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霞昔日在京中的时候就爱掐尖行事,兼之身份又高,等闲也无人敢管她。
而如今在这南陲之地的县城里,她更是自认是京城来的大家仆,所以说这话的时候,更不晓得避忌一二。
暮风听她说得不好,生怕被关舒鸿听见又要生一番气,便小声劝道:
“你小声些吧,咱们小姐爱亲近她,我们多劝小姐就是,犯不着说这些怪话。”
朝霞听见这话,登时就立了双眉,将帕子一摔,啐道:“呸,我说的是怪话,你说的就是好话?也是,自古以来就姐姐会讨好,才讨好得让那猫儿狗儿的人都混了进来还能无忧,反而是我们陪着你吃瓜落,到这儿鸟不下蛋的地方来。”
这话可谓难听至极,更点出了些昔日京城之中的事情。
那些军士不料来栽个竹子,却还经了这样的事儿,都敛声不语。
不过到底第一次听见这等豪门秘辛,虽然不敢多说,但也要竖耳朵听个尽兴才好。
暮风听她这样不管不顾,涨红了脸沉声怒道:
“妹妹不高兴,也犯不着给我脸子看,自己和小姐说,让小姐送你回京,可好?”
说罢,她往廊上的栏杆上坐着,不再理她。
朝霞哪里真敢去同关淑鸿说这个?不过是借题发泄一通,出出心头的闷气罢了。
是以,她也不再理她,而是问那几个婆子道:“几位妈妈,知不知道那蹄子送了什么来?”
卫婆子应声道:“是个妆奁。”
朝露听说,嘲弄地一笑,道:“我当是什么呢……哈,那样黑咕隆咚的烂木头匣子当妆奁,也好意思来献宝?”
说着,她再不理暮风,而是扭着腰,回自己的屋子了。
暮风心中生着气,偏生又不好十分吵闹——毕竟,刚才已经吵闹到让外人看笑话了。
总这样下去,几时是个了局?
她心头虽然委屈,但惦记关淑鸿平时的好处,不敢让她听见生气,便只能以扇子怒扇了两下,又看着一旁的小丫头们,没好气地赶道:
“在这里竖着耳朵听什么?没事儿了就散去各自挺着。离了家,都没规矩了。”
几个小丫头听见,吓得忙吐吐舌头,低头跑开了。
连那些伸着耳朵听话的军士,也一并被暮风骂了,都弓肩缩背,往外靠。
只有李大和齐伙计无意管他们的事情,都在担心李花儿。
而另外那几个妈妈中,以卫婆子地位最高,却直到这时候才过来劝道:
“暮风姑娘别气,朝霞就那性子,也知道如今是在外面,闹成这样不好看的。”
暮风一贯敬着卫婆子几分,此刻听见她劝,却盯着她看了片刻,才勉强笑道:“妈妈放心吧,我不同她生气了就是。”
……
而就在外面闹得沸反盈天的时候,屋内却是另一种带着压抑的安静。
“关大小姐是来查当年令尊大人案子的,是不是?”李花儿开门见山地问了一句。
关舒鸿则用力捏着帕子,看着她。
“所以……令尊真的是家父笔记中提到的人,对吗?”她问她。
李花儿跪坐在她的对面,垂首道:“是。”
关舒鸿呆了片刻,又问:“令尊是如何说的?”
李花儿道:“我爹只说过昔日曾和一个云游的采薇先生学木匠,再没说过其他,还是这几年事情渐多,小女有了联想,追问之下,才知道的。”
关舒鸿又呆了片刻,渐渐地,眼圈就红了。
“所以,我爹确实不是被水贼山匪所害,而是因为他那时候正在查些事情,对吗?”她轻声问。
虽然是问话,但语气却是肯定。
“是。”李花儿再次说道。
关舒鸿垂着头,尽情地流了一回眼泪,这才舒了一口气,道:“十几年了,我这个不孝女,终于知道该如何为父亲伸冤了。”
说着,她看向李花儿放在身侧的木头匣子。
“这是家父留下的东西吗?”她喃喃地问。
李花儿却摇了摇头:“不是……小女只是,想要别人以为东西在小姐手上罢了。”
关舒鸿略微止住了泪,探究地看着她。
李花儿思索片刻,只得叹气道:“不瞒大小姐说,那东西如今,已经到了关三小姐的手上。”
关舒鸿这次是真个愣住了。
“三妹妹来这里了?”
李花儿点点头:“是,昨天的时候,小女同她见了一面。”
关舒鸿想了想,破涕为笑:“看来,三妹妹很信任你。”
说着,关舒鸿挺直了腰,换了个舒服些的姿势,靠在了窗上,眼睛看着外边,口中道:
“你希望别人以为东西在我的手上,三妹妹来到了此地却不来见我,这里面肯定有些缘由吧。”
李花儿正回答,岂料关舒鸿却抢在了她之前,笑问:“是不是因为我的身边,有他们派来的人?”
李花儿微顿。
原来,她已经知道了。
“大小姐聪慧,小女知道瞒不过的。”李花儿低声道。
关舒鸿浅笑着,依旧是李花儿记忆深处的大小姐的模样。
“三妹妹总怕伤了我,总瞒着我,但我又不傻,”她的语气带着倦意,“她们都是跟了我许久的人,若不是事情太蹊跷,我不会怀疑她们的。”
她说着,问李花儿:“李掌柜知道,我为什么会到清远县吗?”
李花儿摇摇头:“小女不知。”
“是为了逃开一桩婚事,和祁王爷的婚事。”关舒鸿轻声诉说着。
这个事情,李花儿着实是第一次听说,也呆住了。
“祁王爷是当今圣上的幼子,有一次我在庙中上香,不知怎的,祁王爷就闯进了我住的院子里,险些酿成大祸。”
她说话的语气,带着难过。
“偏偏那次,我是与祖母去的,身边只带了一个丫头,这些人都没跟着。”
李花儿已经可以知道结局了。
关淑鸿叹了一声,道:“方才你也听见了,在京城中,她们断然不会如此吵闹。如今出来,才能知道这些人究竟抱着怎样的心思。”
李花儿忙劝道:“小姐莫要难过,这人心到底是隔着的,谁也不敢担保一辈子不变的,小姐会平安的。”
关舒鸿听见这句话,反而笑了。
“李掌柜,其实从我决定来这里的时候,就没打算平安了。”她悠悠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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