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来说,华贵妃晋升的次日,便要一早来景阳宫,给皇后斟茶跪谢,聆听教诲,只因她要陪驾去行宫,这事便耽搁了下来。看样子华贵妃并不打算记起这一规矩,皇后似乎也没有要提的意思,反而主动关心起华贵妃的腿疾了,还让人去取毯子来给她。
华贵妃当然不可能用皇后的毯子,岚烟替主子谢绝道:“启禀皇后娘娘,这次出宫,皇上特意命人给娘娘做了几件水豹绒护膝,暖和的很,娘娘出门,今后便方便得多,不必时时刻刻捂着毯子了。”
“水豹绒?!”皇后不由抓紧了凤椅上的扶手,没有人看见,在宽大袖袍的遮掩下,她的五指在黑暗中轻轻的颤抖。但皇后毕竟是皇后,再大的震惊也改变不了她多年培养出来的沉稳凤仪,她眉语目笑,似是很高兴华贵妃终于找到了一个极好的护膝方法:“的确是做护膝的好皮子,妹妹多年来深受腿疾困扰,此物可算是发挥出妙用了。”
华贵妃梨涡浅笑,柔声细语道:“妹妹也觉用着极好,本该为皇后娘娘也裁量出一件的,可惜皮子小,竟是没留下多余的。”
皇后哂笑道:“本宫体健身安,用不着那些,妹妹用着欢喜就好。”
在场的大多数妃嫔还是头一次听到水豹绒这个名字,都觉得新鲜,看她俩又俱是笑意融融,一来一回的互相谦让,要有多和睦就有多和睦,便纷纷参与到话题中来,议论起来水豹绒究竟是个什么皮子,满宫上下,居然就这么一小块,好像稀罕得很。
素来少话的珍嫔最先发问,她的汉语尚不流利,因此咬词嚼句的说得很慢,带着突厥特有的卷舌音:“两位娘娘,请恕嫔妾孤陋寡闻,嫔妾听说过虎绒、狐绒、貂绒、豹绒,水豹绒就是水里豹子的皮绒吗?豹子怎么会在水里?”
皇后笑而不答,华贵妃掩嘴笑道:“珍嫔妹妹果然是天真可爱,你们突厥地处漠北草原,不知这水豹一物并不奇怪。水豹生活在极寒之地,大周境内也是没有的,这仅有的一块皮子,还是吕相大人当年为先帝爷去极北寻药时侥幸遇见,费尽千辛万苦才捕获到的。”
众人当中,以秀嫔的年纪最长,她祖父马超与吕常卫、沈寅并称为大周三大战神,只是马家两代男丁均战死沙场,到了她这一代,竟再无一个男丁可继门楣。先帝爷感念马家的报国之功,索性将她也一并纳入了儿子宇文成泰的东宫。她替宇文成泰生下了两位公主,第一位公主洬月出生后不久便死于天花,第二位便是现在的五公主溯月。这几年后宫里的主子越来越多,她毕竟生育过两个孩子,容颜身材比不得那些年轻貌美的新人,渐渐的也就少了恩宠,只一心一意的守着溯月公主长大。
皇后和华贵妃口中的水豹绒,她是知道的。当年先帝爷病重,遍寻名医不治,后来得一高僧指点,取海之胆,天之冠,地之魂,以极寒之冰,极阴之火煎服可愈。吕相寻极寒之冰归来时,顺便带回了一张水豹皮进献给先帝爷。水豹是生活在北极冰川雪海的动物,全赖一身厚厚的皮绒保暖,是难得的御寒之物。由于皮子小不适合做衣袍,加之又太过稀有,先帝爷也不舍得用,直接放进去了库中珍藏。没想到多年以后,皇上居然拿了出来给华贵妃做护膝,这不是打皇后的脸吗?!
她在一旁嗅到了一丝硝烟弥漫,皇后与华贵妃这么多年来的和平局面就要撕破了吗?是皇上任性了!当年在东宫就最宠爱段清姿,一心想要立她为太子妃,可相较吕家在朝廷的影响力,段家实在是太势弱了。先帝爷早就相中了吕家的女儿为太子妃的最佳人选,一道御制就直接决定了太子妃的归属。宇文成泰也曾反抗过,可到底还是为皇位妥协了,并且许下了登基后立吕家女儿为皇后并永不废后的承诺。当年还是侧妃的段清姿,据说哭了一整晚,第二天却主动去劝了宇文成泰迎娶太子妃入东宫,从此甘居人下。
华贵妃笑得那般柔美,仿佛刚才的对话只是姐妹之间的闲聊,皇后也带着笑,仿佛已经练就了百忍成钢的本领。珍嫔仍是一脸的率性天真,直言不讳:“皇上对贵妃姐姐真好,这等珍贵之物都舍得拿来给贵妃姐姐做护膝,可见在皇上心中,再没有比贵妃姐姐更重要的人了!”
这句话道出的虽是事实,可听起来却着实令人嫉妒。荣妃憋了好几天,今天抱着挑事看戏的心来的,结果事还没开始挑呢,华贵妃就抢先**裸的秀了一把恩爱,刺激得她胃里直冒酸水。
如嫔从荣妃出现开始,眼神就没离开过她的肚子,她早就注意到了,仍故意挺了挺肚子,然后讥笑道:“珍嫔妹妹如此羡慕,大可以把膝盖敲折了,也落个腿疾,三不五时的装病扮痛,求皇上垂怜呀!”
她言语犀利,汉语都说得不太利索的珍嫔如何是她对手,被她夹枪带棒一挤兑,顿时脸涨得通红,气鼓鼓的站起来,又无奈的坐了下去。
华贵妃瞟了一眼荣妃,身后的岚烟已经出言质问:“荣妃娘娘这话婢子可就听不明白了,什么叫做装病扮痛,惹皇上垂怜?我家娘娘当年可是为了救万岁爷才落下伴随终生的腿疾,万岁爷心疼都来不及,可容不得别人半句诋毁!”
荣妃轻蔑的一笑,当作没听到。华贵妃不紧不慢的说道:“若论装病扮痛,惹皇上垂怜,这个本事荣妃若道第二,无人敢论第一吧?当日如嫔小产,皇上前脚才踏进德禧宫,你后脚就腹痛报喜,让人将皇上请去了玉霄宫,不知本宫说得可对呢?”
如嫔听她提及此事,眼睛终于从荣妃的肚子上转移到了她的脸上。荣妃现在肚里怀着龙种,自是有恃无恐,压根不接华贵妃这茬,她笑眯眯的环顾一周,然后突然问道:“这殿中间怎么也没放置个蒲垫,让贵妃娘娘怎么行跪谢聆训之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