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抚山岗,铁索横大江。龙王江水浪滔天,哪怕此时已经到了清凉山半山腰,也依旧声势惊人。不知者还以为山下有黑云密布,劫雷翻滚。
苏岳霖将手中之剑插于身侧之地,与这突然造访的老者相隔十步而坐。十步之内,苏岳霖完全可以一剑杀人,只要此人不是境界高于他。而眼前的这位老者也绝非隐世高手,所以苏岳霖一也不担心。纵有异变,一剑斩之。
“有人生而为王,掌天下之权,有人生而为牛马,供众生驱策。人可有傲骨,但不可无规矩。天道循环,若是强求,天下岂不大乱?红尘众生总会有自己生活的方式。”苏岳霖完全是随性而言,并非要与眼前之人辩论一二。
“殿下的也对,世间是是非非的确不是能一言定之,虽牛马众生皆能成龙象,但若是皆成龙象,那这天下便不是天下,而是仙境了!”
“世间有仙?”苏岳霖眉宇一掀,突然问到,世间有仙无仙,其实不光他想知道,而是谁都想知道。
“殿下认为何为仙?”老头儿没有回答,却是反问道。
苏岳霖一愣,“通天彻地,万古长存?”
老头儿捋了捋白须,“殿下所言非仙,而是长生。”
苏岳霖诧异,“难道长生非仙?”
“仙非长生,长生也不一定是仙啊,古有长生者,岁八百余,可算长生?可他依旧不是仙,甚至连我等修士都不如,不能遁地,不能飞天,不似传那般如仙人一样,饮朝露,待日晞,反而日日饮食五谷杂粮。”
苏岳霖沉吟,“长生的确非仙,可仙不能长生否?那为何还有千千万万人前赴后继,求仙以长生?”
“殿下这个问题的确是难到老朽了,其实我仙不长生,也就是瞎而已,世间无仙,何处可知仙家之事。”老头儿叹息的摇摇头。
“那红尘之仙又做何解?”苏岳霖不愿就此放弃,自造化之上,便少有人显露于世,其间诸多事情更是秘闻,也就市里坊间流传出一鳞半爪,让人无限遐想。更多的却是源于古籍之中,多有飞升羽化这类时常听闻却不曾真正亲眼目睹的字眼。
“早知殿下有此问,于是才有我问殿下之一言。何为仙?”老头儿笑了笑,“红尘仙,其力,可拔山兮,其气,可盖世兮,腹内结彩婴,神魂可离窍,吐气化江河,伸手摘星辰,唾液生精津,口鼻带异香。梦中可取人首级,杀敌于千万里,可知天机,可乱天机。”
苏岳霖面目突然沉重下来,“如此人物难道不是仙?而且这等威风,若是良善之辈,则为天下之福,可若是大奸大恶之人,岂不是苍生之祸?这天下虽有诸侯数十,有大有,但谁敢有能力拦地住一个仙人兴风作浪?哪怕北苍也不行。”
“殿下勿忧,一入此境,自有约束,而且一旦到了如此地步,寻常爵位金银谁还能看在眼里。他们所求不过二字而已。”
“哪两字?”
“正是殿下所言之长生啊!”老头儿哈哈一笑,而苏岳霖未曾注意到的是,在这老头儿侃侃而谈时,这四周黄叶簌簌的秋林,竟隐隐有霞光弥漫,幽兰触之则开。其声入耳,灵动如泉涌,如有仙人击筑,只是越远其声越大,如同惊涛拍岸。其实也只有苏岳霖未曾觉察,远处红袖已经张大了嘴巴,而若兰则是目光古怪的盯着那个出现的莫名其妙的老头儿,尤其是看着他一脸正气浩然,佛光宝相。安若菩萨,暖如佛陀,就觉得心中别扭。
“这老家伙竟然一日比一日强!”若兰有些不服气的嘀咕着,显然她是认识此人的。
苏岳霖眸若辰星,其实他也暗自惊疑,面对此人他竟有面对章姚沁时的感觉。古来传闻圣人之侧,不染尘埃,长居久坐,百病不侵,延年益寿。章姚沁已是圣人,而他又恰好体验过这种奇异之感,甚至只要离得章姚沁近些,就能感觉到神清气爽,心旷神怡,如饮甘泉。
“我为何会觉得前辈有相熟之感?我们可曾见过?”苏岳霖终究是没有忍住问出心中所想。其实他自己也觉得不太可能,自他记事之日起,见过哪些人,自有印象,不会有再次见面而不识的情况。
老头儿也是被他这话的一愣,“殿下见过那就见过吧,而且芸芸众生,滚滚红尘,无意一瞥,见过也不稀奇。”
不知为何,苏岳霖不仅没有因为他这句隐晦的否认之言而动摇,反而那种感觉越发清晰。“在我很的时候或许见过前辈。”倏尔他目光灼灼地盯着老头儿深邃如星空的瞳孔。这是他第一次正视其眸,顿觉幽远无垠,如同夜望星空。
老头儿依旧是面色未变,可是心底却已经是惊涛骇浪,翻滚不已。他的确见过苏岳霖,可那时的苏岳霖才堪堪睁眼而已。难不成一个数月大的孩子能有记忆不成,按理那时的苏岳霖灵窍未开,思维混沌不能记事。如何能记起他?的确是怪事儿。不过他突然灵光一现,若有所思地望向苏岳霖的丹田。
“咦,氤氲生紫气,混沌化胎息,原来如此,看来这所谓阴阳之祸倒也并非完全是祸事,配合佛门禅定之法,竟给此子如此造化。”老头儿心中震动。
“或许是老朽与殿下有缘吧,天下之大,何奇不有?”
苏岳霖知道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但在心中却又高看此人几分。“那前辈今日所来到底是为何事?”
“为殿下指路而来!”老头儿慢吞吞地从地上站起,苏岳霖竟有一刹那觉得心神失守,如同蝼蚁面对山岳,虫鱼抬眼苍穹。
“指何路?”苏岳霖面色沉凝,也从地上站起,心思急转,他知道自己又看走眼了,他本以为面前这人也就是一个普通老儒,却是没想到此人恐怕已经到了无法描述的境界。
“你此来所求之路!”
苏岳霖面色陡然苍白,双眼紧紧地盯着老头儿,“你到底是谁?”
“放心吧,岂会害你?”老头儿粲然一笑,然后突然转身向山,轻轻张口,“请浑天仪!”
本是轻轻开口,但这道声音却是化作实质,而且越来越大,最后化作滚滚闷雷,如同风暴一般,冲上山。
那座雷霆笼罩的山峰之上,李金口立在崖边,“原来你到此地的目的竟是为了他,也罢,也罢!”
一道光芒从问天阁所在之处,冲霄而起,刺破天际。不知沉寂了多少年的清凉山如同巨兽一般缓缓睁开眼睛,展露峥嵘。
苏岳霖脸色数变,到了最后却又恢复平静。向着老者遥遥一拜。
“有劳前辈了。今日之恩,定当铭记于心。”
老头儿微微一笑,了头,然后一手指天,一手指地。本来平静祥和的清凉山刹那间风云突变,山体之下,似有龙吟,此龙吟一出,盘绕此山的龙王江也在在这一刻,如同化龙一般,疯狂涌动,化作水龙抬头。双龙戏珠之势成。
风云变换,仙人指路。
此时远在沧州之地的章姚沁似有所感,猛然抬头远望。
“以我圣人之九问,再加上问天阁的浑天仪,总该会为你找到一条生路。九死之境,但也还是有一条生路的。”
章姚沁望了许久,终于展颜一笑,望向坐在不远处并不知情的苏嵬。
“大事已成。”
苏嵬本来微闭的双眼突然睁开,眼中精芒涌动,拢在袖中的双手猛然握紧,轻轻了头,“霖儿并非短命之人。曾有高人称其骨,言其命重七两二,当为天生王者。为天下命最重者。”
章姚沁微微头,继而又长叹一声,“值此乱世,气运如此之重,倒也并非好事儿,注定他此生艰险异常。而且如今天下人杰辈出,更有气运不弱于他者。”
一直表现的极为镇定的苏嵬猛然坐直,望向章姚沁。
章姚沁摇摇头,“收起你的心思,别想着填上你的这条老命,为霖儿开路,这是天意,你拦不住!”
“何人命格可比霖儿?”
“我所知便不下一手之数,最贵者当属三清山一人,生而重九斤五两,如今只怕已经下山。传为东秦镶公遗腹子。”
“还有楚地边陲的武国,有女夜梦凰鸟栖梧桐而孕,诞下一女名武经纬,被阴阳道天师带回师门,学习经纬术,有帝王之相。”
“吴国那樊少皇,自诩困龙在渊,一旦脱离了那凋敝之吴的枷锁,几人能撼其撄锋?”
章姚沁站起身,解下腰间酒葫芦,大灌一口,“时势造英雄,此时欲登,难!”继而一口酒气吐出,化作一条雾龙,凝于虚空不散。顿时四周有无数鸟雀,叽喳乱鸣,轰然而至,围绕着章姚沁盘旋而飞。
北地早已是深秋,落木潇潇,北鸟南迁,可是在章姚沁所居的院儿中却是温暖如春,鸟雀聚而不散。就连章姚沁这些日子也总喜欢往这边跑。
“我也要开始为霖儿做些什么了!”章姚沁轻轻开口。
“可是你不是我北苍有诞龙之势,却无养龙之气么?”苏嵬声音低沉。
章姚沁蓦然回头,目光灼灼地望着苏嵬。一直看到苏嵬都感觉心虚时,才压低声音,轻轻语道。
“没有,那就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