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可惜还没等我想好该怎么规劝,府里就传开了吴夜已经连夜离开赶回西京的消息,虽然早就知道他要走,但是走的这样仓促着实在我意料之外。事后刘畅倒让刘宜传来消息说是阿夜家中出了急事,才匆忙启程去的西京,并未来得及告知我,更别提会有什么只言片语的道别与安慰,我心中不禁一凛,总觉得他此次之行,不会一帆风顺。
“饶是你日夜担心,他的消息也不会这么快就传回来,退一步讲,即便真有了什么风声,天高皇帝远,干着急又有什么用?你别忘了,他好歹都是位主子,还能有人欺辱他不成?倒是你,明明知道小姐后日就要出嫁了,还如此恍惚懈怠,当真以为谁都看你顺眼,不跟你计较规矩吗?”
我知道冬梅说的都是大实话,也都是为我好,自然不敢不认真听。毕竟小姐是高调出嫁,我们这几个陪嫁的,这些日子更是招了别人红眼,连我暗地里都听到过几次别人乱嚼舌根子,说小姐刻薄寡情,连生母跟前曾经服侍过的丫鬟都急着打发出去,生怕自己屋里出了狐媚子,陪嫁的更是除了几个大丫鬟以外,只敢要没什么根基外面采买来的小丫头。
诸如此类说小姐悍妒的话随着婚期将近更是传的越来越没边,有的说是为了防貌美爽朗的夏荷,生生抢了大少爷身边的刘宜就近看着,还有的说为了防艳丽含蓄的秋菊,就只管让她待在屋子里一直做针线,许久都不给出门,说的好似要熬死秋菊一般,幸亏春桃和冬梅长相一般,想必胡掰了也没人信,这才能免遭毒舌。要我说最该防的便是云烟,如此温柔淑女,连我都不免心动,更别说是旁人,倒是不晓得为什么没人敢编排她。
流言蜚语从来也没有断过,但依旧不改会变小姐在一片红通通的喜闹氛围中被新郎官娶走的命运,自然陪嫁的我也跟着去尚书府。还记得离开的前一天,我去了我们第一次相见的那片树林,只是天气转暖,绿树抽芽,眼前俨然变成一片勃勃生机,昔日萧瑟冬风中他孤绝的背影此刻仿佛离我越来越远。就在我叹息转身离去的时候,好似瞧见刘畅路过的背影,不禁感慨,物是人非,短短的数月,好似大家都变得不一样了。
三召回门,我才有机会第一次看清楚小姐的夫婿到底长的什么样,还记得夏荷以前托人打听过,这位陈公子,单名一个佑字,排行老二,于是我便猜想他一定是一位被娇宠坏了如宝玉一般的二爷,没想到今日一见,他立马破除了我臆想的形象。不得不说,这位陈姑爷虽然长得一表人才,甚是俊秀,但通身给人的感觉确是阳刚威武,不言而怒,怨不得没有随了陈老爷进工部任职,反而去了刑部谋求发展,真是深有自知之明啊!
不过就今天回门的表现而言,我觉得这位陈姑爷也是个粗中有细的好男人,单看他亲手扶小姐上车下车,照顾着小姐的步调走路,想必他还是很满意、很喜欢小姐这个大家闺秀的。虽然我很少夸赞小姐,也的却是因为她容貌并非绝色,且性子刚强,知人善任,我少不得总用现代**女性的眼光审视她,说起来,她的确很像电视中演的HRD,情商高的简直可怕。
姑爷陪着小姐拜见过父母姐妹后,便随老爷去前院说话了,我们女眷自然都跟着小姐去夫人的屋子里唠嗑,未免显得太招摇,今日小姐只带了云烟、夏荷、冬梅和我四个丫鬟一同回门,这样安排一是等级分明,家里仍有春桃坐镇,二是要我也跟着回来,好好看看这些人的嘴脸。果然不负小姐所望,进屋后刚行完礼,落座上茶的间隙,这屋内几乎所有的娘家人都像过CT一般把小姐来回审视了个遍。
我缩着角落里仔细瞧着,二小姐和三小姐满脸艳羡,不过大抵无论是谁嫁了好人家,她俩都会羡慕嫉妒的,旁边的四小姐也是一脸羡慕之情,不过到底年纪还小,真心假意什么的,我还真瞧不出,倒是柳夫人,神色颇为怪异,自打坐下来,只看了小姐一眼,便端起清茶慢慢品了起来,她不发话,谁敢抢在夫人前头说第一句。我只是奇怪,同为母亲,虽说她是填房,四小姐就算是嫡出,恐怕将来未必能嫁得如此好人家,但她这不屑的样子也做的太明显了,想必只要有人能仔细观察她一会儿,就一定看得出她眼角中不退的讽刺之意。
“瞧我一时高兴的,竟忘了恭喜霜儿得此良缘,今日看来,姑爷也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定会待我们霜儿好的。”柳夫人觉得大家互相看够了,便开口恭喜了一句,紧接着醋坛了就倒了,酸味开始无限蔓延。“夫人说的极是呢!谁不知道大姐夫干练有为,给四王爷办事利索,才得平步青云,年纪轻轻,都是从四品的官员了,真是让人钦佩。”二小姐刚夸完,三小姐便自动接茬:“可不是呢,陈老爷是工部尚书,姐夫的亲叔叔又是刑部侍郎,怎能不官运亨通?”
前面说小陈同志攀附王爷,后面又说是**,不就想证明他也不是有什么真才实学才能青云直上,我就纳闷了,人家好不好,总是在那个位置上坐着呢,你们又不是言官,还能把他弹劾下来不成,真是癞蛤蟆掉脚背,就想膈应人。
“男人在外面的事情,咱们又懂什么,只一点做好,我们女人就心满意足了,所以最最要紧的还是要会疼人,知道该给主母留面子才好。所以,霜儿,你也不要总板着脸,姑爷看着也颇为严肃,总是要靠女人家温柔的性子调和的。”比起两位小姐的争风吃醋,柳夫人的话才是绵里藏针,她自然看得出小陈公子性格冷淡,小姐又颇为高傲,越是这样说,越是让小姐讨厌用小女儿姿态讨好夫君,如此一来,两人只怕会更加寡情。
当然,我听得明白,小姐也是心知肚明,缓缓起身一拜,道:“谨遵夫人教诲,霜儿定用心侍奉夫君。”“你自小就是个伶俐的,从来不叫我担心,倘若雪儿能有你五分聪慧,定也能给她弟弟妹妹做个好榜样了。”说完,柳夫人慈爱地摸了摸四小姐的头。
弟弟妹妹?在座的再傻也听出了弦外之音,柳夫人如此明说,怕是一定有了身孕,怨不得刚才一脸不屑,只怕这胎多半是个男孩。屋里好似在一刹那寂静之后,立马又响起了恭贺的声音,听着那些心口不一的恭维话,我只觉得这个柳夫人深不可测。
“我也是看着霜儿高兴,这才忘了老爷的嘱托,虽然已经过了头三个月,可还是常常觉得疲累。既然大家都知道了,正好今日借着霜儿回门,我们且在一起好好乐一乐,你们又要添新的弟弟妹妹了,日后更要端庄沉稳,为我们府长脸才是。”一番母慈子孝的画面,还真是有够假的,好在吃饭的时候,我不用再进屋候着了,于是便拉着冬梅溜回霜园再瞧瞧。
霜园自然是人去屋空,暂时闲置了起来。虽然只住了不到一年,但我很是喜欢这个园子,还记得我趴在床沿上看着他们送我的灯笼,还记得我在窗下认真打中国结的样子,还记得他在后花园里紧拥我时的温暖。这个隐蔽而美好的院子装满了我少女初怀的心事,可是吴夜他却走了,已经好多日没有一点消息传回来,而我除了在这里静静等待,竟什么也做不了。
还没等我感怀够,冬梅就被相熟的丫鬟叫走说话了,我只好一个人在园子附近瞎晃悠,谁知竟隐隐约约听着假山后面有人走动的声音,我不禁好奇走了过去,只见刘畅好似喝醉了,歪靠着凹进去的假山假寐,我见左右也无人随侍,便悄悄走过去,打算吓他一跳。谁知等我走进他一步之内,一下子就被他抱了个满怀,惊恐之下我自然挣扎起来,却听他喃喃说道:“终究还是有了嫡子,那我究竟还算什么,算什么。。。”
我这才反应过来,柳夫人有孕最不开心就是刘畅了。虽说他是庶出,但这么多年来,护国公府一直只有他一棵独苗,连老太太都默许吴夜和他在一起,自然是把他当成继承人好好培养。如今柳夫人有喜,倘若真的生下男孩儿,便是嫡子,虽然年岁差上许多,但要等到他长成,刘老爷也不过刚刚花甲之年。待二子相争之时,嫡出的有娘家可依靠,父母又容易偏爱幼子,反观刘畅,爱护自己的祖父母手心手背都是肉,不一定会偏袒他,而万姨娘又上不得台面,吴夜终究要回西京,难怪他如此心伤。
一番思想斗争之后,我毅然决然、慷慨大方地奉献出自己的胸怀,并僵硬生疏地轻拍他的后背,借此安慰这个算的上是好朋友的大少爷。只是如此抱的久了,我身体难免僵硬,再说被别人看见了也说不清楚,遂我轻轻地叫了他一声,“大少爷?二哥?你且醒一醒,我去叫人扶你回去吧。”
我被他一直抱着,自然看不到他此刻既痛楚又满足的苦笑,大概是觉得时间有些久了,他忽然松开我,快步离开,没有说话,也没有回头,而我终得解放,晓得他脸皮再厚,也不愿别人看到自己脆弱的一面,便也没开口叫他,活动了一会手脚,转头从反方向绕了回去,准备侯着小姐一起回尚书府。
回去的路上,姑爷有些微醺,所以并没有骑马,而是同小姐一起坐马车归家,晚膳又是陪陈老爷、陈夫人用过后才回的致远阁。说起这阁名,我倒是蛮喜欢的,宁静而致远嘛,可春桃和夏荷都认为作为主母的寝居,这个名字既没情调,也不秀气,倒像是学子用功读书的斋名,还好小姐最终体会到了姑爷的深意,明白要她住在这里,是存了淡薄平静相守至老的意思,当然这番感悟还是后话。
回门过后,陈夫人就有意将府里的大小事宜交给小姐打理,毕竟小陈公子才是这府上唯一的嫡出子,另外还有一个庶出的兄长陈岳,前年成的亲,娶的是工部侍郎的嫡次女,已然有了一个半岁的长孙,两个庶出的孪生弟弟陈骁陈永今年刚满十二,嫡亲的妹妹陈曦,今年也十五了,早就定了陈夫人娘家兄长的嫡子,只等及笄,便要嫁过去,还有三四个庶出的妹妹,一直深入简出,我从来都没见过。
还好小姐晓得自己是新嫁妇,不宜张扬,才没把这差事揽下来,毕竟累坏我们几个是小,一进门就夺了长嫂管家的权利,万一做不好,更是遭到阖府的埋怨。而且我知道小姐志不在此,只怕她还希望这位大少奶奶能替她一直管下去呢!
虽说府里的差事躲了过去,但是小陈公子园子里的事还是要小姐亲自过问的,这不一大早,院子里的李管事就来回话说,花名册和下人们都已经准备好拜见主母了。自然这种场合二少爷若在,肯定能给小姐涨面子,可偏偏他一早就去销了婚嫁上朝了,还好小姐没怎么在意,盛装打扮了一个时辰,才扶着云烟的胳臂婷婷袅袅地走到大厅去。
下马威谁都会做,不过要做到既震慑他人又不遭埋怨,还是要好好把握分寸的,毕竟还是要靠这一屋子的人给你办事呢!所以我蛮好奇小姐会怎么做?只见小姐稳稳当当地坐上主位,然后淡淡地看了一下李管事,李管事便立刻会意,第一个跪下请安,后面众人见大管事都跪安,自然纷纷效仿,一起给小姐下跪请安。
可是小姐却伸手接过云烟递过来的茶碗,喝了一口,笑着对云烟道:“这茶好似淡了些,大概是茶碗有些旧了,虽说旧习难改,但喝的不舒心,弃了也罢。”云烟听着微笑不语,默默接过小姐手中的茶碗,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对冬梅道:“这套汝窑珍品也用了三四年了,既然不讨小姐喜欢了,拿出去砸碎扔了吧。”冬梅应声而退,片刻屋外就响起了瓷碗破碎的声音,听得我那个心疼啊。
小姐果然豁得出去,这套汝窑在锦州的时候,小姐就一直在用,好不好我倒看不出,只记得以前管库房时,还有一套相似的,春桃登记的时候,我曾问过价值几何,春桃悄悄地回了我句有市无价,我便晓得肯定是少有的珍品,今天一口气砸了一套,不说识货的他们,连我这拙眼都快瞪出来了。
“光顾着品茶了,你们都起来吧。”众人不知是跪的久了,还是被小姐砸碗给吓着的,一个个面如土灰,额头冒汗地起了身。到底是李管家经得起世面,还记得小心翼翼捧了花名册上前让小姐查看。
下马威给的很足,我以为小姐会趁势再敲打敲打他们,谁知小姐只翻看几页便合上了花名册,淡淡地道:“近身服侍二少爷的人都走上前来,李管事,烦你给我一一介绍下。”小姐发完话,只见一个女的、三个男的走上前来,李管事按着站位顺序介绍道:“这位是清茹姑娘,一直照顾少爷生活起居的,他们三个都是少爷的小厮,分别是陈尔、陈山和陈思,陈山和陈思主要负责整理书房,陈易和陈尔则长跟随少爷出门,今天正好是陈易随少爷上朝,所以他并没有在堂上。”
“园子里差事多,我虽是主母,但还不甚熟悉,该怎么办还按着往年的旧历走,无需事事都征求我的意见。不过有些话我喜欢说在前头,我的规矩就是忠心能干的,绝不会亏待,偷奸耍滑的,也定不会姑息放纵,想来在这个园子里,我还是能做的了这个主的。”小姐说完慢慢地扫视了一圈众人,便让他们退下了。
“小姐,奴婢打听过了,那个清茹姑娘的确是个通房丫头,打小就跟着二少爷的,听说本来二少爷身边还有三个小丫鬟伺候,但是在小姐进门前,夫人都找了理由遣走了,就这个清茹听说还算老实本分,夫人才给开了脸,做了通房丫鬟。且她年龄和二少爷差不多,长相也一般,所以不是很受宠爱,倒是园子里的人对她还算挺客气的。”夏荷总有本事在短时间内打听到小姐想要的消息,真是不可或缺啊。
“小姐打算怎么办?”我不禁好奇她会怎么对待这个通房丫鬟,照理来说,像二少爷这样的身份,屋子里哪怕再多一两个通房丫鬟都是少的,听夏荷说是陈夫人把她们遣走的,看来一是不想二少爷沉浸于女色不务正业,二是想给小姐一个面子,毕竟成年少爷房里,连一个丫鬟都没有是不可能的,不得不说这已经是最好的现状了。
“不怎么办。依旧让她近身照顾二少爷,只是我的事还由你们动手,时间长了,总能看出一个人的真性情。”小姐毫不在意地言语还是让我觉得有些悲哀,无论再怎么坚强,她终究还是个古代女子,必须要接受男人三妻四妾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