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忙之中,李舒崇抽空用神识探查了一下虚竹的状况。
此刻,虚竹正在松下同子的陪同下,不知所措。
说实话,作为一个北宋时期的和尚,突然间被传送到现代社会,而且还是异国他乡,谁也难免惊慌失措。好在松下同子不但精通汉语,作为间谍中的佼佼者,她还懂得与形形色色的人进行沟通。而且,她对佛教也颇为精通,很快便与虚竹找到了共同话题。
于是,在松下同子的曲意奉承下,虚竹渐渐定下心来,准备和这个女施主好好沟通一番,然后深入了解一下这个全新的世界。
……
……
此刻,李舒崇没有动用仙韵灵气,放开全部身心去感受这次缘带给自己的变化。
他只觉得全身轻飘飘的,便如腾云驾雾,上天遨游;忽然间身上冰凉,似乎潜入了碧海深处,与群鱼嬉戏;一时又如虚竹在寺中读经,一时又像自己当初苦练武功,但练来练去始终不成。正焦急间,忽觉天下大雨,点点滴滴的落在身上,雨点却是热的。
当他感觉到传入体内的那股热气渐渐变弱、最终彻底消失后,他才睁开眼睛。只见那老者满身满脸大汗淋漓,不住滴向他的身上,而他面颊、头颈、发根各处,仍是有汗水源源渗出。原来,那老者已经从他头顶落下,坐在了他身旁。
李舒崇道:“你……”只说了一个“你”字,不由得猛吃一惊,见那老者已然变了一人,本来洁白俊美的脸之上,竟布满了一条条纵横交叉的深深皱纹,满头浓密头发已尽数脱落,而一丛光亮乌黑的长髯,也都变成了白须。眼前这老者龙钟不堪,没有一百二十岁,总也有一百岁。他深切地感受到,这老者一身精纯的内力来之不易,肯定是数十年如一日苦修而来,真是“书山有路勤为径,武道无涯苦作舟”呀,难怪他叫“无崖子”!是的,作为金庸的铁杆书迷,李舒崇当然早就知道他是无崖子。
无崖子眯着双眼,有气没力的一笑,说道:“大功告成了!乖孩儿,你福泽深厚,远过我的期望,你向这板壁空拍一掌试试!”
李舒崇依言虚击一掌,只听得喀喇喇一声响,好好一堵板壁登时垮了半边,比他出全力撞上十下,塌得还要厉害。李舒崇明知故问道:“那……那是什么缘故?”
无崖子满脸笑容,十分欢喜,也学他道:“那……那是什么缘故?”李舒崇道:“我怎么……怎么忽然有了这样大的力道?”无崖子微笑道:“你还没学过本门掌法,这时所能使出来的内力,一成也还不到。你师父七十余年的勤修苦练,岂同寻常?”
李舒崇一跃而起,内心知道大功告成,口中却叫道:“你……你……什么七十余年勤修苦练?”无崖子微笑道:“难道你此刻还不明白?真的还没想到吗?”
李舒崇装作不可思议的样子,嗫嗫嚅嚅的道:“老前辈是传了一门神功……一门神功给了小僧么?”
无崖子微笑道:“你还不肯称我师父?”李舒崇低头道:“小僧是少林派的弟子,不能欺祖灭宗,改入别派。”无崖子道:“你身上已没半分少林派的功夫,还说是什么少林弟子?你体内蓄积有‘逍遥派’七十余年神功,怎么还不是本派的弟子?”
李舒崇熟读金庸全集,对“逍遥派”的名字自然是耳熟能详,还要装作神不守舍的样子道:“逍遥派?”无崖子微笑道:“乘天地之正,御六气之辩,以游于无穷,是为逍遥。你向上一跳试试!”
李舒崇控制着力度,双膝略弯,脚上稍一用力,向上轻轻一跳。突然砰的一声,头顶一阵疼痛,眼前一亮,半个身子已穿破了屋顶,还在不住上升,忙伸抓住屋顶,落下地来,接连跳了几下,方始站住,想不到这七十多年的内力如此精纯,让他体内的仙韵灵气实力倍增,实在是匪夷所思,一时间欢喜异常。
无崖子道:“怎么样?”李舒崇假意道:“我……我是入了魔道么?”
无崖子道:“你安安静静的坐着,听我述说原因。时刻已经不多,只能择要而言。你既不肯称我为师,不愿改宗,我也不来勉强于你。小师父,我求你帮个大忙,替我做一件事,你能答应么?”
李舒崇素来乐于助人,复制了虚竹的佛学后,也有了佛家的慈悲思想。佛家修六度,首重布施,世人有难,自当尽力相助,便道:“前辈有命,自当竭力以赴。”这两句话一出口,忽地想到无崖子的功夫似是左道妖邪一流,当即又道:“但若前辈命小僧为非作歹,那可不便从命了。”
无崖子脸现苦笑,问道:“什么叫做‘为非作歹’?”李舒崇一怔,道:“小僧是佛门弟子,损人害人之事,是决计不做的。”
无崖子道:“倘若世间有人,专做损人害人之事,为非作歹,杀人无算,我命你去除灭了他,你答不答应?”李舒崇道:“小僧要苦口婆心,劝他改过迁善。”无崖子道:“倘若他执迷不悟呢?”李舒崇挺直身子,说道:“伏魔除害,原是我辈当为之事。只是小僧能为浅薄,恐怕不能当此重任。”
无崖子道:“那么你答应了?”李舒崇点头道:“我答应了!”
无崖子神情欢悦,道:“很好,很好!我要你去杀一个人,一个大大的恶人,那便是我的弟子丁春秋,今日武林中称为星宿老怪便是。”
李舒崇知道星宿老怪罪孽深重,又亲眼见到他滥杀无辜,实是罪大恶极。还有虚竹的师伯祖玄难大师也被他以邪术化去全身内力,便道:“除却星宿老怪,乃是莫大功德,但小僧这点点功夫,如何能够……”说到这里,和无崖子四目相对,见到他目光中嘲弄的神色,登时想起,“这点点功夫”五字,似乎已经不对,当即住口。
无崖子道:“此刻你身上这点点功夫,早已不在星宿老怪之下,只是要将他除灭,确实还是不够,但你不用担心,老夫自有安排。”
李舒崇道:“小僧曾听薛慕华施主说过星宿海丁……丁施主的恶行,只道老前辈已给他害死了,原来老前辈尚在人世,那……那可好得很,好得很。”
无崖子叹了口气,说道:“当年这逆徒突然发难,将我打入深谷之中,老夫险些丧命彼。幸得我大徒儿苏星河装聋作哑,瞒过了逆徒耳目,老夫才得苟延残喘,多活了三十年。星河的资质本来也是挺不错的,只可惜他给我引上了岔道,分心旁鹜,去学琴棋书画等等玩物丧志之事,我的上乘武功他是说什么也学不会的了。这三十年来,我只盼觅得一个聪明而专心的徒儿,将我毕生武学都传授于他,派他去诛灭丁春秋。可是缘难逢,聪明的本性不好,保不定重蹈养虎贻患的覆辙;性格好的却又悟性不足。眼看我天年将尽,再也等不了,这才将当年所摆下的这个珍珑公布于世,以便寻觅才俊。我大限即到,已无时候传授武功,因此所收的这个关门弟子,必须是个聪明俊秀的少年。”
李舒崇听他又说到“聪明俊秀”,心想自己的资质其实是完全符合要求的,只是真相太过惊人,不知当讲不当讲,便低头道:“世间俊雅的人物,着实不少,外面便有两个人,一是慕容公子,另一位是姓段的公子。小僧将他们请来会见前辈如何?”
无崖子涩然一笑,说道:“我逆运‘北冥神功’,已将七十余年的修为,尽数注入了你的体中,哪里还能再传授第二个人?”
李舒崇惊道:“前辈……前辈真的将毕生修为,都传给了小僧?那……那教……”
无崖子道:“此事对你到底是祸是福,此刻尚所难言。武功高强也未必是福。世间不会半分武功之人,无忧无虑,少却多少争竞,少却多少烦恼?当年我倘若只是学琴学棋,学书学画,不窥武学门径,这一生我就快活得多了。”说着叹了口长气,抬起头来,从虚竹撞破的屋顶洞孔中望出去,似乎想起了不少往事,过了半晌,才道:“好孩子,丁春秋只道我早已命丧于他下,是以行事肆无忌惮。这里有一幅图,上面绘的是我昔年大享清福之处,那是在大理国无量山中,你寻到我所藏武学典籍的所在,依法修习,武功便能与这丁春秋并驾齐驱。但你资质似乎也不甚佳,修习本门武功,只怕多有窒滞,说不定还有不少凶险危难。那你就须求无量山石洞中那个女子指点。她见你相貌不佳,多半不肯教你,你求他瞧在我的份上……咳,咳……”说到这里,连连咳嗽,已是上气不接下气,说着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卷轴,塞在李舒崇中。
李舒崇颇感为难,说道:“小僧学艺未成,这次是奉师命下山送信,即当回山复命,今后行止,均须秉承师命而行。倘若本寺方丈和业师不准,便无法遵依前辈的嘱咐了。”
无崖子苦笑道:“倘若天意如此,要任由恶人横行,那也无法可想,你……你……”说了两个“你”字,突然间全身发抖,慢慢俯下身来,双撑在地下,似乎便要虚脱。
李舒崇吃了一惊,忙伸扶住,道:“老……老前辈,你怎么了?”无崖子道:“我七十余年的修练已尽数传付于你,今日天年已尽,孩子,你终究不肯叫我一声‘师父’么?”说这几句时,已是上气不接下气。
李舒崇见他目光中祈求哀怜的神气,心肠一软,“师父”二字,脱口而出。
无崖子大喜,用力从左指上脱下一枚宝石指环,要给李舒崇套在指上,只是他力气耗竭,连李舒崇的腕也抓不住。
李舒崇又叫了声:“师父!”将戒指套上了自己指。
无崖子道:“好……好!你是我的第三个弟子,见到苏星河,你……你就叫他大师哥。你姓什么?”李舒崇道:“小僧确实不知如何回答,师父还叫我虚竹吧。”无崖子道:“好吧,虚竹。可惜你相貌不好看,中间实有不少为难之处,然而你是逍遥派掌门人,照理这女子不该违抗你的命令,很好,很好……”越说声音越轻,说到第二个“很好”两字时,已是声若游丝,几不可闻,突然间哈哈哈几声大笑,身子向前一冲,砰的一声,额头撞在地下,就此不动了。
李舒崇忙伸扶起,一探他鼻息,已然气绝,急忙合十念佛:“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求阿弥陀佛、观世音菩萨、大势至菩萨,接引无崖子老先生往生西方极乐世界。”
他和无崖子相处不到一个时辰,原说不上有什么情谊,但体内受了他修练七十余年的功力,隐隐之间,似乎无崖子对自己比什么人都更为亲近,也可以说,无崖子的一部分已变作了自己,突然间悲从中来,放声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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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舒崇哭了一阵子,跪倒在地,向无崖子的遗体拜了几拜,默默祷祝:“老前辈,我叫你师父,那是假的,你可不要当真。不过你我既然有缘,我当然要救你一命。只是你不便再回到这个《天龙八部》的世界了。”说完,他在屋内挖了两个浅坑,做了一大一小两个假坟,以便掩人耳目,也方便后人来祭拜无崖子。
随后,他给无崖子服下了一颗”起死回生丹“,又把他送到了现实世界中的倭国,松下同子的身边。他见虚竹与松下同子已颇为熟络,便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简单地嘱咐松下同子一番后,让她把两个古人一并照看。
“起死回生丹”自是名不虚传,李舒崇刚刚离去,无崖子便悠悠转醒。
当他恢复意识后,看到自己眼前的竟然是虚竹和尚和一个美貌女子,不禁疑惑道:“虚竹,是你把我救活的吗?”
虚竹听到无崖子的问话很是惊奇,道:“老先生,您认识我吗?恕我愚钝,我好像并没有见过你。”
无崖子刚刚活转过来,险些又被虚竹气死,他怒气冲冲道:“你这逆徒,我刚把全身功力传入你体内,又把‘逍遥派’的掌门信物转交给你,你竟敢翻脸不认人?”
虚竹感觉莫名其妙,估计这是李舒崇有意安排的,但口中仍嗫嚅道:“逍遥派?没听说过呀!”
松下同子见状,也知道肯定是李舒崇的安排,她虽不便越厨代庖去解释,但也要为主人分忧,所以她打断两人的话语,转移话题道:“这里肯定有什么误会,两位不用着急,等我的主人有空,自然会给你们解释清楚。既来之,则安之,两位既然有缘,来到这个现代化的倭国,还是先和我出去见识一下逍遥的新世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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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顿好老人后,李舒崇依然保持虚竹的模样,转身从板壁破洞中钻了出去,他只轻轻一跃,便窜过两道板壁,到了屋外。
”虚竹“一出木屋,不禁一怔,只见旷地上烧着一个大火柱,遍地都是横七竖八倒伏着的松树。他进木屋似乎并无多时,但外面已然闹得天翻地覆,想来这些松树都是在自己沉迷于传功时给人打倒的,因此在屋里竟然全未听到。
又见屋外诸人夹着火柱分成两列。聋哑老人苏星河站于右首,玄难等少林僧、康广陵、薛慕华等一干人都站在他身后。星宿老怪站于左首,铁头人游坦之和星宿派群弟子站在他身后。慕容复、王语嫣、段誉、鸠摩智、段延庆、南海鳄神等则疏疏落落的站于远处。
苏星河和丁春秋二人正在催运掌力,推动火柱向对方烧去。眼见火柱斜偏向右,显然丁春秋已大占上风。
各人个个目不斜视的瞧着火柱,对“虚竹”从屋中出来,谁也没加留神,只有王语嫣除外。
她最关心的当然是她的舒崇哥哥,虽然她知道李舒崇的神仙段,却仍然紧张地看着木屋板壁上的破洞,直到”虚竹“从中走出,竟然不见李舒崇时,她才忍不住惊慌失措起来。段誉只顾呆呆傻傻地看着王语嫣,竟然把木屋内的义弟李舒崇忘得一干二净。
”虚竹“一出来,看到王语嫣惊慌的样子,忙用神识传音抚慰道:”语嫣莫慌,我没有意外,只是暂时化作了虚竹和尚的模样,详情稍后再叙。“
王语嫣心道:“舒崇哥哥,你能听见我的心声吗?你变成这个丑和尚了,那我要不要假装进去找你?”
李舒崇继续传声道:“不用了,我本来就来无影去无踪,再说也没有几个人关注我。等会儿要是慕容复离开,你就暂时跟着阿碧一块儿走,我会去找你的。”
说罢,“虚竹”远远从众人身后绕到右首,站在师叔慧镜之侧,只见火柱越来越偏向右方,苏星河衣服中都鼓足了气,直如顺风疾驶的风帆一般,双掌不住向前猛推。
丁春秋却是谈笑自若,衣袖轻挥,似乎漫不经心。他门下弟子颂扬之声早已响成一片:“星宿老仙举重若轻,神功盖世,今日教你们大开眼界。”“我师父意在教训旁人,这才慢慢催运神功,否则早已一举将这姓苏的老儿诛灭了。”“有谁不服,待会不妨一个个来尝尝星宿老仙神功的滋味。”“你们胆怯,就算联而上,那也不妨!”“古往今来,无人能及星宿老仙!有谁胆敢螳臂当车,不过自取灭亡而已。”
鸠摩智、慕容复、段延庆等心中均想,倘若我们几人这时联而上,向丁春秋围攻,星宿老怪虽然厉害,也抵不住几位高的合力。但各人一来自重身分,决不愿联合攻一人;二来聋哑老人和星宿老怪同门自残,旁人不必参与;三则相互间各有所忌,生怕旁人乘虚下,是以星宿派群弟子虽将师父捧上了天,鸠摩智等均只微微而笑,不加理会。
突然间火柱向前急吐,卷到了苏星河身上,一阵焦臭过去,把他的长须烧得干干净净。苏星河出力抗拒,才将火柱推开,但火焰离他身子已不过两尺,不住伸缩颤动,便如一条大蟒张口吐舌,要向他咬去一般。
李舒崇心中暗道:“苏星河已经是我名义上的师兄了,我岂能眼睁睁地看他被丁春秋烧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