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的泉州正值台风频频登陆时令,已经一连好几天阴晴不定,忽而骄阳烈日,忽而云雨翻滚,湿润的潮气仿佛冰冷的血滴子般密密匝匝地撒向这片曾经的人间天堂。
张星妍一直都在张望马车外静如死寂的世界,周围没有一点响声,甚至连鸟鸣虫叫都丝毫听不见,感觉就像正在驶入鬼魅世界,忽然有一抹鲜艳血红赫然映入她的灵眸,勾起她后背腾地急冒冷汗。
瞅着柳眉紧拧的张星妍,朱常浩勾唇淡笑道:“张典药一向胆大沉稳,为何今日见了那物会如此担惊受怕?”
张星妍白了一眼颇有些嘲弄的朱常浩,转而定了定神又瞄向方才匆匆掠过的艳红,只见翻滚的云雾之下那片艳红像极了幽幽血海,死寂沉沉的苍穹之下竟然还会有如此诡异的景象,着实令众人纷纷侧目惊诧!
“那究竟是何物?”
一向沉着冷静的朱靖凯也不由剑眉紧蹙惊叹。
朱常浩倒是有些轻描淡写地说道:“大家莫要惊慌,那不过是连成片的刺桐花罢了!”顿了顿又挑眉玩味道:“这刺桐花可是泉州最常见的花卉,初见枝头万绿浓,忽惊火军欲烧空,便是对眼前盛况最恰当的描写,虽然此花寓意红红火火,吉祥富贵,可如今看来倒像是在悼念逝者的亡魂。”
“瑞王从未来过泉州,却一眼识得远离京城千里之外的刺桐花,本王不得不佩服!”
朱常浩瞄了一眼皮笑肉不笑的朱靖凯,转而粲然笑道:“惠王谬赞了,来泉州毕竟人生地不熟,还是需要恶补一番!本王也不过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罢了!”
朱靖凯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眉梢轻拧瑞王无论是以前试图拉拢张星妍搜集各宫情报,还是在燕王婚礼上大显身手,可见他心思极度缜密,善于筹划大局,现如今又借口前往澳门须途径泉州,也不知道他会在此有什么动作?看来此次严加提防福王之余,还要多加留意他的一举一动。
“干爹,前面就是涂门街了!”
张星妍灰暗的眸子在瞄向前方的那一刻终于闪过一抹亮光,但又很快徒添一丝伤感,听闻泉州府乃是大明王朝南方沿海相对富庶的地方,而涂门街更是泉州府最繁华的中心地带,可现在这里只有涂门街高耸的大理石牌坊屹立不倒,其余豪华楼阁殿宇悉数残砖断壁,一切富丽物质皆一夜人间蒸发,令人扼腕叹息。
这里竟然也没有人?
不待张星妍双眸四下巡视捕捉是否有活影时,破落拐角处突现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女,她正好奇地注视着张星妍,反而令张星妍眉心一紧,细细打量此少女她纤瘦身子,蓬头污垢,满脸沾满黑灰,只有她那双明亮的大眼睛可以分辨,其余五官皆看不清,跟眼前这位少女的对视,令张星妍感受到她清澈眸光里射出的是一种警惕,还有一种分辨。
望着望着,张星妍情不自禁地就要走向拐角处的少女,这时她身后赫然出现一位佝偻驼背的老婆婆,眸光凌厉地瞪向张星妍之际,伸开枯枝般的干瘪胳臂拉着少女如风泥般飘然而去,一切发生的是那么快,却又显得诡异非常。
张星妍诧异之际又飞速扫视其他拐角,瞄到了一双双窥视的幽眸,而那幽眸背后尽是虚虚晃晃的人影,等张星妍再想往前仔细瞅瞅时,幽眸连同背后的人影顷刻间消失,宛若来无影去无踪的幽魂般。
“你怎么了?从方才在马车上就一直疑神疑鬼。”
朱靖凯满脸疑惑地盯着四处眺望的张星妍,只听她摇了摇头莫然道:“自打进了泉州,我就感觉怪怪的,方才我明明见到有灾民,为何他们好似有默契地又都不见了呢?”
不待朱靖凯细细品味她这番话儿,就见远处浩浩荡荡地走来一批人群,他们个个衣着华丽,看上去不像是什么灾民。
“田公公!自三年前京察一别,咱们还能在泉州相见可真是缘分呐!”
说话者乃是走在人群最前面的腆肚中年人,张星妍闻言秀眉微怔,细细瞧去此人身着云雁绯色圆领袍,看来是个朝廷命官,见他肥润面庞冲田义亲切堆笑,想必是老熟人了。
“吴大人,咱家与你确实有些年头没见了。”
田义微微颔首,却也是岿然不动地站在原处,等到那个吴大人被他后面的官员簇拥到跟前时,田义眸子闪过一丝精光,上上下下打量了吴大人一番“如今吴大人在广东巡抚一职可谓是如鱼得水啊!”
“哈哈,田公公可是取笑我吴某人了,三年前京察失意本以为我吴某人从此远离**,没成想弹劾罪臣张居正,让我吴某人因祸得福,这还是要感谢陛下隆恩浩荡啊!”
张星妍灵眸登时惊诧,眼前这个广东巡抚吴嗣亮竟然是靠弹劾张居正平步青云,俨然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顿时对他毫无好感度。
“那吴大人可要在此好好亲政爱民,莫要辜负了陛下一片良苦用心。”田义收起淡笑旋即严肃道:“而今陛下特命咱家以钦差之诏来泉州巡视地震灾情,吴大人可要秉公协助咱家解决陛下的烦恼啊!”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臣自当有一说一,绝不负陛下重托。”吴嗣亮连连卑恭过后满眼含泪地叹息道:“哎!泉州乃是我大明东南沿海富庶之地,自宋元两朝以来素有市井十洲人,涨海声中万国商,如今地震噩耗将其沦为一片废墟,灾民叫苦不迭,幸得陛下隆恩浩荡派遣救济粮纷纷驰援,才令泉州灾民好过起来。”
“是啊,是啊,钦差大人有所不知,自地震以来吴巡抚为了安抚泉州八县灾民,可是废寝忘食,水米未进啊!”
田义淡眉微微一簇,望向吴巡抚身后那位随意插嘴的紫衣官员,却见他嘻嘻哈哈地咧嘴笑道:“下官乃晋江县县丞,如今下官所管辖的晋江县灾民早已安置妥当,衣食无忧,只需假以时日重建百姓屋舍。”
吴巡抚瞅着田义连连点头,两人寒暄过后便轻笑道:“田公公与两位王爷长途跋涉想必也累了,还请诸位下榻县衙休息,事关灾情下官会每日前往县衙向公公禀报,骆达民你身为晋江县丞务必要好生照顾钦差大人与两位王爷,若有半点差池,唯你试问!”
“下官遵旨!大人和王爷请吧!”
张星妍眼见肥头大耳朵的骆达民做了个请的手势,眉心一紧清了清嗓子道:“且慢!下官以为还是有必要亲自去探视灾民为好,毕竟灾区伤民颇多,瘟疫横生,若是有所耽误,怕是延误最佳治疗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