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休息了。”魏鹏程逃也似的进屋。他好怕邺胜安连这点微末的要求都拒绝。放眼四海,除了在这个人身边,他同样不知道自己能去什么地方。父亲的失意、母亲的哀哭、别人的欺凌。世间种种汇聚成一只无形的巨手将他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他不甘沉沦,那不是他想要的人生。他曾经那么努力的想要建功立业,可那些人只看见他的容貌。只有邺胜安,看重的是自己的才华。
‘士为知己者死’。
魏鹏程暗笑:“莫说死。为了那份信任,那份倚重,就算是粉身碎骨又算什么?”他抬手抚上自己的脸庞暗道:“为什么你能容忍梁鸿驰的胡搅蛮缠,就因为他是大小姐的弟弟?大小姐……”黑暗中,魏鹏程苦笑着闭上了眼睛。逼迫自己不要再想。
一觉睡醒,额头隐隐作痛。天色还没有亮。起身走到对面屋子。看见床上躺着的消瘦的身影。心下略安。
邺胜安少有的一觉睡到天亮。睁开眼一股饭菜的香气就扑入鼻腔。看见床头叠的整整齐齐的衣服,一时间恍然若梦。起身穿戴整齐。走出房门,坐在饭桌前的时候,还有种不真实的感觉。一眼看见魏鹏程红肿的额头,嘴动了动,关心的话终是没有出口。
晕晕乎乎吃完早饭。坐在院子里看魏鹏程进进出出的忙碌。然后又晕晕乎乎的吃了午饭。这才想起明天得回营应卯。被子还没有买。
他也不知道被子多少钱。拿了一吊铜钱就出了门。买了一条葛布薄被花了多半吊,剩下的路过一个药铺买了些治伤的药膏。
回到小院儿,把包袱里仅有的十几两碎银尽数取出,连同药膏放到堂屋桌子上。包袱也不带,只把被子夹在腋下,也不和魏鹏程打招呼。出城回西山大营去了。
西山大营早在齐王就藩时就有了。原来是齐王的亲卫营,只不过一二千人。后来梁铮接管齐州防务,渐渐扩充到上万人马。乾和帝登基,西山大营才划归禁卫军。平日里除了练兵,就是轮值守卫京畿。营中兵将,一种是贵胄子弟。另一种是富贵人家的家将府兵。寻常人很难进入。
邺胜安显然不在这些人之列。不过他只是个挑水的伙夫,平日里又寡言少语,并不引人注意。西山大营本来是一旬一休。其余时间,不得乱走。邺胜安一时疏忽,连休三日。少不得例行公事吃了一顿军杖,过后趴了几天。连同以后三个月的休沐都被取消了。
这三个月,西山大营陆续迎来了东饶、西陈、南凉三地的兵将两千多人。这些人都是各地派来朝见乾和帝的使者带来的亲卫。表面上全部安排在西山大营,一副君臣不忌,其乐融融的场面。实际上却被有意的隔离开来,并不能随意见面。伙房的所有人被重新分配。由原来的两个伙房分成了十个。每个伙房十一个人,负责一千人饮食。这和长靖关的情况很接近。
邺胜安仍然负责运水。只不过换成了牛拉的水车。
等那些亲卫陆续离开,已经是八月天气。邺胜安摸摸怀里的铜钱,觉得有必要回齐州一趟。
推开黑色的木门。屋檐下不知何时放了一张软塌。一个天青色的身影睡在榻上。邺胜安不自觉的望了望那光洁的额头,心里轻舒一口气。
放轻脚步向屋里走去。
魏鹏程隐约听到脚步声,睁开眼发了一会儿愣。忽然看见院门开了。一骨碌从软塌上起来,几步奔到门前。左右张望了一番,只见清晨的巷子里稀稀落落几个行人。恹恹的关了门,走回软塌,坐着发呆。暗道:“快四个月了,他都没有回来。”
忽然听到屋子里似乎有动静,回头一看。只见一个消瘦的身影正站在桌边喝茶。不由喜上眉梢:“你回来了。”
邺胜安点头:“我领了饷。”
魏鹏程道:“饿了吧?我去做饭。”转身钻进厨房。一会儿功夫端着个托盘走了出来,上面几碟小菜,还有一壶酒。说道:“你先垫点,饭马上就好。”说完转身正要走。
“等等。”邺胜安诧异的望着一身天青色衣裙的魏鹏程:“你怎么打扮成这个样子?”
“啊?”魏鹏程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衣裙,尴尬的玉面通红,支支吾吾道:“前些时候,东饶、西陈的使者进城。你也知道我当年得罪过他们。迫不得已这才……”他局促的搅着手指:“你不会看不起我吧?”
邺胜安上下打量魏鹏程,只见他一头黑亮的墨发梳成妇人的发髻。眉毛修成弯弯的柳叶状,目若星子,唇若涂朱。合体的天青色衣裙更衬得凝脂般的肌肤欺霜赛雪。如果忽略他的个头,倒真是个貌若天仙的小娘子。不知道比梁铮的那些小妾美貌上多少倍。
“我去换回去。”魏鹏程说着就往屋里走。只听邺胜安道:“还好你在长靖关的时候不是这个样子,要不然早被那些饿狼一样的兵士撕碎了。”
“你……”对于邺胜安的调侃,魏鹏程忽然升起一股怒意。回头看见邺胜安一本正经的样子。满肚子的火气忽然变成委屈:“你什么意思?”他很怕邺胜安用那些人的眼光看自己,又生气邺胜安眼里没有自己。这些天,一个人的时候总是忍不住的胡思乱想。甚至梦见邺胜安化身成野兽,要吃了自己。自己竟然高兴的把身体往邺胜安嘴里送。他想他一定是疯了。
邺胜安起身四处寻找。终于在魏鹏程的房间里找到一面镜子。拿到魏鹏程面前道:“你自己看。”
魏鹏程扫了一眼镜中的自己。他一向厌恶自己这幅容貌,此时却有几分得意:“怎么了?不好看?”
“是太好看了。”邺胜安把镜子放下:“我怕你上街的时候会被恶霸抢走。”
“你担心我?”魏鹏程斜着一双美目:“我要是就喜欢这个样子呢?”
“你是男人。”邺胜安不善言辞,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我记得啊。”魏鹏程也不去换装了,索性坐在邺胜安旁边。一张俊脸几乎要贴到邺胜安脸上。邺胜安下意识的往后躲。魏鹏程眼尖的看见他薄薄的耳垂一团火红,笑道:“不逗你了。我去做饭。”起身走到门口,冷不防回头。惊得一直盯着他看的邺胜安仓皇别眼,一口酒喝急了,呛得好一通咳嗽。
魏鹏程故意妩媚一笑,将腰肢扭得好比风摆杨柳:“将军,‘奴家’的姿色可还入得眼去?”
邺胜安狼狈之下,恼羞成怒。用力把酒杯丢了出去,喝道:“滚。”
魏鹏程哈哈笑着,一溜烟往厨房去了。
邺胜安伸手拍拍发烫的面颊,长长吐出一口气。心中的压抑略略轻松了一些。正要接着吃菜,一片阴影笼罩下来。身体先于脑子作出反应,双腿向后一蹬,连人带椅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