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爹!恁是发了失心疯不成,为何要说恁般丧气的言语?萧唐那厮,杀败了前往京东路的征讨官军,反倒只顾来看咱们的笑话,那厮们不发救兵,孩儿直恨不得立刻寻那萧唐把账算个明白,待我等杀出重围,集结教门兄弟东山再起,寻萧唐那伙自有话说,恁却是何故要发遣孩儿与恁在此分离,反要去投萧唐那厮安身!?”
“不,阿爹,要走一起走,要留一起留,如今恁般处境之下,又怎能教孩儿与兄长舍恁去了?”
方腊刚将自己的打算向方天定与方金芝说得分明,就见他这一儿一女各自表达强烈的反对。而方腊踌躇片刻之后,先是又温声安抚方金芝一番,旋即转过身来,竟然抡起手臂,一巴掌狠狠的抽在了方天定的脸上。饶是方天定有些本事,可是万没料到这般险境下他的父亲会忿而掌掴自己,当即方天定半边脸被扇得红肿起来,口中几颗牙齿松动,当即被打懵了的方天定怔然望向方腊,不知该作何言语。
“愚儿!为父也是宠溺你惯了,如今竟还恁般幼稚!将来没有我的倚仗,你还恁般使气任性,不止是你,也要连累得你亲妹子枉遭杀身之祸!”
方腊脸上挂着恨铁不成钢的忿怒之色,并指着方天定破口痛骂,也教这拿捏人情世故、思虑时局形势的儿子必须明明白白的认清眼下的处境。
其实除了年轻气盛,而显得格外毛躁的方天定之外,在场邓元觉、王寅等一众教众头领大多也都很清楚萧唐统领的诸路反军,倘若挥军前来救助摩尼教就是天大的恩情,可是就算对方不出兵驰援,实则也挑不出甚么理来。
倘若彼此的形势调转过来,是方腊率领摩尼教众杀溃了征讨的官军,而萧唐与他统领的诸山反军如果被围剿的朝不保夕,方腊急于攻取江南全境,又怎会顾忌他萧唐的死活?双方暂时合作也是基于大宋朝廷这个共同的敌人,但是各自据地发展之后,也并没有达成任哪一方兵临险境时,则另一方务必要出兵驰援的盟约。
尤其是当初方腊与萧唐话别之时,虽然相互也都明白对方啸聚一方,牵扯朝廷的注意力而对己方有益无害,但彼此已暗生竞争之意,心中只怕也都存着我倒要看你还能蹦跶到几时的想法......
按照最乐观的预想去考虑,方腊也清楚倘若自己能与萧唐一南一北壮大实力,瓜分天下,那么绿林两大枭雄要问鼎中原时......双方的关系将立刻从共同与朝廷对抗的合作关系,转化成势必要两雄争霸,而盘算着诛灭对方的死敌关系。
可是现在的情况却又截然不同,方腊与麾下摩尼教反军已经处于危如累卵的险境,有枣没枣打三竿,也只得放低姿态去请求萧唐挥军驰援。但对方决计不肯出兵也是无可奈何,萧唐自然也不是傻子,他与自己一样,也是与一个庞大的帝国为敌,必然要步步为营慎重考量局势,又怎会轻易涉险引大军前来与宋廷精锐硬碰,而彻底打乱己方的部署?
然而如今方腊虽然身陷岌岌可危的险境,可是他好歹也是能啸聚数十万反军对抗朝廷的绿林雄主。萧唐大概为人如何,方腊自也心中有数,当初那萧唐不惜与摩尼教中头领大动干戈,坏了彼此和气,也要救助杭州城内身遭兵灾匪劫的无数百姓,这些事方腊都看在眼里,大致也能判定出那萧唐的确爱惜名声,何况当初彼此是置气也好、要强也罢,既然他亲口承诺若是江南摩尼教这边难以抵挡前来征讨的朝廷大军,也肯收容方家前去投他避难的亲眷......食言而肥这种事,起码在明面上,那萧唐还做不出。
可是萧唐又会不会猜忌方天定等人身为摩尼教余部的身份?这当然会,但是方腊深知方天定可绝没有召集摩尼教众而号令群雄的能耐,而方金芝又只是一介女儿身,邓元觉与王寅等勇猛过人的好手都是将才,而并没有煽惑人众,重振摩尼教当初那般声势的才干,方腊只希望方天定与方金芝这一儿一女能够劫后余生,期盼他们能够放低姿态去寻求萧唐庇护,料想那萧唐也自有识人之明,当他意识到方天定等人并不足以对他构成甚么威胁时,出自于能安抚邓元觉、王寅等猛将人心的考量,甚至他在日后也有机会利用江南地域摩尼教余部的影响力,那想必也肯保住方天定与方金芝的性命,而不至教方氏宗族子弟尽遭朝廷屠戮诛杀。
所以听得方天定仍叫嚣着因为萧唐不肯发兵救援而要去找他算账,表露出这种态度,这却不是找死又是甚么?所以方腊也只得一大嘴巴子抽醒他,教他能立刻认清现在的形势。
这是为了保住自己儿女性命最适合,也是唯一的选择。当方天定捂着腮帮子,听方腊声色俱厉的将自己的想法说个分明时,他目怔口呆,只是细细思量着自己父亲的言语,一时间若有所察,而默然不语。
方腊心中也已定下了主意,立刻长身而起,朗声说道:“我意已决,也休要再做啰唣!邓元觉、王寅、司行方、杜微、张韬五人听令,帮源洞诸路合围而至的宋军,那厮们要生擒我方腊好去赚天大的功劳,也自有我与陈箍桶、方肥等教中弟兄率众前去厮杀应对。你五人则护送天定、金芝只望深山里行,西面虽然多是悬崖峻壑的峭壁,可是宋军多不识此间山路曲折,你等权且藏匿隐遁,寻小径伺机潜逃出去。
倘若我率兄弟能杀出重围最好,如若不然......你几人躲避官军搜捕,只顾往东面逃去,去寻白云山寨萧唐麾下的头领庞万春,乘船北渡,前去寻求萧唐庇护......”
“不成!”
方腊话音方落,却是邓元觉发了声喊,他立刻站出身来,急声说道:“圣公,我邓元觉追随恁多少年来,一直鞍前马后,竭力效死,所为的是抗拒朝廷暴政的大业,便是功败垂成,又如何能弃恁去了?少主与小姐有其他兄弟戎卫护送便是,事到如今,免得被擒受辱,就算只拚得一死,我邓元觉也仍只愿随圣公左右,便是化为厉鬼,也要助恁杀敌!”
听邓元觉焦急说罢,方腊却是惨笑了声,旋即又道:“邓护法,我又何尝不想杀出重围,仍能东山再起继续甩教门兄弟抗拒朝廷官军?只是如今兵情险急,我能否逃出生天,犹未可知,起码也须安顿得天定与金芝,不能教他们随着我危殆而不得自保......邓护法,咱们做了多少年的教门兄弟,倘若我身遭不测,这便是我对你最后的一个请求了,你却仍要回绝我么?”
“可是!......”
邓元觉愈发焦虑,可是他还待再讲时,却被身旁的王寅给一把拉住。此时但见这个平素沉默寡言,性情持重的啸山君思付片刻,忽的长叹了一口气,说道:“邓护法,如今圣公要率领教中兄弟殊死一搏,可有少主与小姐悬念担忧,心有旁骛,又如何能专心率领教门兄弟突围?如今委以我等恁般职责,也实是要教他心安呐......”
王寅长声说罢,旋即又走到了方腊的面前,拱手施礼,郑重的说道:“王寅谨奉圣公谕令,务必要保全得少主与小姐周全。待潜遁出去,也自会留意圣公与教门弟兄这边战局......只盼得仍有与圣公重逢时,将少主与小姐再交付于恁的时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