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城头架着的炭火盆里不时蹦出一两个火花,犹如一闪而过的流星,在黑夜里转瞬即逝,不知随风飘到了何处。
四更天时分,白日里辛劳的兵卒虽然依旧抱着武器,但却抵不住困意的来袭,或是摊到在地,或是靠着城墙,在这短暂的平静时光里享受片刻的歇息。
一阵风吹过,将炭火盆中的火苗吹得胡乱舞动,也拉长了那一道魁梧的身形。
偏将杨胜虎目犹如充血了一般,负在城头巡视着,连日来的恶战让他心中也是大为叫苦,很是心疼他下的这帮将士。
挥退去亲兵,让他们去做一番休息,杨胜立在墙垛前,望着远处黑夜里仿若繁星洒落,灯火连绵的敌军帐篷,短粗的眉头不禁拧成了一道麻绳。
许久,这位粗犷的汉子深叹了口气,眉头间浮现出一丝白日里他不敢表现出的神色,无奈与落寞。
用满是老茧的狠狠的搓揉着脸,之后,杨胜又是深吸了一口微凉的夜风,布满血丝的眼中再度露出了以往的决绝,双也握成了拳头。
除非他死了,否则叛军休想进城一步!
信念决绝之下,杨胜的觉得他脚步又是多了几分力道,继续打起精神在城头巡视,毕竟这个时辰将士们最为困乏,所以他得坚持,否则万一有敌人夜袭,那可就是要损失惨重了。
因而,不能有半点马虎。
巡视至城头一处的偏僻处,杨胜见三名士卒持着长矛,却是耷拉着脑袋,本以为三人在打盹,正要上前时,一阵夜风吹来,让杨胜虎目怒睁。
因为他问道了一股血腥味。
不同于城外飘散数日的腥臭味,那是一股鲜血刚刚流出的腥味。
驰骋沙场多年,杨胜当即身体绷紧如弓弦,右放在腰刀之上,屏住呼吸,像是一头警戒的野兽,打量着四周,寻找危险的来源。
“呼……”
黑夜中,任何声音都显得尤为刺耳,一道划破空气的声音在杨胜耳边响起,随即令人寒凉的气息直逼他后脑勺下脖颈。
这可不是夜风吹起的寒意,而是让人皮肤刺疼的杀意。
来不及多想,杨胜当即拔刀回一挡。
当啷一声响,与之而来的是火花四射。
杨胜本就是勇猛之人,这一刀亦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所以偷袭者被震飞了开,杨胜也得以有会转身。
待看到来人中握着的巨锤时,杨胜不由身体猛然一震,偷袭的人竟然是‘怒槌’!
也就是在这喘息的功夫,数十名‘怒槌’拿着巨锤围了上来,显然他们是看到了杨胜穿着的虎肩铠,认出了他是守城的将领。
杨胜即便平日里也自诩英勇,能以一当十,但此刻面对数十名的‘怒槌’,他剩下的也只能是头皮发麻的压力。
所以杨胜当即扯开嗓子喊道:“敌袭!”
这倒不是想喊人来帮忙,只是惊醒他下的将士做好防御准备,因为‘怒槌’登上了城头,那城下漆黑的夜色中,必定少不了已经严阵以待等着进攻信号的叛军。
见杨胜出了声音,那些偷袭来的‘怒槌’则是快速的围了上来,数把巨锤带着撕裂空气之势,犹如泰山压低一般,从天而降的砸向了杨胜的头颅。
闪身往后避开攻击,杨胜弯刀晃过,将一侧偷袭之人给逼退了去,怒目圆睁的骂道,“尔等本是效忠明皇帝陛下之人,怎如今做出对他不忠之事!”
既然前来偷袭,这些人本就不在乎当初进入‘怒槌’的宣誓,所以不待杨胜继续开口,再度集结的攻了上来。
也就在这时,杨胜听到了不远处的城墙处有声响,循声望去,当即脊背一阵发凉,只因那里架着一张云梯,已经有叛军探出了身形,眼看就要登上了城头。
这番杨胜更为着急了,刚才他那一声大呼,虽然惊醒了劳累的兵卒,但一切都是瞬息间发生的事情,所以直到此时,他下的兵卒还在数丈之外。
容不得多想,杨胜扑身上前,一刀劈向正要登上城头的叛军,将他击杀掉落城头,刚将那云梯推翻,身子却猛然一沉,单膝当即噗通一声跪地。
口中鲜血溢出。
却是巨锤砸在了他的身后,后背的甲衣都被震碎,数枚铁片飞落在一侧,击打在城墙的砖石上,当啷的作响。
“保护将军!”
赶来的兵卒在远处大吼一句,随即领头之人张弓搭弦,一支飞矢逼退了想要继续上前要了杨胜性命的刺客。
有他这么一起头,其余的回过神来的兵卒也纷纷一边小跑接近,一边射箭来保护身体摇摇欲坠挣扎着站起来的杨胜。
‘怒槌’毕竟是蜀国的精锐,巨锤挥舞间,将射来的箭矢给逐一击飞,残断的箭矢落在城头间,砸出道道的火花。
也就在这功夫间,又是两张云梯架到了城头之上,口中喊着血的杨胜当即身体犹如被蜂虫给蛰到了一般,爆发惊人的速度,冲向云梯,挥起弯刀,将来人砍下城楼,更是一脚踢翻了那云梯。
做完这些,气喘吁吁的杨胜当即想回头,将那另一张云梯也给毁去,可就在转身之时,一道明晃晃的亮光在他眼前闪过。
却是一把弯刀插进了他的胸口。
“啊!”
疼痛令杨胜血管喷张,推着袭击之人,竟那番硬生生的将他给退到了云梯前。
云梯处,另一名叛军正探出了身子。
见得这番情景,杨胜又是怒吼了一句,推着还未来得及从他胸口弯刀上拔下的敌人扑向云梯,顺势带着正要登上城头的叛军以及云梯一道摔落了下去。
“将军!”
杨胜摔下城头,那些兵卒不由怒火中烧,竟不惧生死的扑向了‘怒槌’。
双拳难敌四,‘怒槌’即便再精锐,也是普通的人,不知不觉的爬上城头容易,可是要在众人冲杀中下城头,那可就是难如登天。
所以在守城兵卒前仆后继的进攻下,这一队偷袭来的‘怒槌’被全部诛杀!
在刘希与马绣收到消息赶到城头时,杨胜的尸首已经被兵卒捆着绳索下城头给带了上来。
看着那满身伤痕,至死依旧怒目圆睁,火气难消的杨胜,刘希心中不免唏嘘几分,同时身上又是多了几分的压力。
毕竟这可是以一当十的勇猛大将,如今命陨于此,对本就缺少领兵将才的充州城可谓是一重大打击。
环顾四周兵卒脸上的哀伤神色,刘希大抵能猜到这面色严厉的粗大汉子平日里对下兵丁颇为照顾。
否则也不会在他死了后,兵丁皆是不顾生死的要为他报仇。
但此时却不是刘希感慨之时,“今朝,令人好生安葬了杨胜将军。”
颇为伤感的马绣点了点头,但随即眼中杀气仿若刀剑一般迸射了出来,“玉生,要不要趁着现在大家对杨将军的死愤恨在心,偷袭一下叛军大营?”
闻言,刘希当即摇首,“不妥,今朝,以侗格拉谨慎的性子,偷袭不成,必定会做好准备,以防止我们怒气难耐,所以若是前去,必定会中埋伏。”
说话间,刘希双目紧紧盯着远处叛军的营地,漆黑的夜色间,似乎隐约能见到甲胄在迷蒙的月光下散着暗淡的光亮。
牙齿咬的咯咯作响的马绣许久收回了愤恨的目光,转首望向被人抬去安葬的杨胜,眼中一抹红色闪过,随即深叹了口气。
刘希很能理解马绣的心情,当初阳曲城独战匈奴大军时,罗山死了的时候,他也是这般的愤怒与忧伤。
马绣未出声,但攥紧的拳头也没有放下,就这番,立在城头,直至天边那抹鱼肚白缓缓的浮现。
清晨的风微凉不减,吹得黑夜消散,也吹起了敌营中四处升起的炊烟。
眼中满是猩红之色的马绣令人取来黑马一匹,继而在左右兵卒惊讶的目光中出了城。
小武想要随行,却被刘希给止住了。
以马绣的身份,叛军断然不敢轻易加害,而且有些事情,是必须要马绣自己去面对。
立在城头,刘希目光随着马绣的身影渐渐的拉长,未完全溶散的晨光里,一骑独行。
瞧见了敌营中的动静,马绣勒马停在了离敌营百丈之处,就这番静静的等着。
很快,在侍卫簇拥下的侗格拉如同他所预料的出现了。
先前充州城门打开之时,叛军斥候便注意到了充州城这边的动静,立马禀报与了侗格拉,正在研究攻城之策的后者心里不仅猛然一紧。
莫非充州城是要投诚了?
待听到来者是二皇子拓跋绣后,侗格拉虽是面无表情,但却扔了中的布阵图,大步的朝着营地外走去。
如今亲眼看到来人果真是马绣,侗格拉心中暗喜,不为别的,只为再也不用守在充州城外,没日没夜的攻城。
作战半生的他从未遇到过如此艰难的攻城战。
明皇帝派二皇子前来投诚,自是他最为想要的结果,否则侗格拉即便有信心拿下充州城,但他却不知道要耗时多久,还要多少的伤亡。
侗格拉抱拳,作了一礼,“殿下!”
马背上的马绣面色阴冷,未出声,却是弯弓搭弦。
见他这模样,侗格拉脸色骤变,他身旁的侍卫则是赶忙挡在了前方。
眼前这场景,令马绣觉得十分好笑,不禁冷笑一声,“跳梁小丑,不过尔尔!”
说罢,马绣将绑着书信的箭矢射落在空地之上,继而转身打马朝着充州城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