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且说邵长韫一行车马被街前诸人拦于当地,进退不得。怎奈邵长韫起行之时,并未启用相应品级执事,目今亦不好厉声驱散人群,这才被困于人群之中,。
邵长韫游目四顾,见人群之中似有几人正探头探脑向这边窥察。邵长韫心底陡然一凛,暗下了决定,遂用眼尾瞟了瞟张靖,两人翻身下马,命众人原地待命,先去街前察看情况。
两人顺着人流艰难而行,耗了近半盏茶的工夫,才堪堪插入人群之前。便见众人围聚出空场的之内,几人正于此处拉扯叫骂。
当中一个穿金戴银的妇人,体态丰腴,白霜玉肌。虽是徐娘半老,却天然有一股别样风流,尽数浸于眉梢。只是举手投足之间,不似良家之妇。
旁侧两个梢长大汉正拉扯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那老妇怀里紧紧护着一人,躬身任由他们拳打脚踢。只可怜那老妇涕泪纵横,苦苦哀求,怎一个凄惨可述其状。
忽然,那老妇人怀内所护之人挣扎而出,翻身抱住老妇,声泪涕下道:“飞鹦跟了你们去便是,只求你们饶过奶奶。”
邵长韫随意瞥了一眼,却是个十五六岁的女孩,生得面如新荔,唇似涂丹,观之不俗。虽说年岁尚轻,未曾全然张开,却已然有了十分姿色。
围观人群中一个灰衣小子面露不忍,大声说道:“玉芙蓉,这老人家也不容易,你便放过她们祖孙罢。”
原来,这玉芙蓉乃是烟花地里的鸨儿。说起目今这桩事儿,还要从这花楼游街说起。圣京花楼间,不知何时起便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每有新入楼的倌人,必要坐了花车绕街一圈。一是为将这倌人的名头传扬出去,为所栖花楼扬名。二是为了勾引那些眼馋肚饱、怀里卧金的老嫖客儿。
今儿正值花楼游街之时,遇见这当街拦车之事本就晦气。玉芙蓉心下不满,言词间不觉也带了一丝酸气。
“哎呦呦,这是哪里来的大善人。”玉芙蓉春眉一竖,对那灰衣小子娇媚笑道,“这位小哥,你且说人家祖孙两个活得不易,又哪里知道奴家一人的苦楚辛酸。”
“欠债的又不是这丫头,你为难一个小孩子算什么。”那灰衣小子厉言说道。
玉芙蓉莲步轻抬,缓缓走至此人面前。水眸蓄波、樱唇微启,娇柔一笑道:“没想到这位小哥还是位怜香惜玉的主。不过这花骨朵有什么可瞧的,不若怜惜下奴家这朵娇花可好。”
那灰衣小子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当下口气便有些绵软道:“花娘何必咄咄逼人,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奴家这身儿,只怕想入清净门,菩萨都不许呢。”玉芙蓉宛然一笑,若春花压枝戏迷蝶。
“花娘这般娇媚,不是菩萨,也定是个女仙人。”那灰衣小子诺诺不知何言。
玉芙蓉见这灰衣小子双眸发饧,神色倏然一变,冷笑道:“既不是君子,且充什么柳下惠。你若真怜惜这小丫头子,拿够银子,待过会游完街,做这丫头第一个裙下客便是。”
“你!”那灰衣小子羞得满脸通红,张嘴瞪眼的说不出话来。
玉芙蓉竖起眉梢,尖声说道:“这丫头的爹爹还不清赌债,已将她抵给了奴家。奴家也算是给她一条生路,免得她那不成器的爹爹糟蹋了这么个好胚子。”
邵长韫一见此景,哪里还不知此系何事。且见现在的景况,只怕一时也了结不完。遂对张靖说道:“她们女人家耳根清净,见不得这种事。你传话下去,绕道便是。”
“是。”张靖拧眉应道,当先一步,预备替邵长韫引路。
就在此时,原本混于人群中撒赖调笑的玉芙蓉眉眼一动,突地拔高了声调,娇弱弱的说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这位爷看着就是个明理人,且请替奴家评评理。”
玉芙蓉一面娇媚婉言相留,一面不动声色地将邵长韫拦于身前。
“大胆,爷的路也是你能挡的。”张靖大喝一声,将那玉芙蓉与邵长韫间隔开。
玉芙蓉轻嗐一声,半掩了朱唇,娇笑道:“哎哟哟,这位爷,你撞疼奴家了。奴家的心肝儿都青了,不信你且揉揉。”玉芙蓉捂着心口,就要向张靖怀中靠去。
张靖面上神色不动,只一双鹰眼似利刃般紧紧盯着玉芙蓉的水眸。
那玉芙蓉本是风月场中滚惯了的,哪是不知眼色的人。但一想起那人所许重利,又暗自咬牙,换上了一副娇怯怯的模样,垂泪道:“奴家一片赤诚心儿相询,爷怎么还动其手来。”
邵长韫见那玉芙蓉眼中惧色一闪而逝,却又装出一副不曾畏惧的模样,心下大感诧异。他面上虽一派波平风净,心内却早已千回百转,暗自盘算起来。
那玉芙蓉何等利眼,料定邵长韫与张靖主仆两人顾及身份,必不会对自己出手,心下大定。有了此等依仗,玉芙蓉的言语愈加放浪,举止行动更是益发痴缠起来。
邵长韫见那玉芙蓉似是有意相扰,便猜着其中必有某种缘故。心下猛然一沉,越发狐疑起来。
主仆两人因那玉芙蓉妇人之身,一时掣肘,抽身不得。正当此时,红凝却不知从哪处冲了进来。
这红凝本是子姜因邵长韫许久未回,特特来打听信的。一见这般情形,又哪里忍得住。三步并作两步,直冲上前,厉声呵斥道:“哪里来的下作黄子,爷的衣裳也是你能混推混扯的。”
玉芙蓉眼中水波流转,轻扯着颊边一抹碎发,娇嗔道:“哟,好一个标致人儿。这要是在奴家的群芳楼里,必是当家花魁无疑。妹妹不若……”
不等玉芙蓉将此话说完,只听“啪”的一声脆响,那玉芙蓉的脸上业已着了红凝一巴掌。
红凝气的娥眉倒竖,水葱般的玉指直直的戳到玉芙蓉的脸上,啐道:“你是什么东西,来和我攀亲扯旧的。”
玉芙蓉眸中狠色一闪而过,抬手扶了扶自己凌乱的发髻,不怒反笑道:“妹妹这话说的不是,蛇鼠拜把子,大家都是一样的人儿,又有谁高贵到哪儿去。”
两人正争得不可交,邵长韫面色微沉,心下越发不安起来。他嘱咐张靖断后了局,自己抢先一步回了车队。
一时到了车前,邵长韫疾步上前,轻敲了沈辛夷的翠盖马车。秋玉半挑了车帘,沈辛夷悄然隐于帘后,惊忧问道:“前面可出了什么差错?”
邵长韫舒然一笑,柔声回道:“不打紧,片刻既能起行。”
沈辛夷微微颔首,又笑道:“你且去看看她们姊妹俩。这马车一时不能起行,子期那小滑头还不闷坏了。”
邵长韫闻言,心中便如雷击一般。他直奔朱盖马车而去,挑帘却见子姜正坐于当中,疑惑相视。邵长韫神色稍转凝重,视线直直锁定落于众人之后的珠缨马车。他悄然放缓脚步,徐徐向那架马车靠近。却见那本该立于马前的车把式,不知何时失了踪迹。
恰当张靖自街前归来,见邵长韫止步不前,便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谁知这随意一撇,张靖老目圆瞪,接连急行几步,骇然道:“这不是出府时的那架马车。”
待两人挑了车帘,马车内自是空无一物。
邵长韫微微阖目,掩下心中的波涛汹涌。命张靖将府中诸人先行带回,自己却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