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且说这邵长韫**窗前,面如深潭不知源,眸似寒霜冰雪刃。
素笺上所书的十字之言,勾起了邵长韫深藏于心底的一桩陈年旧事。目今,府内耳目众多,眼线遍及。邵长韫目光缓缓游动,他不知自己是否该赴此次之约。
檐下盏盏素绢宫灯,如星似火,照亮层层暗夜墨潮。逾时,一个袅袅身影自远处婀娜而至。邵长韫眸中精光顿闪,面上异色渐次消散于暗夜清风之间。
沈辛夷自外间进来,见邵长韫正斜倚窗前,唇角遂扬起了丝丝柔和笑意,打趣道:“哪里就这般饿了,巴巴的靠着窗儿瞧。”
邵长韫淡笑不语,由丫鬟伺候着洗手净面。忽有两个婆子抬了一张炕桌自外间进来,安于窗前炕上。候在一旁的小丫头见收拾妥帖,才忙提了食盒上来。
沈辛夷挥手将屋内伺候的丫鬟婆子尽数打发出去,自己亲自安盏布筷。
邵长韫轻言浅笑道:“辛夷去了这般久,可是做了什么稀奇吃食?”
沈辛夷一壁将食盒内的碗碟列于桌上,一壁说道:“咱们这种人家,哪里会存什么过夜食儿。只灶上炖着锅鸡汤,还是明儿要做点菜的卤子用。只得将就着取了些,滚了碗粉角来,你且尝尝。”
邵长韫接过调羹,随手拨了两下。他心中本就有事未了,又见那汤上浮了层浅浅地油花,顿时失了胃口。
沈辛夷哪里不知邵长韫口味素来清淡,只得说道:“这汤未炖到火候,难免油腻了些,这几碟小菜倒还爽口。”
邵长韫只随手拣了几块蜜汁黄瓜吃了,便收了筷子。心中转念一想,状似无意道:“子姜出阁的一应物件可齐备了。”
“虽然自她幼时起便预备着,目今看来,却色色都不够妥帖。”沈辛夷微微摇首,言辞间颇有些感慨之意。
“都备了些什么物件,尚欠几样。若有不合式的,差人告诉张叔一声,外间事儿一应差他去办便是。”邵长韫温言嘱咐道。
沈辛夷见问,忙从柜内取了册红皮档子,递与邵子期,笑道:“大件物什不是一朝能得的,自是早先便预备起的,前儿俱全了。你且看看,其它物件可有什么不妥当的。”
邵长韫伸手接了档子,一页页细细翻过,待将手内册子尽数看完,才凝眉说道:“清供这一档,是不是太过简薄了。”
“这一档的器玩摆件俱是按着子姜的喜好选的,才未曾备下许多。且距圣上圣旨告谕的婚期将近,精细些的物件不好寻,这才少了些。”
沈辛夷侧首细想了片刻,试探道:“子姜前儿倒刚绣了一副并蒂莲花图,子期说好,不若差人裱好,做件插屏,也算个物件。只是这日子上,怕是赶不及。”
邵长韫哪里听不出来沈辛夷言辞之中的深意,淡淡道:“日子倒是将将够用,你且差人办去吧。”
沈辛夷心底一凛,神色惶然道:“圣上温谕待庭玉归京,便择日成婚。此间自征剿大军拔营起行而算,已有一月之久。算算日子,也不过这几日,征剿大军便可归京。若按圣上温谕而行,又怎么赶得及。莫不是生了什么变故?”
邵长韫见沈辛夷骤然变了脸色,才徐徐说道:“征剿大军还未及出金陵,便遭小股流寇拼死反扑。所幸谢家小子指挥得当,且又是些流民散众,只不过阻了归程,未有大碍的。”
沈辛夷顺了顺胸口,尤不放心道:“谢家两子,可有受伤?”
邵长韫哂笑一声,轻飘飘地说道:“谢家人,皆是刀刃上滚过来的。此番只是些残兵,若是因此挂了彩,也当不得这谢姓。只不过,算算日子,怕是赶不及圣上的万寿华诞了。”
沈辛夷合手拜了两下,虔诚道:“阿弥陀佛,真是佛爷保佑,人无事便是大安。”
邵长韫垂手阖目,轻轻撇开盏中茶沫,随口说道:“你若是不安心,再过两日便是初一,去城外佛寺中上柱香,岂不便宜。”
“到时亦将子姜带上,也显得虔诚些。”沈辛夷目色闪动,声音益发清亮起来,“只是子牧不在家中,未有男子,出门自是不便,如此恐要劳烦韫郎相伴了。”
“初一日倒未有外客,随你们一道便是。”邵长韫轻轻颔首,唇角勾起一抹几不可闻地清冷笑意,微微抬手将盏中余茶尽数饮尽。
两人又闲谈了几句,便唤了丫头进来伺候。两人盥洗毕,垂帘灭烛各自睡去,自是一夜无话。
次日,天色尚早,邵长韫便换了身见客衣裳,自去外间书房会友。
沈辛夷梳洗毕,端坐于次间临窗大炕上,等着子姜姊妹俩来请早安。不多时,便听得廊下小丫头叽叽喳喳地说笑声。
秋玉赶前几步,挑了帘笼,见是子期一人从帘后转了进来,遂行礼道:“二姑娘安好,今儿可是赶早。”
邵子期咧嘴笑道:“谁叫昨儿姐姐的核桃酪做得巧,巴巴让我想了一夜。今儿特特赶了个大早,姐姐可赏我一盅。”
两人一行走,一行说笑打闹,待转过雕花隔扇,邵子期才收了玩闹之色,恭谨请了沈辛夷早安。
沈辛夷伸手拉了子期上炕,搂入怀里,笑道:“也就是你,来请个安也闹出这般动静,生怕别人不知是你。”
“娘亲若是不喜,我日后做个锯嘴葫芦便是。”邵子期自挑眉说道。
“整日里,跟个猴儿似得。你若真得了肃静,我就阿弥陀佛了。”沈辛夷摩挲了子期两下,嘱咐秋玉端盏热热的牛乳过来。回首又对子期嗔道:“今儿天已有了凉意,怎么不多披件衣裳过来。”
邵子期腻在沈辛夷怀里,撒赖道:“娘亲摸摸,我热的跟个火炉子似得,哪里用得。”
娘俩正在说笑,便见帘后悄无声息的转进一人来,正是子姜过来请安。沈辛夷见子姜已至,便说起初一日去城外皇觉寺烧香的事来,让她打今儿起,先预备着那日出行的物件。
邵子期一听,自是得了意,非要跟了去才是。沈辛夷让她揉搓得哭笑不得,且又拧她不过,只得答应。
姊妹两人同在沈辛夷处用了早饭,便各自回了院中,着丫鬟婆子们打点起出初一日出行所需使物。
沈辛夷因子期年幼,恐有缺失。又将子期身旁大丫鬟名唤朗月的,叫来细细嘱咐了一番才罢。
彼时,定国公府的后院之中,人人皆是步履匆匆、衣不沾地,均为初一日皇觉寺烧香一事做准备。
要知初一日又有何新鲜事儿,且听下回分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