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年前的雨夜,少年的世界崩塌了。
那也是“云沧言”这个人,活在世上的最后一天。
他恭谨怯懦、匆匆一生,第一次试图反抗些什么、渴求些什么,便落得了这样令世人唏嘘的下场。
“阿雪”
那一夜那么冷,匕首一刀、一刀割开羽翼的感觉那么清晰,那么疼。
疼到连喊出来的力气都没有。
他遍体鳞伤,眼泪合着血迹跌落,睫毛在剧烈的疼痛中颤抖,喉咙里有哽咽挣动。像折翼的鸟儿陷落在昔日恋人怀里,就这样被拥抱着一刀、一刀活生生割下了双翼。
若那时候
就那样死去该多好。
后来漫长无边的岁月里,云沧言恍恍然回想。
“月哥哥,他的尸首留给我吧。”
隔着瓢泼大雨,肃穆的军队前方立着黑袍少年。
他心爱的女孩正跪在那人面前,邀功一般将手中一双血淋淋的羽翼托举而起。
那人没有看一眼。
猩红的目光灼然在夜色里,越过澜雪遥望而来,淡漠凉寂仿佛俯瞰蝼蚁。
夜风拂起长发与黑袍,暗沉的曼珠沙华如此刺眼。
漆黑的恶魔军队隐没在夜幕下,像鸟群悄无声息地褪去。
“沧言”
“沧言,别睡”
“别睡求你!”
痛。
无边的、撕心裂肺的逐渐麻木的痛。
云沧言听见鲜血滴落的声音,听见自己逐渐停止的心跳,听见女孩的哭声
夜色里谁在背着他行走,一句一句呼唤,声声泣血。
璀璨的银色莲华绽放在夜幕之下,寒冷剔透。
不知名的力量强行涌入身体,横冲直撞、筋脉重组。
花的种子如心脏在眉心跃动,就要冲破皮肉、绽开世间最诡谲妖冶的花朵
“啊啊啊啊”
云沧言垂死的身体骤然支立而起,浑身汹涌的力量一瞬冲破背脊、伸展开一双漆黑擎天的羽翼!
鲜血浸透了双眸,他大睁的眼里杏核状的瞳孔在收缩,痴痴望着眼前的少女,两行血泪顺着脸庞跌落粉碎。
被掐住喉咙拖拽过去,澜雪怔住了,却也未挣扎。只是安静地看着他,有眼泪缓缓顺着脸颊淌下。
“你背叛了我。”
云沧言喃喃低语,眼瞳里血色充盈,眉心漆黑的花交织图腾。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都要这样对我?”
“是月神吗是他逼你的,对不对?”
你说
爱我。
你说等到战争结束,离开这世事纷扰、过只有你我的生活
可爱情终归抵不过种族之别,抵不过你的亲友与兄长,又或许你从头到尾
都只是在执行命令、施行计策。
只是我相信得那么毫无保留,那么愚不可及。
“月神不是你哥哥吧。”
黑夜里他凝望她的眉眼,低声轻语:
“界灵才是你亲哥哥”
“你这么卖命这么努力这么不折手段”
“到底为了谁?”
澜雪微微张着嘴,发不出声音,呆呆地凝望他,大滴的泪水滚落。
“是”
云沧言怔住了。
她咽喉被掐着,一字一句,每一句说的眼泪簌簌地落。
“他是我的英雄。”
最难的时候遇见他。
日日夜夜梦里梦外,还是他。
一想到他,便不再彷徨害怕。一想到他,就可以勇敢到无往不胜。
“阿雪死不足惜。”
她笑了,笑的平和满足,仿佛已经得到了幸福。
烙印给他,性命给他,一切都给他。
即使到了地狱里,我也不后悔。
“住口你住口”
“你在撒谎你撒谎”
眉心滚烫,后背滚烫。
云沧言哽咽到说不下去了,喉咙里有火焰种子在生根发芽,疼到一个字也再说不出来。
心口像是被人扎进了铁锥子,捅得鲜血淋漓。
全部是谎言。
可笑的是断羽折翼、事到如今,他还是不肯相信。
沉寂的夜色,与她的沉默一样。
云沧言忽然怔住了,近乎惊慌失措松开了手。
澜雪的身躯像损坏的布偶娃娃坍塌下去,霜白的长发沐着血散开在身上,还睁着眼睛、带着微笑,眼里却没了一丝血色。
“阿雪?阿雪”
他疯了一般扑上来将她的身体捞入怀里,颤抖的手指抚上那惨白的脸,呆呆看着她大睁的眼,一瞬近乎有血气涌上咽喉。
“不不可能”他哆嗦着手指,不住摇头,“不要这样,你不要这样”
“我不怪你了,我不生你气了羽翼而已你要多少我都给你,阿雪我不生气了你要杀我也好、骗我也罢,你爱的是谁都好,我认了我通通都认了!”
“你跟我说说话,你跟我说说话”
雨线连天。
她躺在那里,满脸满身的雨水,瞳孔早已失了焦距。
云沧言抱着她呆坐在地,整个人僵住了。
“那孩子的羽赐太不详了,天使一族怎么会诞生出那种力量,难怪出生他就被家族抛弃就算是亲人也不想跟那种东西扯上关系吧”
“不详的力量,也是力量。希望它今生与你相安无事。”
“但记得要藏好它,不要被夺走你最重要的东西”
“哈哈哈哈”
夜幕里少年紧扣着自己的头,笑得悲戚癫狂。
“是你是你啊你干的好事”
漆黑的指爪一次次抠入眉心,仿佛要挖地三尺将那其中之物取出,鲜血顺着鼻梁流入唇角,浓艳如花。
难怪
得了这恶魔之力。
难怪断羽折翼、重伤如此,还能活下来。
“是我是我啊啊啊啊啊”
凄厉痛哭之声响彻天地,少年扣着自己的头泪流满面,痴笑得疯疯癫癫。
七日七夜,天地倒转、昼夜逆流。
世人惶恐,应是有妖魔降世。恰逢圣战激烈、恶魔族旌旗高扬,千年领袖月神的锋芒令天地胆寒,人们便将这天象归因于此。
新生的少年穿上斗篷、戴上了帽子,雪白的绷带层层缠裹、掩藏了那双不同寻常的漆黑羽翼。
他望着远山,风云变幻、战鼓擂擂,是战场的方向,天使一族的战旗正在硝烟中接连垮塌。
所有的人事皆已远去。
未来的路只他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