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绿叶哭罢,低头看着榻沿之人紧紧抓着她与云萧的手。
而后忍不住伸手轻轻拭去白衣人垂泪在脸上的泪。
端木孑仙像个迷途的孩子一样顺着她的手抬头来看向她的方向,空茫虚无的眼中没有焦距,只余一片澄澈、单纯与茫然。
依依不舍地看着自己。
叶绿叶眸中浮起万般情绪,最后全只化作了心疼与伤痛。
顺着端木的另一只手看向被她牵住的云萧,不得不忆起黑衣红樱之人体内的那只阴阳蛊。
叶绿叶眸中又是一寂。
下一刻将手从端木手中抽出,转身一边抹去脸上的泪一边与云萧道:“师弟你多陪陪师父。”
言罢便自营帐中快步而出。
璎璃正端了热水过来,被正自帐中走出的叶绿叶伸手接了,叶绿叶道:“热水给我,今夜我会陪着师父,璎璃自回去休息吧。”
璎璃面色微动,向后看见了帐中黑衣红樱之人立于榻沿的身影,知云萧还在帐中……然也未多言,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开。
叶绿叶将热水端入帐中轻轻放置于地上,便与云萧道:“我去看一眼纵白,师父这里你先伺候着。”
云萧回头看着叶绿叶背对自己掀帘而出的身影,而后落眼于榻前地上盆中的热水中。
营帐中元火熔岩灯的光晕照亮四周,泛着温暖柔和的昏黄浅色。
云萧蹲在榻前除去白衣人的鞋袜,用手趟了趟盆中的热水,便将女子的脚握了慢慢浸入了水中。
他蹲在盆前拿着一侧的布巾细细地给女子擦洗着盆中的脚。
榻沿女子坐得端正,只有头微微歪着,认真地看着他所在。
忽然不知是不是云萧帮她轻揉脚板挠到了脚心,女子受惊似的快速收回了自己的脚。
云萧愣了一下,抬头看见她湿漉漉的脚就要向后濡湿衣被,立时伸手一把握住,安抚似的轻拍两下,又牵回了盆中。
端木再次触到热水,两只白净纤瘦的足不安分的挣动,云萧正要帮她擦洗另一只脚,却见女子忽的把脚崩直,肆无忌惮地一扬一落拍进了水中。
高高扬起的水花洒落四溅,浇了蹲在盆前的人一头一身,黑衣红樱之人有点发愣地滞在原地,呆呆看着她来回轻荡的双足,下时见她又把脚拍进盆中,溅了自己一脸水……
云萧:“……”
下瞬抬头看向榻沿上正坐的白衣女子,她早已不知何时撑着双手向后仰坐在榻上,此时空茫的双目染上嬉然笑意,直直地看着自己所在,眉眼轻弯,唇角扬起。
云萧便就震在了原地。
呆呆地看着女子脸上毫不自知的笑意。
直到心如擂鼓猛然噬痛,榻前之人才惊醒回神。
此时端木的一只脚已经摸索着踩上了他的脸。
黑暗中坐于榻上的女子只觉听到了一声低沉好听的轻笑,而后一只小脚指便被人轻轻咬住,她呆了一下,而后吓得立时缩回了湿漉漉的脚丫。
云萧低头蹲在脚盆前少许,强自平复了一下心绪,而后将布巾拧干起身而立,行至榻沿抓住她正要缩回被褥中的湿脚不由分说地细细擦干了。
榻上女子几次想抽回自己的脚都未成,只觉握着她脚踝的那只手异常灼热有力,熨得她冰凉的脚心都慢慢暖了起来。
她忽是爬近榻沿靠近了立身之人,在身旁之人放开她脚踝之时展臂一捞,将这黑暗中的温暖牢牢圈住了。
云萧目色复杂地看着她牢牢环抱着自己的腰,无念无知地埋首在他腰际,仰首间空茫的双目里都是嬉然之意。
便如她此刻抱着的只是一只高大而温暖的肥貂儿。
黑衣红樱之人垂目望她片刻,而后伸手轻轻拭去了她脸上还余的些微泪痕。
随后伸出手轻轻掰开女子圈在自己腰上的手。
女子不依,圈得更牢,抱得更紧。
云萧便坐下来慢慢地解。
两人相抗挣动中,一物突然从她怀中掉出,响声清脆地砸在了榻前木盆边沿上,而后滚落在地。
云萧转目望见,目光忽然有点凉直。
决然地掰开了她的手。
榻上之人似乎不见,也知道掉落出的东西是什么,她忽是愣愣然地坐在榻上,空茫的双目怔望前方,低喃着道:“那个是,我不小心丢掉的东西。”
她兀地伸手捂在自己心口,低声说着:“心,疼。”
云萧坐于榻沿望着她,目色不得不复杂。
抿唇一瞬,俯身替她拾起了地上的青玉断扇。
黑衣红樱之人抬头之际,见她忽然伸手拍在了自己头上,一下一下,又轻又柔。
嘴里说着:“这个是,我的宝贝。”
云萧震震然地看着她,一时呆滞,便见她空茫的双目直直地望着自己所在,轻声而又镇重地说:“一直在,不丢。”
……
夜传急讯,北曲与孔嘉、孔懿初议罢,亲往端木帐中欲相告。
急步行至,掀起帐帘便见营中榻上,白衣女子正扑向榻沿安坐的黑衣红樱之人,云萧闻声回头,以为是叶绿叶回来,伸手稳稳接住端木的同时脸上扬起浅笑……
下时与帐帘处的北曲四目相望,两人都有点怔。
却在这时,被云萧抱在怀中的白衣女子闭起眼来,凑近面前之人亲了亲他的脸。
云萧惊转回头,双唇正与女子的唇擦过,神色又是惊震。
再快速回头去看,便见帐帘已被人大力拂下,后军将军北曲疾步而走,已大步而离。
云萧猛然自榻沿站起,神色惊怔恍怃,不由呆住。
榻上之人却还欲伸手来抱他,牵了他的手把玩相扣,亲昵地蹭蹭。
只有雪娃儿蜷卧在几步外的木轮椅中,不时耸耸肥短的耳,感叹这一次它的毛终于幸免于难、逃过一劫。
次日。
端木由叶绿叶、璎璃陪侍,推往城中主帅营帐议事。
北曲道:“此前由西羌虎公主所领攻向谈指的那一万羌骑兵已与大王子弋仲所率领的一万羌骑兵汇合,如今两军汇合一股,计两万羌骑兵加三千宁州反军正往罗甸而来,昨夜已过蒙江,料想今日便要兵临城下。”
众皆凛色。
北曲续道:“以此前的战况来看,羌骑兵长于马术、骁勇善战,两万羌骑兵可抵中军四万。而罗甸城中此刻多为新兵,加上三千大病初愈的病卒,将将也是两万三千人……虽人数相当,但战力相差悬殊,羌兵若要强攻,必能拿下罗甸,再加上城中物资大多已被焚毁,我等若要坚守不出,最多也只能撑五日。”
孔懿拧眉道:“拿不拿得下来要看对方主帅阵营,就算兵力相差悬殊,若是草包为首,我等又何足为惧。”
端木便道:“西羌大王子弋仲身边有军师一人,名唤赫连绮之,此人与端木及师兄师出同门,是我二人的师弟,善医善毒,谋智无双,绝不可轻觑。”
墨然看了一眼椅中白衣人,而后望向孔嘉道:“弋之先生与子葭,还记得奇谋录是如何丢的么?”
孔嘉凛色,孔懿一愣。
墨然宁声道:“去往塞外孔家探清奇谋录所在,而后指示手下之人盗走奇谋录并指引西羌虎公主亲自接应,再派虎公主手下四勇士与一少女合谋轻而易举破了孔家六合困阵,最后于弋之先生与然义子面前将奇谋录带走……这一系列行为都是由赫连绮之指使。”
孔嘉、孔懿面色都变。
墨然道:“便如师妹所言,此人绝不可轻觑。”他伸手抚了一下身侧所立的黑衣少年,又看向孔嘉道:“而且我听闻当日在塞外孔家的地界内,弋之先生与然义子二人联手,也未战赢那西羌虎公主?”
孔嘉平视前方,便颔首,道了三字:“威难挡。”
孔懿不由纳罕:“一个女孩子?多大了?如此厉害吗?”
北曲道:“此女天生神力,号称‘西羌第一勇士’,听闻不过十六岁。”
“十六岁?!”孔懿不由呼出声来。
北曲正色道:“她与西羌大王子弋仲都是悍武之人,弋仲手中斩马刀重达一百八十斤,已是威势难挡的重器,轻轻一挥便能砸碎人五脏六腑;若下重手,破颅碎骨不过眨眼之间。而此女手中所执乃一把其貌不扬的铁槊,据闻重达三百六十斤,常人根本拿不动,而她十岁便能挥舞此槊,在西羌无人能敌。”
孔懿听得瞠目。
“此次羌众来袭,谋有赫连绮之此人在助,勇有此悍将二人为首,兵卒战力又远高于我等……”端木孑仙叹了一声:“看来确如北曲将军所言,已然凶多吉少。”
北曲转目看着椅中之人所在,停留了少许,才移开了目光。
墨然注意到北曲的视线,目中微有疑色。
北曲再道:“我所领新兵营原本的目的是要去和织金所在的中军汇合,如今先后被羌袭、疫情耽误折损,已由原本的四万人减至如今的两万三千人。如今羌兵深入益州之地,位于中军后方,若无兵力可挡,他们前可驱马向东踏入我大夏还未兴战事的安居之地,扰乱民生;后可调转马头与凌王反军成夹击包抄之势共伐中军主力。”
众人闻言面上皆是肃色。
端木悯然道:“若是后者,四面兵卒尚及回援中军;若是前者,羌骑兵行军之速远快于我夏国州郡兵,未及阻拦下来,便已生灵涂炭,哀鸿遍野,于国势民生是大危。”
北曲点了头,后道:“故而今次即便局势于我等大不利,敌强我弱之势分明,这一支西羌后方奇军,我等也必须拦下。”
北曲一叹:“否则任其长驱直入出益州而入荆、广两州,我等即便身死,也要成大夏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