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是想错了。我本以为李泰元让女儿上席已经够令人惊讶,会让大家议论半个月,但现在看来,我还是低估了李泰元。他对自己的亲女儿行礼,足够整个江南议论大半年的,甚至十几年以后还会有人提起。”李行孝大声喊道。
“是啊,是啊。”李行检也拍着胸脯说道。
不过他很快关心起别的事情:“李泰元适才说大女儿是他们李家的大功臣,看来这次李家能够绝处逢生,就是她起了作用。此事非得京中的高官显贵才能翻过来不可,看来这个高官是她的熟人。”
“但一个女人,如何认识京中的高官显贵?而且在官府刚动手时李家并未求这人,可见这人与李家的交情原本并不厚。既然原本不厚,为何最后会出手帮忙?”
“有两个说得通的理由。其一是与他们家有关系的这个高官显贵是正直之人,听闻李家如此受贪官污吏欺压十分不高兴,所以出手。至于另一个理由,莫非,……”李行检很快想到了与尚铭一样的事情。他嘴上不敢说出口,在心中说道:‘以后李家得罪谁都可以,万万不能得罪她。’
场中的聪明人不少,在逐渐冷静下来后,都想到了这一点,人人都在心中暗道:‘以后万万不能得罪了李家这位姑奶奶。’
看着脸上浮现出恍然大悟神情的宾客,李家众人心中又羞又恼。同李泰元坐在一桌的人都是李家嫡支或旁支的话事人,当然都知道真正出手帮助他们家的人是谁。可公主是后台之事除非已经隐瞒不住了,不然他们家是绝对不会吐露的;可不说实情,在场宾客又必定不会相信李咏琳没有出卖色相,他们李家女儿的清誉都会受到影响。李家众人不由得对李泰元与李咏琳父女恼怒起来:‘李泰元你让李咏琳上席也就罢了,竟然当众说她是咱们家的大功臣,又当众要对她行礼,伦理纲常都不顾了,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李咏琳你也是,也是读过书懂得道理的,当初李泰元让你上席的时候,怎么不推脱?难道李泰元还能违背你的意思?’
可不管他们心中怎么抱怨,面上丝毫也不敢露。李咏琳的后台像钢板一样硬,以后整个家族做生意都要指望她;得罪了她,她甚至不需要告诉公主,只要和公主的下人努努嘴,公主的人都会和他们为难,让他们一笔生意也做不成。
为了家计,这些李家族人都忙站起来弯下腰,几个离得近的作势要将李泰元扶起来,同时嘴上劝道:“大哥/大伯,天下间岂有做父亲的对女儿行礼的道理?你这样做,恐怕要折三侄女/三妹的寿数,也会使祖宗的在天之灵不安!快起来快起来!”
“她有贵人保佑,福寿必定在我之上,我岂能折了自己女儿的寿数!”李泰元仍说道。可他虽如此说,但腰上原本紧绷的力忽然不使了,在族弟与侄子的搀扶下站直身子。
又过了好一会儿,待在场宾客都安静下来,重新坐好,李泰元继续说起来:“自然,这次我李家能够渡过难关,也有家族内部团结一致,无人屈服于那几个贪官污吏的缘故。这也无暇细说,可我李家各处产业的伙计,也大多与我李家共渡难关,即使被威逼、被严刑拷打也不背叛我家。他们既然对得起我李家,我李家也绝对不会亏待他们!”
“老路,”他看向旁边桌子上坐着的一位脸上还带着伤痕的人说道:“为了搜集对付我李家的证据,你因是数家店铺的管事,被那狗知府抓去,严刑拷打,甚至双腿被打断了,手指都被夹断了,后背没有一块好肉。又在监牢里被关了一个多月,背上的肉都成了腐肉,生了蛆虫。……”
“但即使如此,你也不背叛我李家。我李家只是个商户人家,不是士大夫,但也懂得报恩的道理。你为我李家做到这种地步,我要是再薄待了你,还算是个人么!”
众人听到这番话,都有些动容。一个人受到这样的折磨,真是生不如死了。可这个被叫做老路的人仍没有背叛,即使再铁石心肠的人也要动容。而且众人纷纷想着:‘我手底下,可有这样的下人?面对贪官的严刑拷打也不背叛?哎,这人要是我家的伙计、下人多好。’
“大老爷,这都是我应该做的。岂有下人背叛主家的道理。”被叫做老路的人说道。
李泰元却不搭理他的话,径直说道:“老路,你管着的那几家店铺,以后都是你自己得了!我再给你黄金一千两,城中三进的宅院一套。我还听说路满庭(老路的儿子)今年十八岁,尚未成亲?我的二女儿今年十四岁,年龄相合,就许给他!”
在场宾客又都惊呆了。老路这样被折磨,还是被官员折磨却仍不背叛,大家都知道当然应当重赏,可这样的重赏还是出乎了他们的预料。
“大老爷,……”老路赶忙推辞。可李泰元坚决要给他重赏,他实在推脱不得,只能接受了。
奖赏过老路,李泰元继续奖赏其他忠于李家没有叛变的仆人伙计。贪官污吏是冲着整个李家的产业来的,而不仅仅是李泰元的产业,也有不少受到严刑拷打的下人伙计是其他房头的。这些人的奖赏都是由各自房头的话事人宣布。一时间,不停的人有人站起来又坐下,不停地有人说着说着就哭了,还有人激动之下叫喊起来,场面一时十分混乱。过了好一会儿才安静下来。
不过在场的宾客也都理解。李家这次可是差点儿遭了家族破灭之祸,激动些也很正常。何况他们还在琢磨这次救李家于危难之中的会是朝中哪位高官显贵,也没听李家这些奖赏之词。
之后李泰元又说了许多话,包括对所有伙计的厚赏,包括种种热热闹闹的庆贺,等等。可众人在经过了开头的几个刺激性消息后对这些已经麻木了。包括开饭后的美味珍馐,除了小商户因从未吃过而狼吞虎咽的吃起来,其他人都思索起以后应当如何对待李家,以及李咏琳。
大家思索的结果高度一致,于是就见到所有宾客在宴饮结束,告辞离去的时候神态更加恭敬,而且特意同李咏琳告别,但只说一句话,并不多说,也不会双眼直视她,严守礼仪。内堂的女宾客们出来时,更是亲热地拉着李咏琳的手说话不已,离去前多半要送一件东西。李咏琳推绝了一些礼物,但有的实在不好推绝,只能接受。很快,客人们送给她的礼物堆满了一张八仙桌,甚至一张八仙桌都摆放不开。
“李老爷。”丹墨来到李泰元面前,恭敬地行礼说道:“小人多谢李老爷款待。”
“我只希望以后听不到你说这句话。”李泰元冷冷地说道。
“……,小人与犬子本就是不速之客,能得到李老爷如此招待真是铭感五内。”丹墨丝毫不在意他的嘲讽之语,继续说道。在将自己想要说的话说完后,他又用充满后悔之意的眼神看了李咏琳一眼,叹了口气,转身带着儿子离开李府。他儿子丹青生似乎要说什么,但最终没有说出口。
“总算他们父子还识相,若是他或他儿子敢对三妹说一句话,不论说什么,我就让下人把他和他儿子都扔出去!”李孝行冷笑道。
李泰元正要说什么,就见到李行检、李行孝兄弟已经走过来,笑着对他行礼道:“多谢李老爷款待。今日这饭菜我们兄弟可从未吃过,有些菜甚至只听说过都没见过。要不是李老爷的款待,我们都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吃到。真是多谢李老爷了。”
“这可不敢当。二位的前程远大,将来这点儿饭食岂会放在二位眼里?我只不过是占了二位年轻的便宜而已。”李泰元微微行礼,笑道。
“怎么不见成老兄?莫非是因在京里受了折磨,生了病?”他又问道。
“李老爷,若是旁人,我们兄弟定然说是家父生了病;可既然是李老爷问,我们可不敢用这样的虚言欺瞒。”
李行检说道:“家父虽然因在京里坐牢时间长了些,身子较为虚弱,但还不至于无法来参加宴饮。主要是分署里新来的穆县尉,是个才从国子监结业不久的书生,又只在镇江府的警察署历练过半年,还是个书呆子,觉得身为官员,参加治下的百姓的宴饮有贪腐之嫌,因此不来。他不来,我爹身为他的下属,自然也不好来。”
“你说他只不过是个正八品官儿,哪里就有这么多忌讳了?”他又忍不住抱怨一句。
“可不管怎么说,穆县尉不来,家父也不敢来,只能托我们兄弟来参加宴饮,聊表寸心。”不过李行检说完这句话就知道自己失言了,也不敢再说,匆忙说了一句。
“哎呀,我给忘了。成老兄升任录事,还未恭贺。”李泰元转过头对李孝行吩咐道:“孝行,你马上去挑一份礼物,”又转过头继续同李行检道:“明日我亲自去府上恭贺。”
“可不敢让李老爷亲自上门恭贺,礼物我们兄弟带回去便好。”李行检忙道。
“这可不行!”李泰元道:“礼物让你们带回去像什么样子!明日我一定亲自去府上恭贺。”虽然他们家有了一位公主做靠山,但县官不如现管,很多事情还要本地的官儿帮忙;也不能总拿公主之势压人,不说让公主知道了会对他们新生厌恶,单说即使完全按照律法做,做官的也有许多手段对付商人,只要不贪脏受贿,公主也拿他们没办法。所以仍然要交好本地的官。
李行检与李行孝兄弟推脱不得,只能答应。他们又说了一会儿话,李家两兄弟才告辞而去。
李泰元站在自家大门口恭送了好一阵,才将所有的宾客都送走。李泰元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嘀咕一句:“总算将客人都送走了。”随即招呼儿子李孝行与女儿李咏琳扶他回去。同族兄弟子侄对他行礼后也各自返回各自的院落。不过有一部分人也出了府。他们原本住的院落因靠近前院被拆迁了,一时半会儿搬不回来,只能仍住在外面。
“爹,您今日怎能当众对女儿行礼?”李咏琳仍然想着这件事情。
“你是咱们李家的大功臣,我如何对你行礼不得?”李泰元笑着说道。
“爹,你还是女儿的爹爹呢。”李咏琳道。
“这不一样。若是不在众人面前对你行礼,若是不让旁人知道这次咱们家渡过难关全凭你,父亲就觉得对不起你,整个家族都对不起你。”
“可父亲还是疏忽了。这样一来,你的名声估计不太好听,不大好说亲了。你才这个年岁,可不能守寡。看来只能在外地给你找一个合适的丈夫了。”李泰元又有些惋惜的说道。
他对李咏琳行礼后,忽然就想到了这点,但也已经没法将自己说过的话收回,只能心中暗暗想着补救的办法。
“就算一辈子再也不嫁人,也没什么。”李咏琳只是淡淡地说道。再找一个丈夫,未必不会与丹青生一样遇到危难就将自己休回家。若下一个丈夫还是这样的人,她宁愿自己过一辈子。
“你怎么能孤独终老。父亲一定要为你找一个好夫婿。”李泰元道。这个年代不嫁人没有孩子的女人结局几乎没有好的,他的女儿怎能这样。
李咏琳心知此时无法劝服父亲,只能闭口不言。但心中暗暗下了决心。
李咏琳与李孝行扶着父亲回到自家的院子,返回自己的寝室倒头便睡。不仅李泰元又忙又累,李咏琳与李孝行也都忙坏了累坏了,此时实在撑不住了。下人们也知道他们很累,为他们轻轻盖上被子后就退出里屋,关上门窗让他们睡个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