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焕申远远的看着擂台上的面色平静的少年,只得由衷感叹,梅家不愧为梅家,这一代终究又出了位了不起的天才。
只是,可惜了……
梅如玉起身望向后方的一名少年,开口问道:“你擅长什么?”
少年一声冷哼,高扬起骄傲的头颅登上另外一处古琴已经摆好的擂台,修长的十指轻抚弦上,双目微合,拨弦声扬。
他弹奏的是一首百年前的古曲,不得不说他琴艺极佳。
琴音绕梁,曲调悠扬。
美妙灵动的琴声从少年修长的指间流泻而出,似丝丝细流淌过人的心间,舒适安逸。
弹到尽兴处少年弹冠而歌,自有一番文人雅士的神韵,若是寻常女子见了,多半会为其倾倒。
围观民众不时传来叫好声。
因为台上少年弹的是真好,唱的也是真好。
少年一曲唱罢,台下掌声雷动。
“好曲!”
梅如玉鼓掌,此曲百年前就已经失传,只留下一份残本,这少年能将其修复并出色的演奏出来的确不错。
“多谢夸奖,不知世子打算演奏何曲?”少年眼中满是傲然之色,在他看来梅如玉在听他演奏之后应该已经有了认输之心。
百家讲堂的学子们皆面露得意之色。
“我只说曲好,不谢。”梅如玉洒然。
“咿咿呀呀唱的什么玩意儿,跟个娘们儿似的。”孙缺撇了撇嘴十分不屑,他声音极大,引来百家讲堂无数学子敌视的目光。
梅如玉只是笑笑,差人拿来笔墨纸砚。
“奴家为世子研墨。”柳锦儿识趣的上前。
梅如玉微笑点头,而后闭幕沉思。
台下众人窃窃私语,不明白梅家这纨绔世子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和林焕申并肩而立的南无商兴趣缺缺的看着擂台,有些难以理解的自语道:“这个白痴到底想做什么?”
林焕申闻言轻笑,抚摸着花白的胡子道:“他若是白痴那天下人怕是多半连白痴都不如了。”
南无商不肯苟同,满脸厌恶道:“就算不是白痴也是个只懂舞文弄墨的废人而已,梅家完了。”
林焕申想起几日前的传闻,便开口提醒南无商,“他已经不是废人了。”
梅如玉已经不是废人了,因为他已经定道成功了。
南无商很诧异,不过旋即便笑了起来。
“他太慢了。”
是啊,南无商七岁定道、十岁凝神、十四岁净髓,如今他才十六岁便已经隐隐触摸到了下一个境界的门槛,他有骄傲的资本,与他相比梅如玉的确是太慢了,想要追上他的脚步要很久很久,也很难很难。
这面柳锦儿已经研好了墨,梅如玉微笑道谢。
松软的笔尖轻沾浓墨,梅如玉微微定了定神,而后下笔如行云流水,笔走龙蛇。
转眼词成。
再转眼曲成。
“我还有个不情之请需要锦儿姑娘帮忙,这是琴曲和唱词,你先看一看,待会我抚琴你来唱。”梅如玉把词曲递过去说道。
柳锦儿是何等聪明的女子,此曲唱完无论胜败她都将成为焦点,从此她的命运将会截然不同。
一时间她的眼中充满了感激,哪里还会推辞。
“不要脸的浪荡子!”看着台上含情脉脉的少年少女,谢雨婷咬牙切齿的骂道。
“斯文败类”、“不要脸”等词语也从百家讲堂的学子们的窃窃私语中传了出来。
抱着黑猫的俊俏公子并不言语,她只是微笑着看着台上的少年。
柳锦儿接过琴曲,脸上留露出迷茫和震惊交织的表情!
“此曲可是前朝蔡大家所做的《胡笳十八拍》?”
梅如玉没想到柳锦儿竟会知道这首只存在史书记载中的曲子,不免对她又高看了两眼,回道:“几年前在家里翻杂书看到了个残本就给补全了借来用用,至于原本是谁做的我也不清楚。”
柳锦儿不由失笑,她自小在烟雨楼长大,平日里接触的都是三教九流之人,十三岁后她被当成是头牌来培养,达官贵人更是没少见,自认为看人的眼光还算准确。可是对于这个比她还要小两岁的安国王世子,却是越发觉得看不透了。
时而一本正经,时而放浪形骸,时而温婉如玉,时而……算了,还是不想了,柳锦儿轻抚鬓角的青丝想到彼此间的身份差异心中升起微微自嘲之意,还是看他写的唱词吧。
“我生之初尚无为,我生之后汉祚衰……笳一会兮琴一拍,心愤怨兮无人知。”
读完之后柳锦儿双目微微泛红,此词文内容讲诉的是前朝末年人族被妖族打的喘不过气,昏庸的前朝皇帝为保一时平安,竟答应了妖族的无理要求将大量未出阁的女子当成贡品献给了妖族皇室,这其中就包括一代才女蔡琰……
柳锦儿颇具慧心,只看了两遍便大致记住了这篇诗歌的旋律,到了此时她再看梅如玉的眼光已经彻底有了变化。烟雨楼虽是风月场,但她是清倌人,研习过的琴曲无数,其中不乏感人肺腑的佳作,可看了这篇琴曲之后她才蓦然发现,原来之前见过的、听过的那些曲子是那样不值一提,再看词曲内容,眼圈不由微红。
“女孩子泪点怎么这么低,”梅如玉嘀咕了一句递过一张手帕给柳锦儿,然后拍了拍她的手轻语道,“等你准备好了我们就开始。”
半响,柳锦儿楚楚可怜的擦了擦眼角的泪珠,对梅如玉点了点头。
“故弄玄虚!”先前演奏的少年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这也是很多人的想法。
“死娘炮闭嘴!”
孙缺凶神恶煞的拿起啃了一半的水果朝正在嘀嘀咕咕的人群丢了过去。
众人果然不敢再多说话,因为多嘴的人已经被隐藏在人群里梅的家鹰犬用垃圾堵住了嘴巴。
四下皆静,只有琴声起,只有歌声扬。
梅如玉从弹琴开始便收敛了情绪,稳定下心神,开始沉入乐曲悠扬氛围之中。
柳锦儿闭目吟唱,声音揄扬顿挫,二人完全沉浸在了蔡琰的世界里,莫说是他们,听者同样肃然,起初还有人对梅家纨绔冷嘲热讽,可随着琴声与歌声的响起那些声音也逐渐小了……
第一小段完结之后周围鸦雀无声,梅如玉和柳锦儿将皇室衰微,军阀混战,妖族入侵,烽火遍地,民生凋敝,天下大乱的景象再次呈现在了众人的面前,闻着色变,无不被其感染,心情也都随之沉重。
“我以为会是什么了不起的曲调,还不是儿女情长英雄气短……”一名外表粗犷的兵家学子对乐曲一窍不通,这会儿开口嗤笑。
他旁边的同学赶忙想要捂住他的嘴,与此同时,几名师长也都来了责备的目光,那名学子悻悻地挠了挠脑袋不敢再继续给百家讲堂丢脸。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在听完第一段之后真正懂乐曲的人就知道这一局梅家纨绔世子已经赢了。
梅如玉和柳锦儿丝毫没有受到影响,琴声继续,歌声继续,蔡琰被迫嫁于妖王为妻,背井离乡,精神与身体双重折磨让她备受煎熬,听者皆满心愤懑,在同情蔡琰遭遇的同时,对那些东北之地蛮妖恨之入骨。
人群中的谢家小姐和那俊俏公子也悄然动容,黑猫邀功似得在那俊俏公子的胸口蹭了蹭,似乎在说:“还是我厉害吧,看他第一眼就觉得不是一般人。”
梅如玉手指齐动,将故事的画面推向一个新的高度,柳锦儿也情随意动,边唱便落泪,一泪一诉,歌声婉转,如泣如诉。
特别是唱到蔡琰归汉,母子离别……一时间人群中多少女子大恸,抽泣声此起彼伏。
“胡笳本自出胡中,缘琴翻出音律同……苦我怨气兮浩宇天空,**虽广兮受之应不容!”柳锦儿唱到这里早已哭成了泪人,终于唱完,不再有所顾忌,泪水肆虐。
梅如玉拨完最后一弦,也是兀自叹了一口气,他望了一眼还沉浸在琴曲的悲伤中的众人,他知道这一局自己赢了,赢得很彻底,没有丁点儿的悬念。
“梅如玉这唱词真是你写的?”此刻谢雨婷已经跋扈的拨开人群不顾阻拦跨上了擂台。
“当然……不是,实话告诉你,这词啊是我家一位扫地的老妪写的。”梅如玉笑了笑说道。
“我就知道你这样的俗人做不来……”谢雨婷吸了吸鼻子,半信半疑的说道。
梅如玉贵为太平王府世子,在外人看来这个身份或许风光无限,事实上自小他便开始承受着远超同龄人的压力,记事起他的身边便围绕了一个又一个不弱于德高望重的先生,教他写诗、教他作画、教他弹琴、教他……直到后来刘先生到了府上。
他从不认为自己是个天才,所谓盛名,无他,勤勉尔。
此时柳锦儿手中的唱词已被传至另外几位准备和梅如玉比试的学子的手中,他们脸色变得愈发难看……
词美,字秀,无可挑剔。
前两场的比试高判立下,擅长书法与诗词的学子很有自知之明的选择认输,五艺四胜,梅如玉也给百家讲堂留了一份薄面——放弃了绘画方面的比试,算是认输。
但是总体而言,文试,梅大纨绔,完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