗?以前的袁督师有句话说的好啊‘以辽人守辽土’才是正理!”
朱慈烺低声道“难道四叔建议我父皇请孙承宗老大人回京居住,就是想请孙阁老再次出山前去辽东指挥大局?”
周仁远长叹一声“孙阁老今年已经七十有六了,如果他能年轻个十岁,我必定要建议皇上请他再次出山的。现在我只是希望孙阁老有个安全的地方能够颐养天年,就算了了我一桩心事了。”
“孙阁老三日前一到京师,还去父皇那里谢恩了。父皇告诉他还是四叔你提醒了他要接孙阁老回京的,孙阁老听后说还要专门来面谢四叔呢。”朱慈烺说道。
“这次回京一直没有机会拜访孙阁老,我也很是遗憾。等这次谈判回京后,再说吧。”周仁远若有所思道,孙承宗在京师也不安全,等回去后得想个办法,让他去南方躲开这个浩劫,即使不能去自己的衡州,FJ也不是不错的选择。
山海关离京城并不遥远,周仁远和朱慈烺一行四天后到达了山海关,雄伟的关隘矗立在群山之间,犹如威武的巨人守护着大明最后的屏障。
远处一名年轻的明军将领带着百名骑兵看到周仁远的队伍,便纵马飞奔过来。
“末将山海关总兵吴三桂拜见太子殿下,永明王殿下。”这名将领下马施礼道。
“呃?你就是吴三桂总兵?”周仁远问道。
“回禀王爷,正是末将。”吴三桂不卑不亢地回道。
周仁远打量着吴三桂,只见他二十上下,面白无须,眼睛明亮,两道剑眉直入鬓角,高挺的鼻梁,面容英俊。身穿一身银色盔甲,浑身上下透出一股英武之气,怪不得都说他是白袍美将军呢!
吴三桂被周仁远打量的有点不舒服,说道“太子殿下,王爷殿下请进总兵府歇息。”
朱慈烺也觉得周仁远的举动有些失礼,连忙应道“烦请吴总兵前面领路。”
山海关总兵府坐落在“天下第一关”的瓮城之内,周仁远的亲卫和朱慈烺的御林军被安排去其他的大营休整。
吴三桂领着周仁远和朱慈烺进入了总兵府,周仁远见大堂之内竟然挂了几幅吴三桂自己的字画,奇道“吴总兵是文武双全啊!”
吴三桂尴尬地笑道“末将年少时曾拜画家董其昌老先生为师,只是三桂不才,不得这画画的要领,这些只是随便涂鸦之作,让两位殿下见笑了。末将这就收起来。”
朱慈烺见状连忙说道“无妨!无妨!吴总兵年纪不大,却是文武双全,是我大明一员儒将啊。”
周仁远也点头说道“太子所言极是,就不要动这些吴总兵的墨宝了。”
这时,酒菜已经准备好了,吴三桂请周仁远和朱慈烺入座,周仁远看这些菜做工极是精细,看来这吴三桂还是很懂得享受之人。
周仁远夹了一口菜边吃边问道“吴总兵,你可知这次鞑子派了豪格前来谈判,还有谁来?”
吴三桂放下筷子答道“据锦州总兵我舅父祖大寿说,这次鞑子派豪格为议和正使,还派了多尔衮为副使前来。”
“多尔衮?可是那皇太极的十四弟?”朱慈烺问道。
周仁远一愣,好嘛,连多尔衮都要来了,这出议和的戏皇太极演的越来越像真的了。
“四叔,你在想什么?”朱慈烺问道。
周仁远笑笑说道“我在想,这皇太极把自己最能打仗的弟弟多尔衮派来,看来这次谈判比较艰难了。”
“为何?”朱慈烺问道。
“豪格虽然是满清的太子,但是他的老师是汉人范文程,范文程灌输给他的多是我汉人的儒家学说,跟豪格沟通起来比较方便。但是这多尔衮崇尚的却是游牧民族的杀戮和血腥武力,这皇太极心机很是周密啊,既不能让豪格过于软弱,又不能让多尔衮太过咄咄逼人,两人互相调和,皇太极真是高招啊!”周仁远解释道。
朱慈烺连声点头称是,而吴三桂心中对周仁远的分析感到十分震惊。自己的父亲吴襄在来信中对永明王推崇备至,希望自己有朝一日能和永明王交上朋友,而今日在关外看到周仁远,吴三桂便觉得永明王打量自己的眼神有些不寻常,仿佛能把自己看的通透。吴三桂也是自诩谋略过人的一代儒将,但是他觉得周仁远的眼睛里藏着深不可测智慧的光芒。
但是吴三桂心里还是有一个心结,那就是父亲吴襄信中提及自己的爱妾陈圆圆竟然和永明王义结金兰,可是陈圆圆却从未提及此事,令他好生不快。吴襄也怕他有多心,信中说道听说永明王本身自己位词曲大家,和陈圆圆的交往恐怕只是词曲上的交流而互相欣赏,并无对陈圆圆有非分之想。
吴三桂想到此处,决定要试探一下周仁远,说道“王爷见解透彻,果然如家父所言,王爷常常能通达人心。听家父说王爷是位词曲大家,三桂冒昧,能否请王爷作上一曲赠与末将?”
周仁远看了看吴三桂,突然大笑道“吴总兵既然有此雅兴,又是我那义妹的夫君,也算是自己人,那本王就献丑了!太子,你来抄录!”
吴三桂赶紧命人给朱慈烺准备好了笔墨。
周仁远拿起筷子敲起了酒杯,唱到“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功名忘不了!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金银忘不了!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眼闭了!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姣妻忘不了!君生日日说恩情,君死又随人去了!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儿孙忘不了!痴心父母古来多,孝顺儿孙谁见了?”
朱慈烺笔走龙蛇,写完后大叫道“四叔好词啊!这首词叫作何名?”
周仁远喝杯酒说道“此为《好了歌》,也可以叫《劝世歌》。”
朱慈烺连声称赞,吴三桂却脸色大变,此词尽是像一根根针一样插进自己的胸口,这词莫非说的就是自己。
周仁远拿起了词文,递给吴三桂,意味深长地说道“这首词就送给吴总兵了,希望吴总兵好生收好,这毕竟是太子的墨宝啊!”
吴三桂恢复了镇定,连忙感谢道“多谢太子殿下,多谢王爷殿下。”说着赶紧小心接过词文。
周仁远心里却想,不知道将来这吴三桂能否拿出这《好了歌》细细揣摩,重新选择自己的命运和大明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