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什么呢?有好稿件?”
虽然李经纬桌子拍得不重,喊得也不响,梁维欢还是注意到了。他很少见李经纬做出这般举动,看来一定是审到了好稿件,而且得相当不错。
心中满是好奇,他探过头,往李经纬的桌上瞅。
“嗯,一很有思想的杂文,你看看。”李经纬将稿子递给梁维欢道。
梁维欢接过稿子,一看标题《一只特立独行的猪》,就觉得,嗯,有点意思,仅是一个标题,就能看出作者是有思想的。
起码不是“约翰与苏珊”,“从丹顿.霍利斯的《消费人生》说开去”,“咖啡和婚姻”之类。
仔细地看了一遍,他更是拍案叫好:“确实是好稿子,思考人性,关注人民大众,很有见解!”
“你看看我这些稿子”,有了比较就更显浅薄,梁维欢皱起眉头,将几封投稿扔给李经纬:“现在这帮子作家,一个比一个小资。文章里不扯些别国的小说、电影,甩几个英文单词就得死,一点营养都没,就一个劲显摆自己的品位、格调,看似高雅,实则庸俗不堪。不小资的,又一个比一个鸡毛蒜皮婆婆妈妈,尽是些陈谷子烂芝麻,哪有点文学性和思想性。”
“他们现在写的东西,就像白开水,不,应该是咖啡,他们现在最喜欢的玩意。可咖啡这东西,看着高档,实际上好喝么,难喝得很,苦得一塌糊涂,没几个人爱喝。”
梁维欢是专门审核专栏作家稿件的,他扔过来的稿子,自然都是些知名作者的作品。
何文帜、徐漾、海孺,一个个名字,李经纬可是熟悉得很。
这帮子人吧,以前文风都很朴实,文章也都蛮有思想性,就算不像《一只特立独行的猪》那样放眼普罗大众,起码也有个体思考。
但自从70年代末期大开放,西方的享乐主义思想涌进来以后,他们写的东西就变味了,三句不离咖啡、电影,两句就得引用下别国名人的话,连文风都变得轻飘飘的没有质感,形成了一股很劣质的崇洋媚外风气。
不过,倒是挺受大众欢迎。
粤省是开放大省,是目前国内最先进的地方之一,也最先接触到西方的新鲜事物。
虽然一开始很多人对西方事物充满排斥,但近些年来外来文化思想已经潜移默化地影响了很多国人。
加上,最近十几年人民生活水平,年年在翻天覆地地大提高,对享乐主义的追求,也就越发高涨。
于是,这些作家的文章,就受到了一批小资或是有着小资追求的市民喜欢和追捧。
不过,咖啡这东西,乍一喝是有点味道,但喝多了真心不像茶和酒那般醇厚馥郁值得反复品味。
梁维欢审了这么多年的稿件,对于投稿千篇一律的小资风,已是极为深恶痛绝,也不怪他贬损那帮子作家了。
以前吧,李经纬觉得梁维欢这岗位比他清闲,可无论是内部评级,还是跟外人说道,却又都比他高一截,他还挺有点不高兴。
现在,他倒是有些庆幸自己是审大众稿件的。
虽说大众稿件质量参差不齐,但起码还能捞出几篇脚踏实地有思想见解的亮眼文章,一不小心就能相出一两匹千里马。
这不,今儿就审到了这篇《一只特立独行的猪》。
他笑着将梁维欢扔过来的稿件收拾好,递还给梁维欢道:“你觉得苦又怎么样,那些小资群众喜欢喝啊。这就是设置,你端着这碗饭,再苦也只能咽下去。”
可不是,一切都是设置,哪怕不喜欢,也只能违着心硬着头皮干,梁维欢越发地喜欢《一只特立独行的猪》了。
也不知道是哪位睿智人士写的,有见地,有力道,还挺讽刺辛辣,有几十年前的大家风范。
他顿了顿,凝视着手稿上楷正的署名,道:“我看呐,这篇文章很有冲击今年文苑奖的潜力,要不拿给主编看看?我觉得这作者不错,笔力和思想都挺精到,叙事成熟老道绘声绘色,说理也是鞭辟入里一针见血,完全有资格做我们的专栏作家。”
李经纬闻言眉头一蹙。
这梁维欢明显是准备抢人啊,怎么着,自己那拿不出好文章,就想到他这分一杯羹,捞点功劳?
他不干,额,也得干。
没办法,谁让这个名叫苏维的作者,确实很有才华,笔锋虽有瑕疵但很老练,层面也已是那种超脱自身,放眼到人文关怀的“思想家”高度,没很多所谓作家的那股小家子气。
这样一个人,比《南方文苑》现在的很多专栏作家都来得出色,要不然也配不上他的一个“好”,也不会被梁维欢赞赏有加,还称《一只特立独行的猪》有拿文苑奖的潜力。
要知道,文苑奖虽然是《南方日报》内部的一个奖项,只颁发给在《南方日报》上刊登过作品的作家,但历年能角逐文苑奖的通常都是名家,鲜少有名不见转的新人。
偶有一两个,那基本都是一鸣惊人的“老怪”级人物,后来成就斐然,在文坛上多少都闯出了名声。
显然,梁维欢已经将这个名为苏维的作者,视作横空出世的新“老怪”了。
能被梁维欢这么看重,他自身也是十分欣赏,他又有什么理由拒绝梁维欢的提议。
毕竟,他们两个可是报社里最有资历的审稿人,能同时被他们看重的人,少之又少。
他再有私心,在这事上,既没否决权,也没反对的脸。
不出意外,《南方文苑》将会又多一名仅靠一篇文章就一跃成为专栏作家的作者,说不定还能创造传奇,之前还有些庆幸的李经纬,不禁又有些不高兴。
还是梁维欢的岗位好,工作少工资高,还能从那掠夺劳动成果,闹心。
“那你拿去给主编看看吧,是篇不可多得的好文章。”李经纬压抑着内心中的真实情绪道。
“成。”梁维欢利索地拿着稿件,站起身,走进了主编室。
很快,梁维欢就拿着稿子,从主编室里走了出来。
看到他一副兴高采烈,连面上的皱纹都翘起来的样,李经纬就知道这事成了。
苏维,他情不自禁地默念起这个名字,心中微有苦涩。
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这事很可悲。
更可悲的是,千里马或许不知道伯乐的存在,反把商人当成伯乐。
但就算可悲又能怎么样,他又不是那只特立独行的猪。
“除了这只猪,还没见过谁敢于如此无视对生活的设置。相反,我倒见过很多想要设置别人生活的人,还有对被设置的生活安之若素的人。因为这个原故,我一直怀念这只特立独行的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