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信徒众多,绝大部分都是克族人,当然也有个别埃族人……这么说吧,赤郡会走到今天这一步,那牧师功不可没。”杜拉格耸了耸肩膀道。
“你的意思是,那牧师挑起民族冲突?”
“不,那就是个喜欢杞人忧天的老家伙,整天操心大伙把钱看得太重,然后让道德和良知解体。”
“我随便猜一猜,他也是个克族人?”
短暂的沉默后,杜拉格重重地呼出口气来。
“事情就是这么微妙。赤郡的半数人是克族人,那帮家伙几乎都是干农活的,成天抱怨收成被压价,动辄把粪车推到城里堵路……不过其实,他们也有可怜之处,有人起早贪黑却偏偏摊上农灾,庄稼的价格本身就在走低、地租要交、家里的嘴要糊,几个人终于受不了走了绝路。那些乡巴佬把他们的尸体晾在市政厅前,当官的见了,硬说他们自杀闹事,而那牧师在克族人之间原本人缘就好,一听出了这种事情,也掺合着指责一些人罔顾传统价值观,一味追求金钱。”
“我可以预见,事情不会简单到地方官认错,农民获得补助和赔偿而收尾。”伊蔻低声说道。
他微微合了下眼睛。同样的事情如果发生在德斯坦,不出一周就会有官员被所谓的“愤怒市民”收拾掉。跟赤郡一比,德斯坦真的算个不错的地方,只是对精灵太糟了。
“当然不会给补偿,当官的极力把那些农民渲染成一群又懒又蠢的家伙,那倒霉的牧师则成了殉道者,然后被有心人利用来鼓吹种族、信仰矛盾。显然在这些事上,我们的功课做得很不到家,不信到了城里,你随便逮个埃族人问问他对农民闹事的看法,答案十有**是指责极端主义。”
“可惜我们此行的重点不是来帮助农民的。”
“说得没错,我也能理解枢纽会为啥对这些事情态度谨慎,毕竟赤郡离艾拉达太近了,近得就跟家门口似的。我只是想让你知道点儿背景,赤郡的所谓种族、信仰矛盾可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加上一直想找碴的斯塔黎也是个克族人占主导的国家……”
两人再度陷入了沉默,而这一回,四周竟诡异地静了下来,不闻鸟鸣、听不见风声、连马也顿了下步子,仿佛整个世界忽然遭人隔音。伊蔻有些不适地深吸了口气,他忽然笑了起来。
“你不会想说,斯塔黎暗地里帮着赤郡的农民闹事吧?”
“他们有足够的理由这么做!”杜拉格一下子拉大了嗓门。
“赤郡的位置就不说了,北方四国的西部门户,而我前面也提过信仰问题了。斯塔黎仍是个正攵孝攵合一的国家,可如今国内有呼声要求解放人权,这等于是硬把当权者拖出他们构筑的田园牧歌,而这风头是从哪儿吹来的呢……那国家有这么句俗话——要是敌人溺水了,就在他的嘴里插根水管。”
“这么形容落井下石,还真是挺形象的。”伊蔻低笑道。说心里话,他很同情那些农民,也完全理解他们的处境,可事情一旦涉及政治又牵扯他国,就变得异常复杂,对和错并不重要,国家为了追逐利益可以抛弃原则……
午后,两人脚下的泥径成了斑驳的石子路。尽管鹅黄嫩绿装点的草木尚未脱离视野,但这些植物已成陪衬,大片田园为成排村舍所取代。令伊蔻感到诧异的是,这些住宅居然造型统一、朝向一致,他怀疑出门谋生的居民在辛苦了整天后,会不会踏错家门。更重要的是,他们此行要找的退伍兵肖恩?布鲁也在这儿,要见他一面,会不会因此而大费周章?
两人试图寻个人来问路,可行人一见他俩就急忙回避。最后,杜拉格硬是拽住一个庄稼汉的衣袖,把人拦下。被拦住的家伙皱着眉头朝他和伊蔻打量了一通,这才满不情愿地抬手指了个方向,随后那人抽回袖子,拔腿便跑,竟连一个字儿也没留下。
无奈之余,他们只得朝那人所指的方向而去,挨家挨户地敲门询问,而屋里的住户往往不愿意多置一词,杜拉格因此大发牢骚。就这样,在一次次的无功而返后,只剩一栋房子亟待访问了。
那房子被一道围篱和其他村舍隔开,伊蔻离得老远,便嗅到了一股异常疏离、排斥的味道。等到了近处,他发现这屋子与别家截然不同,它的门户全开在背阴面,房檐下扔满了酒瓶,有扇窗户还破了个大洞,被几根木板草草封住。
“看起来真像个落魄户会呆的地方,我们就该直接来这儿的。”杜拉格舔了舔嘴唇说道。
“你确信?我倒是觉得这儿没准被废弃了。”伊蔻刻薄地嗤笑了一下。
这话不出所料地激怒了杜拉格,他想也不想地冲到门前,“砰砰砰”地开始砸门。
“肖恩!肖恩?布鲁!”杜拉格边敲边喊道,嗓音明显有些嘶哑。
隔了老半天,屋里传来了一个醉鬼含糊不清的应门声,杜拉格还没来得及得意,面前的门便被人拉开了。
“谁?”
一股酒臭味随着探出屋门的人脸冲了出来。杜拉格不由自主地小退了一步,伊蔻顿时成了顶在前头的人。他微微叹了口气。
“想必你就是肖恩了,我叫伊蔻,从艾拉达来,旁边的这位是我的向导杜拉格。”伊蔻回答道。
他不动声色地观察着眼前的家伙,那人少了半截腿,截肢在膝盖上头点儿的地方,下面则用布条绑了根棍子。他前后摇晃个不停,一只手却死拽着个酒瓶不放,连骨节都捏到发白。
“外国来的小白脸……你来这儿干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