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且说自那日至今,子期遇劫已有三日,沈辛夷仍心载惶惶意,行有恓恓然。
亦是因此,这几日间,子期的一应衣食起居,皆是有沈辛夷亲自料理,并不假他人之手。一日中从早到晚,沈辛夷同邵子姜更是亲身守着内室,连个丫鬟也不许进来。
这日,沈辛夷院中一如前昔,屏退了一众伺候的丫鬟婆子。偌大的院里,寂然如雪洞一般,一丝生气也没有。
秋玉送了一盏核桃酪进去,便悄悄退了出来。刚挑了帘子,遥遥便见红凝正甩着帕子,倚坐在廊下的矮栏上,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
红凝瞧见了秋玉,远远地挥手招她过来,关切道:“二姑娘身子怎么样了?这都三日了,连个屋门都没出,真个让人挂心。”
“是夫人担心,这才拘在屋子里不让出来的。”秋玉眸露忧思,叹声说道。“且昨儿夜里叫梦给魇住了,直直折腾了一宿。方才安稳下来,夫人巴巴地守着,竟是一刻都离不得人。”
“可是前儿那事唬得?”红凝惊骇道。
“谁说不是,二姑娘是心尖上养大的人儿,哪里见过那些腌臜事儿。”秋玉搅着手里的帕子,怜惜道。“那么个小人儿,让拐子掳了去,哪有不怕的。”
“呸,一群丧天良的混账东西,早晚阎王殿前打趸算旧孽。”红凝冷哼一声,厉声骂道。“及到了那日,我红凝就算拼着不入轮回,也要看着这群狗彘物儿打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可不是,咱俩当初若不是遇见了夫人,目今还不知道在哪处里煎熬呢。”秋玉闻言不禁慨叹道。“二姑娘能寻了回来,也定是夫人早年积下的阴骘。”
红凝眸色晶亮,言语间微有些哽咽,她有意扯开话头,遂无意闲扯道:“秋玉,你说说朗月那小丫头,好个没良心。临走也不知道知会咱们一声,就这么悄没声的让人领走了。”
“谁说不是呢,哪像咱们这些个孤鬼儿,自家的坟头都寻不着。”秋玉容色寞寞道,“朗月家里既有人来领了她去,今后自有一番别的天地,这当是她的造化。”
红凝见秋玉眸中水色润润,笑着转了话头,打趣道:“谁跟你是一样的人儿,你的坟头儿在青云那,别来跟我混攀扯。”
“死丫头,连你也来编排我。人生得俊秀,偏这张嘴儿不饶人,真真可恶。”秋玉面皮一红,随即啐道。“赶明儿,我可要好好瞧瞧,看哪家托塔天王能镇得住你这妖儿!”
红凝绣眉一竖,掐腰道:“凭他是除妖的法海,还是捉鬼的钟馗,我不动凡心,不入尘海,他们又能奈我何!”
秋玉笑得直呛气儿,伸手就要拧红凝的嘴儿,边咳边道:“就你自己是不入世的仙女,把我们这群人都排揎了一通,真是好不害臊。”
两人正说笑间,便见院外转进来一个老嬷嬷。
那老嬷嬷四下打量了一番,见红凝两人正握着嘴儿说笑,忙堆笑迎了上来,嗐声说道:“红凝姑娘真格在这处歇乏呢,可叫老身一通好找。起先,还以为是环儿姑娘诓人呢。”
“嬷嬷这话说的好生窝心,就许你们隔三差五的偷空会赌。我在这儿歇歇脚,怎的就招了你这一通抢白,且又没碍着你的事儿。”红凝手里的帕子甩的似打秋千一般,冷笑道。“嬷嬷既是有事,只管找你环儿姑娘回话去,我可当不得你这一声姑娘。”
那老嬷嬷虚拍了自己一嘴巴,赔笑道:“瞧老奴这张臭嘴,没得惹姑娘厌。”
“嬷嬷快别理这蹄子,今早想是吞了生姜,这辣辣的火气还没下去呢。”秋玉笑戳了红凝一指头,又柔声问那老嬷嬷道,“嬷嬷来寻红凝,可是有什么事儿?”
“可不是嘛,老身是来传前院张管事的话。”那老嬷嬷眯着眼瞥了眼红凝,见她暗暗挺了身子,才又说道,“门外有个叫飞鹦的丫头,非要来谢姑娘的恩,怎么说都不走。张管事见了,说要姑娘自己过去瞧瞧。叫老身来嘱咐姑娘一声,咱们府中一应都是齐全的,暂不缺使唤丫头。”
“知道了,你且把那丫头带到后面角门那块等着,我随后就过去。”红凝懒懒说道。
“那老身先去了。”那老嬷嬷应了话,自到前院寻人去了。
秋玉娇笑着凑了过来,笑嗔道:“哎呦,咱们这红凝姑娘何时成了这救世济人的观世音菩萨啦。”
红凝顺了顺衣袖,将前几日花楼游街的事与秋玉细细说了,才又撇嘴道:“我就顺便搭了把手,还能看着那小丫头入火坑不成。”
秋玉伸手抬了红凝的尖玉下巴,细细打量着她鬓角的细银发簪,只见那簪头透雕成玫瑰花式,虽说样子小巧,倒也显得不俗。
“我说今儿怎么不见那支红宝石的簪子,还只当你是腻歪了。原来是做好事,行善去了。”秋玉嘴里啧啧出声道。
“不过一根簪子,顺手的物件。”红凝撇了头,尤嘴硬道,“再稀罕,整日带着也瞧厌了。”
秋玉喷笑出声,打趣道:“像咱们这样的丫头,那根簪子换两个还尚有余,你倒大方。”
“说得跟没见过好东西似得,先时那什么老玉镯子,我都舍过。这时,不过就与了根簪子出去,看把你心疼的。”
“是是。”秋玉连声应下,笑道,“是奴婢小家子气,红凝姑娘快快起驾吧,免得叫人家一通好等。”
“我救了她,叫她多等等也是应当的。”红凝噘嘴笑道,脚下却不停,裙似生风般一路远去了。
且说红凝脚不沾地,一路疾行到了角门。
那叫飞鹦的小丫头业已候了良久,当下见了红凝,也不说话,直直跪下便磕起头来。
红凝叫她唬了一跳,侧身避开,急言道:“我年岁不大,哪用得着你来请安,这不生生的折我寿嘛。”
飞鹦执意行了全礼,方才执拗道:“飞鹦虽是闺阁女儿身,亦知‘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之语。只是家中祖母老迈,姑娘的恩情不能立报,当真羞愧。如今,也只有来给姑娘磕两个头,以全道义。”
红凝倚了门框,闲闲说道:“那日,我拉你一把,是因这世道将女子皆看轻了。你若执着于报恩,没得将我红凝瞧扁了。”
飞鹦心头触动,眸间光波流转,声音清越道:“报恩不在轻重,当为细水长流。姑娘的恩情,飞鹦记下了。”
“好丫头。”红凝娇笑一声,艳若朱霞澄塘,天生一股伶俐风流。
飞鹦将身侧篮子塞与红凝,笑道:“家中贫寒,只这一篮葡萄倒能拿得出手,希望姑娘不要嫌弃。”
“我在府中又哪里缺什么,你且拿到市集上换两个银钱,贴补家用也是好的。”红凝寻了个由头,执意不收。
“只为姑娘尝个新鲜。”飞鹦嫣然一笑,敛裙跑远了。
红凝只得摇头轻叹,伸手掀了挡尘的素布。只见那篮中的葡萄个个水灵,一嘟噜一嘟噜的码着,着实可爱的紧。红凝心中灵光一些,不禁喜笑于面。
要知红凝所喜何事,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