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周洛借脚下虎群奔窜间,在那背上一点之力,向桑氏姊妹扑去,跟看相距已近,不料那虎群陡然倒窜,周洛脚下那虎也陡地一剪一伏,他脚尖登时点空,要知凭他的武功,若说一两个猛虎,倒也不放在他心上,但像这么多,他岂能不惧,适才不过想施展轻身功夫,只要与桑氏姊妹会合,即可不妨,且明知那黄衣少女不会让自己丧命虎口,必要将虎群撤离,那知竟一脚踩空,他心里一慌,提气不住,便往下落!
那虎群本是潮涌而来,周洛脚才着地,那远看得见虎群,所见尽是血盆大口,向他扑来。相距仅有数尺,而且左右和身后,也尽是猛虎,咆哮之声震耳欲聋,这时他便有通天的本领,眼看也要难逃虎口,幸是临危不乱,就适才下落之势,跺脚腾身!
他尚未拔高一丈,虎群早巳扑到脚下,咆哮之声,更令人胆落,数十只猛虎齐张血盆大口,像在等他下落!
周洛轻功已然大增,但现下惊惧过甚,他虽再又提气上拔,但仅得数尺高下,显然是惊惶过度,早有几只猛虎咆哮上窜,若非他适才拔高数尺,怕早落虎肚了!
就在这危一发的瞬间,陡然传来一声尖啸,而且相距甚近,心知是黄衣少女已然赶到,但周洛身已在往下落了,脚下之虎不但不退,似乎更见万头攒动。
周洛两眼一闭,心道:“完了!”
哪知他忽觉脚下借了力,似乎被甚么向上一托,他也借势猛蹬,斜刺里一跃数丈。
他身尚在空中,陡地寒气砭肤,—片冰魄寒光巳自上罩下,同时衣领一紧,把他提升了数尺,脚下跟着被人一托一送,身边有人欢呼道:“果然是你。”
周洛听出是桑虹的声音,心中叫了一声惭愧,自己本是为了救桑氏姊妹,不料反被人家救了。
他这时忙不迭借那一送之势飞纵,哪能开口说话,这一纵竟有四五丈远,只见脚下的虎群万头攒动,兀自咆哮不巳,竟无落脚之地!
忽见脚下有白森森的寒光一闪而过,同一刹那间,左脚上又被人一托一送,自然往前又飞纵了出去。
这样几托几送,其快如飞,瞬巳到了东面崖下。
周洛脚才着地,早见面前站着桑虹向他一招,说:“快随我来!”随巳向崖壁飞腾而上。
周洛好生踌躇,他不过感桑虹赠他莲实之德,故尔冒险相救,现今这桑氏姊妹巳然脱险,他还跟去怎的?
心里才在转念,忽听身后一人冷冷地喝道:“走!”他微一侧身,瞬然间寒光刺目,寒气砭肤,桑青巳然欺近,正伸向他脉门扣来!
周洛闪电般想道:“我好心前来救你们出险,虽说反而被你们所救,但若不是我冒险进入虎群,那黄衣少女怎会将虎群撤离,现下你倒这般盛气凌人!”
他心中有气,左早立掌反截,小拇指一曲一弹,向桑青曲池穴点去。
这是括苍派另一威震武林的功夫,将点穴掩藏在三十六擒拿中,全靠五指伸缩点拂,出对方不意。
桑青几番对周洛都是到擒来,只道他武功平庸,不料他有这样精妙招术,微微一惊,忙撒一闪,便见冰魄流转,寒光森森!
周洛也忙不迭斜剌里横跨两步,原来他与桑氏姊妹这几次对面,对两人的身法已有些明白,陡觅寒光流转,就知她要向右后绕身欺来,他这么横跨两步,果然在眨眼间,两人成了一南一北,相距五尺!
就在这刹那间,只听得—声娇叱道:“你们想逃,那是作梦,滚下去!”
听声音就知是黄衣少女赶到,将桑虹截住了。
周洛对桑虹不但有好感,而且感激,他曾眼见黄衣少女跨驴过江,看来她虽不过十六七岁的少女,但功力惊人,不由替桑虹担起心来,只是现下桑青绝不会放过自己,要想脱身亦是万难。
只听桑虹冷冷地说道:“哼!你以为我们怕你了么,用畜牲困人,算不了本事。”
瞬然间,冰魄寒光大炽,显然两个少女已动上了。
桑青一听她妹妹被截住了,自是心急,喝道:“当真你不听话?”
她话出口,人也出,身形晃动,寒光如潮,人也被寒光隐没!
周洛两眼瞬也不瞬,这时他立身之处,是在崖脚,但离地面也有两丈高下,可不比得平地,桑青身法虽是奇幻,周洛已明白是借那披肩宝光之助,又知桑青必不会害他性命,不会施放冰蚕,胆量大增,凝神注视,见她身形虽被寒涛掩没,但浮空流转之处,有数丈方圆一团,特别耀眼,就知是桑青身形所在。
说时迟,那寒涛绕身流转了一匝,巳然欺近,周洛早巳两臂贯劲,觑定那特别耀眼之处霍地吐气开声,呼地一掌劈出,同时脚下一点崖壁,腾身上窜两丈!
要知周洛虽然不能施展神拳,但他功力巳到火候,这掌劈出,威力也是极大,且他恼恨桑青太以冷酷,又是蓄势而发,桑青奇幻的身法被他明白了究竟,其实已失奇幻,这一掌那还不劈个正着!
只听桑青咦了一声,寒光骤敛,巳落下一丈,但显然她虽不防周洛能看准她的身形,但这一掌仍被她化解了,并未伤她分毫。
两人一上一下,现下巳相距了三四丈远,周洛心道:“我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就在她寒光骤敛的当儿,猛可里一登崖壁,斜刺里飞纵出去,皆因上面桑虹与那黄衣少女巳然交上了,崖下虎群咆哮如雷,唯有绕崖而走。
哪知他轻功虽然巳大增,自难与桑青相比,又因身在崖上,不敢飞纵太远,他脚尖方点到石上,陡见寒涛巳自头顶涌到!
周洛心头一凉,就这一点之势,立即倒纵回去。
但他快,桑青更快,寒气砭肤,已然欺近,当真身法快得出奇。
周洛虽巳能拿捏准寒涛中桑青身形所在,但要在凝神之时才行,这般奔选追逐之顷,自是不能,她身形既然看不准,出也自看不见,心中一急,霍地两掌一翻,回旋急扫。
他急中出,两掌上皆出了十成真力,果然将桑青迫退。周洛忙不迭两脚一登,倒纵出去!
哪知他并来看清身后情形。立脚之处,本是突出的一块崖石,待他已然倒纵出去,身在空中,方始看清。他本可踡腿下落,但见脚下虎群万头攒动,当真是虎视眈眈。
他心里一慌,更提不住气了,本可再纵出丈余远去的,反而直往下落去。
蓦听山谷雷鸣,是虎群见他下落,本是闷声低啸的,登时咆哮起来。恍眼间,远见有十数只猛虎向上跃窜。
他在崖上仅有两丈多高,虽在身形纵出之顷,亦不过三丈高下,眼看他即要落入虎口!
桑青身法河等快捷,在他倒纵出来之时,冰魄暴闪,早巳赶到,雪山武学的是了得,一见用洛下落,她身形往下一沉,纤掌一溯,向他脚下托去。
若然周洛微一借势,必能纵身斜掠。哪知这刹那间,周洛身下的虎群霍地一分,尘土弥空,一股奇大回旋的劲道,直将桑青荡了开去,周洛下落之势更快,像被下面一股奇大的劲力吸住,往下拉一般。
桑青一声惊呼,在空中一旋身,背脊已贴在崖上。再看周洛时,哪还有人影。只见下面虎群咆哮震天,似浪如潮,但尘土太大了,相隔三两丈,亦看不真切。
桑氏姊妹自偷听得多九公的谈话,要取《上天梯》,只在这周洛身上,那还偏巧周洛逃出桃花坞,落在她们中,正是万千之喜,后来变生意外,桑氏姊妹怎会甘休?蹑踪寻来,虽明知姹女金燕不好惹,但仍冒险潜入,却早被那黄衣少女发觉,将两人诱入石堡,并驱虎群将桑氏姊妹困住。现今无巧不巧地周洛又自动前来,不料仍又得而复失,他跌落虎群,那还不碎尸虎口,桑青这时之失望,可想而知了。她分明听得头顶娇叱连声,是她妹子桑虹与那黄衣少女正作殊死之斗,也忘了前去相助。
别说桑青认定周洛跌下必遭虎吻,便是周洛也自知必死。他被那奇大的力道吸住向下疾落,便是下面没有虎群,亦会骨断筋折。那知就在虎群一分的瞬间,忽觉身子被人托住,跟着耳畔风生,似被人抱着飞驰,不到半盏茶工夫,虎群咆哮之声已在身后了。
他知被人救了,但尘沙太大,两眼难睁。
又飞驰了若有—盏茶的工夫,虽不知东西南北,但却能觉出忽高忽低,似乎抱着他的这人在翻山越岭。
这人忽然停步,说道:“睁眼啦!”
周洛两眼看了实地,忙站定身躯,睁眼一看,说:“咦!原来是你!”
他身前站着那瘦小干瘪的怪老人,只见他双眸炯炯,全不像先前所见的那么呆滞,忽然他内功甚是精湛。
周洛道:“老伯伯,原来是你救了我。”
怪老人凝视他好半晌,显然摇了摇头,周洛也巳将立身之处看得明白,竟是一个山峰之巅,一树如华盖,覆在两人头顶。
老人道:“别担心,这峰顶人迹罕至,轻功稍差的,也上不来。”
周洛早知他是个深藏不露的奇人,忙躬身道:“是。”
怪老人说:“我先问你,今晚可令我糊涂了,怎么你像要救那桑氏姊妹,却又躲避她两人?”
周洛一声浩叹,道:
“老伯伯,你有所不知,桑氏姊妹虽是为我而来,但却对我并无恶意,尤其那桑虹姑娘对晚辈甚好,我怎能眼看她们落入虎口?但我却也不愿助人贪得无厌。”
怪老人眼睛一亮,道:“你是说那《上天梯》?”
周洛点了点头,道:“是……”
他本想说出今晚的感想来,但蓦然想起这怪老人是姹女金燕之人,他们亦是想获得这部武林宝典,使忙住口。
怪老人象明白了他的心意,说:“好,难得,难得。”他目光忽地柔和起来,流露出无比慈爱,又说:“你知我是谁么?”
那姹女金燕对他呼来叱去,黄衣少女又称他老伯伯,表面看来像个畸零的老人,而后他传音入密的功夫看来,气功已是登峰造极,周洛不但不知他是谁,而且连他的身份也猜不出。忙道:“晚辈孤陋寡闻,不识前辈高人。”
怪老人忽然叹了口气,道:“连我亲生的女儿尚且不认得我,何况是你,那姹女金燕便是我的妻。”
周洛听得又惊又奇,那姹女金燕虽不知有多大年岁,但貌美娇好如少女,怎会婚配这么个畸零老人?且今晚他传音之时,又称金燕是女魔。
周洛大惑不解,只惊奇地望着老人。
哪知怪老人此言才罢,已是怒不可遏,双眸中又见精光,暴射,忽地恨声说道:
“这女魔心如蛇蝎,不但将我毒缩成这般畸形,若非我装哑,这条老命也早没了。”
周洛虽知他所说不假,但不明白这老人身世之前,仍难免惊奇。
那怪老人忽地抓住他的胳臂,道:
“乘那女魔现下精疲力竭,天明之前不能复原,快随我来。”
声未落,巳腾身面起,飞身上了大树。周洛只觉被他抓住胳臂,便一点力也使不上,心知怪老人对他并无恶意,是以也不挣扎。上树一看,那亭亭如华盖的树帽子上,枝伢虬结,在顶端又形成了个小小的华盖,恰好荫蔽两人。
周洛向四下里一看,立知老人带他上树之意。原来这树是在峰顶,这一腾身上了树,更能看出老远,只要有人上峰,绝逃不出两人的眼睛。最妙的是人在树上,下面有浓密的枝叶遮住,即使有人上峰,也发觉不到二人。
那怪老人放开,道:“当真是天赐缘,姹女金燕会将你带来此间,老夫一见你,即知你是个顶天立地的少年,宛若浑金璞玉,一者怕你不知金燕面貌娇好,其实心如蛇蝎,误当她是好人,误你终身,像老夫一般,数十年来生不如死,二者我有相求,了却我多年心愿。”
周洛忙道:“老前辈言重,但有吩咐,晚辈虽赴汤蹈火,亦不敢辞。”
老人道:“现下时刻无多,且让我先将老夫身世简单相告。”
说着,陡然目光如炬,向四处一扫,顾然他怕有人潜上峰顶,说道:
“我今晚一见到你,即想起当年的我,唉,四五十年前,我和你一般,也是个英挺的少年,一日忽与这姹女金燕相遇,那时她比现在更见年青,更是貌美如花,只是武功远不及我,我一见她,自是一见钟情,她也不拒,便在这天目山中,居住下来,只道是不世良缘,哪知……”
老人狠狠地叹了气,说出当年经过:
原来姹女金燕与他结合之后,他因对金燕爱极,在这山腹之中,替她布置了那豪华的居室,天下虽大,在他心中,却只有一个姹女,只想在这隐密之所,长伴丽人。
哪知还不到一月,他却渐渐瘦弱下来,那时他尚不觉,姹女金燕对他体贴入微,情爱绵绵,每日更缠着他传授武功。
老人忽道:“你知我是甚么人?”
周洛说道:“正要请教前辈名号。”
老人长长一声叹,道:“我知你是括苍派的门人,也算得是名门正派,你可听你师长说过,在数十年前,有个黄梁道人么?”
周洛惊道:“老前辈是……”
老人点点头,道:“我便是黄粱道人的八宝弟子,也只得我一个传人。”
周洛曾听他师傅说过,当年江湖中出现了个黄梁道人,蓬头垢面,一领破道袍,百孔千疤,这黄梁道人不论大道之上,熙来攘往的街头,随地睡卧,而且一睡有时几天几夜。有人走近他身边,就像撞到一堵无形的墙壁一般,额上必会添个老大的疙瘩。这一来自会惊世骇俗,到处哄传,人皆以黄梁道人称之,而他每次现身睡卧,不见死人,不会腥转,皆因他每次现身之后,立即哄传开去,远近之人都来围观,那愚夫愚妇,当他是神仙,烧香礼拜不在话下,直到围观的人群中,突然有人倒地毙命,他才伸个懒腰,起身飘然而去。那死去的人,莫不是万恶之人,死有余辜,大伙儿更当他是菩萨下凡收恶人,令他当众现报。
这也罢了,那时在同—个时期,不少贼魁盗首,每当行凶之际,竟也忽然暴毙。那些遇害的人,这时也发现黄梁道人睡在旁边,像算准那盗贼要在此行凶,事先等在此地一般,但不待那遇害人拜谢,他巳飘然而去。
那黄梁道人神奇的事迹,不胜枚举,但武林中人却知他这是深奥的武功,可惜他在江湖中出现前后不过一年,不知何处来,亦不知何处去了,从此即不再有人见过他。
周洛听他师傅说时,曾向往了好些日,不料这老人竟是黄梁道人的弟子。
他忽然心中—动,道:
“老前辈,今晚那姹女金燕所练,莫非即是尊师的黄粱功么?”
老人恨恨地叹了口气,道:
“原来这姹女金燕并非为了情爱而与我结合,不过知我来历,目的在盗技。当她得知要练这黄梁功,非气功造极登峰不可,而要达到这一境界,至少得有数十年的修为,她大失所望,但我师门的武功,除了黄梁功诡奇至绝之外,尚有离门剑,可称天下第一剑术。”
周洛师门的剑术虽亦独步江湖,但想那黄梁功如此奇妙,其剑术相提并沦,必然了得,他一生好剑,这怪老人提到黄粱功时,尚在罢了,当他一说到剑术,登时流露出向往之情。
他不敢打岔,听这怪老人继续往下说,道:
“我和她新婚之时,情爱逾恒,自是无话不说,知我门中这离门剑,奥妙无穷,指东实是刺西,明是攻前,却是击后,端的神妙无方,她对黄梁功感到失望,便思得其次,缠着我传她。
“但她对黄梁功失望之后,对我态度已然大变,我如何看不出,经我冷静观察,渐渐有些醒悟,便假说这离门剑亦需气功到了相当火候,方能施练,故未蒙师尊传授,其实我所说的也并非假话,要知离门剑之能攻左而刺右,攻前却击后,变化万端,奥妙莫测,实因气功贯注剑身,令那精钢之剑,成了绕指之柔,不论刺向何方,剑尖皆能随意指敌,对敌之人成了磁铁一般,他本身像是引剑自刺,若非气功精纯,焉能得够,不过不似黄梁功须造极登峰罢了,只是一分气功,只能发挥一分威力。”
周洛越听越奇,也愈加向往。
老人继续说道:
“我醒悟那些日子,姹女金燕皆是虚情假意,哪会将这离门剑传她,其实那时我在离门剑上,已有两三成威力,心想那黄粱功最是难练,耗时也最长,便传了她,谅她也无此耐心。
“我之传她黄梁功,另—原故是爱她太深,希望日子一久,她能生出真情,那知,嘿嘿……这这……这女魔!”
他咬牙格格作响,可见他对姹女金燕已是恨极,继道:
“这女魔传了我的黄梁功后,立即变脸,暗地在我饮食中下了剧毒,幸我发觉得早,那剧毒才发,我已有了计较,假作不知,只当是得了急病,假装惋惜道:‘可惜啊!可惜,这黄梁功你未练成,我却要死了,我这一死,你便传了练法,也是不能练成的。’这女魔登时一怔,急道:‘你说甚么?’我说:‘你有所不知,这黄梁功靠一人之功,是万难练成的,除非我在一旁随时指点,并作你的对,要知这无敌神功,至刚至大,至精至微,只凭口诀功课,岂能尽得全功,且这黄梁功有九层功境,若非第一层功境完成,我现下便指教你第二层功境的玄,你也不能理解,唉……’我假装十分惋惜,说:‘你我相爱一场,本想以这神功表我寸心,那知命不由人。’“我装成极其痛苦之状,其实我体内的剧毒已然发作,那时真正痛恨不堪,姹女金燕果然着了我的道儿,登时慌了脚,马上取来解药给我服下,但我虽然保持性命,那知她毒如蛇蝎,在解药之时,渗入了缩骨化肤丹,我中的剧毒虽解,却……赫!我……我却成了这个样儿!”
老人恨恨连声,似是目眦欲裂,两眼中要喷出火来。
周洛听得入神,当真这姹女金燕蛇蝎不及其毒,这老人当年既是英俊不凡,武功又高,和她岂不是一对儿,又道是一夜夫妻百日恩,她怎能对他下这毒?
他心中大是不平,道:
“老前辈,这些年来,你和姹女金燕亲近,难道没会……”
怪老人颓然一叹,道:
“你是说报仇么?你哪里知晓,我缩骨化肤之后,武功几如全失,且她对我下了毒,怎不提防,咦,这还罢了,不料我缩骨化肤之后,她突然有了身孕。”
他目光陡然柔和起来,道:
“我知她腹中的孩儿,是我的骨肉,我又怎能对抛下,本想待她生下孩儿之后,刃这贱人,那知我那女儿出世,这贱人虽毒,竟会对她痛爱,这一来我大是不忍。想到我若杀了这贱人,我这女儿岂不成了无母之女,且我巳成了畸零人,不能与人往还,又怎能将她抚养成人?是以忍了这口怨毒。”
周洛道:“老前辈,想来令嫒已长大成人了,但不知现在何处?”
怪老人道:“那引你来此的黄衣少女,便是老夫之女了。”
周洛奇道:“是她……”心说:她怎又称你作老伯伯呢?但这话却不好问出口,是话到嘴,急忙住了口。
老人深长忧伤地一叹,道:
“我知你要问甚么,唉,你且想想,要是她知她爹爹是我这样个畸零人,她岂不伤心?将来在江湖上行走,又岂不被人讪笑?更怕的是,怕她知道她爹之所以变成了畸零人,是她生身之母下的毒,那时,唉,那时,我可怜的女儿,岂不是有父,是令她伤心难堪之父,有母是羞于相认之母!我……我怎能,她这般天真纯良,怎忍心让她知道人心如是险恶。”
他目光在这顷刻间,变得又慈爱,又忧伤,迷茫而又遥远。
周洛从他目光中,看出了一个慈父的爱,甚是感动。现下他已知道黄衣少女称他老伯伯之故,显然是他对黄衣少女爱护至极,她心地纯真善良,是以对他以老伯伯相称。
忽然他心中又起疑惑,这怪老人因太爱她之故,不与她相认也还可说,怎生她与姹女金燕,母女充作师徒,他忍不住出言相问。
哪知老人陡地目中又像要喷出火来,哼了一声,说:
“你知金燕这贱人为何自号姹女,何谓姹女?”
周洛心想:
“我怎地不知,怎地不知,姹女即是少女,她驻颜有术,近百高龄,却如二十许人,这姹女之称真是当之无忧。”
怪老人忽然怒道:
“这贱人采精吸髓,以驻其颜,连老夫在内,不知有千百人受其害,事后皆被杀以灭口,大概能留性命下来的,也只老夫一人。少女何等纯洁,她岂能沾污这清洁神圣之名,嘿!她厚颜以姹女自称,怎会认她为女?”
他说得愤恨至极,顿了一顿,只听牙缝中一字一字地吐出道:
“这女魔不认她为女儿还罢了,当她生下我女儿之时,竟要立即将她杀死,是我怒道:若她杀了我女儿,她休想从我传那黄梁功,这女魔这才留下她的活命,说明以师徒相称。以后却极疼爱她。”
周洛听得毛骨悚然,今晚他一见姹女金燕,真是个睡美人,不但人极美艳,而且温婉之极,哪知她如此淫毒,常言虎不食子,她却连亲生的女儿也要杀害,心想:她现下武功在武林中已是数一数二,若然练成了黄梁功,那还了得,便道:
“那么老前辈真个传她黄梁功了。”
老人道:“这是老夫一时之错,当年被她虚情假爱蒙蔽,在醒悟之前,大错已然铸成,你没见那山谷中所养的虎群,即是她练功之用。现下她仅能以神功困得一虎,若然她到了能在虎群中施展黄粱功,而虎群不犯近身,那时大功即成,正不知要伤害天下多少苍生。现下她所怕的,除了我师黄梁道人外,仅得天帝辛璜一人,一旦如将黄粱功练成,那时便无人能制得她了。”
周洛警道:“前辈尊师尚在人间?”那天帝辛璜,周洛曾听桑虹说过,知是天下第一人,这黄粱道人难道尚在人间?
老人叹道:“我师不但尚在人间,而且数十年来,一直在寻找我,我也愧咎,不敢见他老人家。但现在时紧迫,我实也罪孽深重,唯有请他老人家前来,除此女魔。我女儿巳长成,老夫心愿巳了,也该向他老人家领罪了。”
周洛渐渐看出老人的面貌,他面孔不但比常人小,而且满面绉纹累叠,白发白眉白须,纠结在一起,鬼怪无比,原来天巳渐明,两人竟也不觉。
陡然,霞光一闪,刹那间瑞气千条,是太阳从东边天际升起,透射云层,撒向环宇。
老人大惊,一跃而起,道:
“不好,现已卯正,那女魔已然复原,现下我长话短说,我说要你相助之事有三:一、你即日前往河套一带,寻找我师黄梁道人,代我禀明这数十年来的经过,他自有裁处,第二:我知姹女金燕命我女儿诱你来此,是想取得那部《上天梯》,现今她即将练成黄粱功,尚且不得了,那《上天梯》中武功更是超凡入圣,万万不能助她取得,今晚我之不厌其详,将姹女金燕所行所为告知,即是要你警惕,第三……”
老人说至此,目光如炬,注视在周洛面上,象要看透心的深处。
周洛心中一懔,躬身道:“请前辈吩咐!”
老人忽然柔声说道:“我女儿虽有个淫毒之母,但她纯真善良,待我恩师一到,我即要领罪了。老夫死无所惜,唯一不能放心的,是我这女儿,今晚你一前来,我即看出你是诚笃的少年,可受我重托,我将我女儿交付与你了。”
周洛尚不明老人之意,忙道:“前辈何必耽心,令媛武功远在我之上,她虽尚不知老前辈是她生身之父,但得老前辈这些年的教养,将来必是一位武林奇女子,何须晚辈照顾。”
老人一瞪眼,顿见光芒四射,喝道:“你不愿意?”
周洛心道:“晚辈不敢,只是不配。”
老人语声缓和了,说道:
“老夫自信还能识人,将来你的成就,远在我女儿之上。好了,现在我当面一言为定,我将女儿的终身许配于你。”
周洛好生惶恐,这才知老人的话意:心想我与丁蕙兰师妹已有婚约,而且我恩师惨死,留下她孤苦伶丁一人,虽说这黄衣少女不论品貌武功,都远在丁师妹之上,但我岂能放弃丁师妹。
他心中在想,嘴里也在说:“我……我……”
但老人不容他说出,已道:“我这三件事已托付给你了,现下你赶快离开天目山,这些年来我虽装哑,暗中勤练气功,但元气早伤,仍非那女魔对。还有,我也不白托付于你,我知你练成十二神拳,亦是以气功为本的,现在我尽快将离门剑传你,以作酬劳。”
他不容周洛答言,即折了一根树枝,跃开数尺单脚点在树帽子上。
周洛听说传他离门剑,大喜过望,即刻也折了一根树枝在。
老人道:“你看清了,离门剑虽然变化万千,奥妙窍奇,其实仅得五招,按五行,分东南西北中,从任何方位攻敌,即按生克变化,正五行,反五行,互生克,是以每一招中,皆能在刹那间作二十五种变化,敌我方位互移,也变化不巳,绵绵不绝,是以这离门剑一出,立即化出一百二十五种变式,何异剑林。你传了我门中的离门剑,便是当今武林高,谁也难在你剑下之三招,小心了!”
老人一声喝出,中树枝指向西,只听他念道:“身在中,我为土,土生金……”
这也是中树枝向西边得半满之时,接着念了一句“金克木”只见那树枝一颤,悠地圈向正东,东方甲乙属木,如此,按五行生克之理,他中树枝颤动不已,刹那间,巳将方圆两丈内皆已罩住,周洛站在树顶的一根枝头,相距一丈七尺,只觉无形劲气激荡,几乎站立不稳。
他又惊又喜,心想他这还是以树枝代剑,又在分解传授之际,尚且有此威力,若他施为起来,那还了得。别说被离门剑罩住,即使被剑气扫中,亦非同小可!
他忙提气凝神,两脚钉牢在树枝上。只见老人已收势,面已向南,说道:“南方丙丁属火,看清反五行,水火相容相生。”树枝一颤,左臂一翻一圈,巳指向正北,但中树枝陡地急转,悠又南指,像北极南极两极端,竟在他起中之倾,同被罩住,陡见树枝颤动不已,他身形只在三两尺内施动,但四面八方,却有奇大的无形劲气,向中央涌至。周洛相隔那边,亦在陡然间,像被人自后发掌猛推一般,饶是他牢牢钉在枝头,也身如风摧残荷。
他本晓五行生克之理,天资又极颖慧,从剑名离门和反五行上,立知玄奥,喜在心中,知这是真气自剑上涌出,绵绵不绝,是以有这般威力,而剑招更是精妙绝伦。
他聚精会神而观,老人似也看出他能悟解,也绝不开口。不到一盏茶工夫,已将五个方位的正反五行使完,方圆五丈以内,更觉暗流激荡。
老人道:“时紧迫,你能否记得,那就看你的聪明和福缘了,我所托三事记好,快走,这女魔已来,我挡她一阵!”
这怪老人说时,目光注定左面山下,精芒暴射,已不再多说一句,霍起纵起,直往峰下落去。
他身形有如星掷丸飞—般,瞬巳成了个小黑点。
周洛忙向他落去处一看,只见远远有一条人影,正向这面如飞而来。
他心中一懔,知是姹女金燕追来了。烂灿的阳光之下,那小小的人影,在绕峰盘旋,快得像只飞鸟,绕峰盘旋一般,在这么眨眨眼功夫,已飞绕了两个峰腰。
周洛知这姹女金燕并不确知他的所在,心中稍放,心道:
“她便找到这峰上来,我隐在树上,她也不一定能找到我,何况那怪老人已迎了去,我耽心怎的,倒是这离门剑端的天下第一奇剑,剑招奇,威力大得不可思议,我若不赶紧练几遍,若是忘了,岂不可惜。”
要知这奇遇旷世难逢,若然忘却,岂不是千古恨事。
心想及此,立将老人嘱咐忘了,即刻按照老人所传的剑路,从中央戌己土开始演练,中树枝向西递出。
他真气已透达枝头,心中默记树枝头圈向正东,立觉真气已随意活动,中树枝一颤,已然而然圈向正北。
周洛便是再聪明,本难在老人传授一遍之后,可以记全的,却因他明白五行生克之理,一式变出,立从生克的变化上,知道下一式的方法。是以他—面记意老人的招式,一面推理,竟演练得一点不差,而且每一发式,便已悟出这离门剑之所以一招中暗含二十五式之故。原来是他出一颤之下,虽是圈向西,但因真气随意而动之故,若然意向南,那树枝必须也会偏向南,实是五行之方位,皆被剑式罩住,难怪那怪老人说:百炼精钢,会成绕指柔了。
周洛这时之喜,非同小可。他已全心全意沉潜于练剑,将姹女金燕抛诸脑后,一连练了三遍,自觉招式上不差。只见他自身真气远不及老人,难以达到他那般威力,他演练之时,四处枝叶仅随式起伏而已,不似老人传授之时力道强劲。
他练完了第二遍,知再不会忘记了,正准备遵照老人吩咐,即刻下峰,远离天日,哪知就在这瞬间,忽听树下女子的声音厉声说道:“你说在此,人呢?”
周洛已听出是姹女金燕的声音,心下一惊,怎么她到了树下,竟会一点没觉察?忙一缩身,借那密密的枝叶隐秘着身形。幸好峰高风劲,那枝叶摇拂不已,否则定被发觉了,心道:“她在同谁说话,莫非是黄衣少女么?”
但却未听得有人回答,可未再闻姹女金燕的话声,微觉风声飒然,听风辨声,就知是金燕绕着峰顶寻找。
周洛连大气也不敢出,而且惶急,心想她武功何等了得,她只要上了树,必然会发现我。借那山风吹拂,轻轻拨开枝叶往下一看,赫然竟是那怪老人站在树下,陡见人影一闪,金燕巳回到了他身侧,喝问道:
“你说那小子在此,怎么不见人?你敢骗我!”
那老人面现惶恐之色,搔搔头,东张西望。周洛马上明白过来,心知必是老人以为他早走了,是以故意引她来此,好让他远走高飞,登时心里打起鼓来,要是他领金燕上了树,那可就万难脱身了。
他更是耽心,但一见金燕对老人那冷厉之色,喝来叱去,现今他已知老人的身世,心中大是不平,登时激发了侠义之心,同时又奇怪之极,这老人气功巳造极登峰,离门剑又是那么玄奇威猛,他怎会恁地怕她?
他激发了侠义之心,只想到姹女金燕太以忘恩负义,忘了惧怕,目中象要喷出火来。忽觉老人的目光从他隐身之处一扫而过,刹那间精芒四射,但一瞬而过,忽地见他向东面蜂下一指,嘴里咿咿呀呀。
金燕喝道:“你既巳发现,还不赶紧去追。”喝声出口,已飞落下峰,向东方追去。老人却不随追下峰,凝视着金燕已去,忽以传音说道:“你这娃娃好大胆,若不是我发现得早,岂不被他搜出。”
周洛知是他故意引走金燕,见老人巳作势要向峰下落去,忙飞身而下,扑拜在地,道:“前辈传我神剑,晚辈尚未拜谢。”
老人急道:“毋负我三事,比甚么都强,快向西北,早日赶往河套。”
周洛道:“是。”忽地心中一动,忙回身说道:“老前辈请留步,晚辈尚有一事请问。”
老人面露焦急之色,急道:“还有何说,真要被那女魔擒住你才好么?”
周洛道:“前辈被金燕用药物化肤缩骨,难道就没有药物医治么?”
老人忽地愕然一笑,道:
“除非天蒙**,但谈何容易,那天帝辛璜便容人上他天山绝顶,也无人能抗高热,要取**,那是万万不能。我知你是一遍感恩之心,我已说过了,只要不负我所托三事,便能补救我传你离门剑的一番心意了。”
他虽未明白说出天蒙**所在,但已知是在天山绝顶,而且是天帝辛璜所居,当下牢牢紧记。
老人欲行又止,忽又说道:
“果然你人甚好,昨夜我初一见你,即看出你心性姿质不凡,这一来老夫更放心了。其实你不用谢我,我传你离门剑,一者是为了你远走河套,寻找恩师,万里长途,岂可无一高绝的武功以防身,二来那姹女金燕、雪山妙化夫人和她两个弟子,岂能便此放过你,你传了我的离门剑,只要勤加练习,要说此剑法便能与这当世两个女魔为敌,那是不能,但脱身却不难了。再说,我将女儿付托你了,我为人父,岂无一点赐予,这离门剑就作我女儿陪嫁之物罢。”
周洛先前并不明白老人所说的将女儿交付与他之意,这时才知是要他与那黄衣少女结为夫妇。
他心下大吃一惊,心想我已蒙恩师将师妹丁蕙兰许配与我,观下虽然含冤未白,但早晚总有水落石出之日,我师薄只有这一点骨血,我若别娶,怎对得起师父?
他先前本已有些怀疑,现经老人这么说得明明白白,不由大急。正想禀明白,老人忽地一翻掌,遥遥一推,道:“快走,这女魔来了。”
周洛立觉身子被一股强劲的力道托住,落下峰去。
就在他落地的刹那,只听金燕的声音巳在峰顶喝道:“你这老儿敢骗我!”蓦听一声暴晌,象是树折的声音,她以后的话也被暴响之声掩去了。
周洛心中一震,侧身向山坡上一滚,立觉浑身剧痛。
原来他怕被金燕发觉,在空中侧身,向山坡上树丛中滚去,立被树枝和乱石刺破了好几处,身上衣衫更被挂去了好几块,这一来更加衣不蔽体了,左脚更是鲜血长流。
但他此时巳顾不得疼痛,心知上面那一声,暴响是姹女金燕用重法在惩责老人,不由心中大怒,只是未闻老人出声。
周洛知老人在姹女金燕面前,一直在装哑巴,即使他现在受了重伤,亦不出声的。
他霍地站起身来,恨不得返回峰顶,但继而一想:
“不可,老前辈已说过,姹女金燕之所以留下他的性命,是因为她尚未将黄粱功练成,那么现下她不会伤他性命,但我便上峰去,也奈何她不得,倒更证实了我在峰上,这女魔岂不难为他?”
而且他想到老人所托之事实是重大,怎可不忍于一时,正是小不忍,则乱大谋。
他忍住一口怒气,即刻将尚存的一双袖管扯下,裹好脚伤,将血止住,隐身在草丛中,静静听了一会。
哪知峰顶之上,再无声响了,却是峰那面,隐隐有喝斥之声传来。
周洛略一寻思,即明白是老人必是故意向东面峰下逃去,再又故意将她引开,他明白过来,心道:“我要再不走,岂不辜负了老人的一番好意。”
当下不顾身上疼痛,藉草丛树林隐着身躯,奔逃下峰遵照老人指点的路径,向西北逃去。
果然一路无阻,中午时候,已出了山区,只见前面一片汪洋。
他略一忖度,即知是太湖,到了湖滨,他已精疲力竭了,回头一望隐隐的山影,不由一声长叹!
他虽逃出了天目山,但想来那姹女金燕绝不放过老人,不知要受她多少凌辱,心下不由慨叹起来。心想象姹女金燕,武功可说数一数二,昨夜初次见她,不但美若天仙,而且温柔娴静,谁会知她竟是这般无情无义,毒如蛇蝎。
他突然坐在沙滩上,思前想后。现今天下之人,巳无他立脚之地,不料现又成了被人争夺的对象。若然像多九公那么仁厚的长者,助他取得《上天梯》,倒也应该,若是那雪山妙化夫人,以及这姹女金燕,那岂不是助长他们的凶焰了么?
周洛一想到多九公,心中又无限悔恨。只为他师父死的不明不白,蒙受了不白之冤,害得他不敢与多九公亲近,现今惟有加强武功,报血仇,洗清奇冤,方能再见这武林的奇人长者。
他虽是在想到多九公,实则脑里浮观了陶丹凤的影子,她那么高绝的武功,那么善良、仁厚、温柔、最令他铭感的,是再而三对他维护。
不错,唯有赶紧增强武功,血海深仇不共戴天,自是刻不容缓,现今仇家是谁且不知,若然时日再久,那时岂不更难寻访了么?而他含冤不白,别说想亲近的人不敢见面,便武林中人也不会放过自己。
他本是倦极,浑身精疲力竭,但心念及此,立即一跃而起。
他还等甚么,现在已传了离门剑,这无敌神剑奇绝威猛,只要他能练到火候,还怕血仇不服,洗雪奇冤么?
但他随又想到这位他迄今不知其名有怪老人,和他所托二事,心道:
“受人点水之恩,须当涌泉而报,他现今为了助我脱出姹女金燕的魔掌,尚不知在受怎样的活罪,况又以这神剑传我,我岂能自私自利,即刻便忘了老人之托。”
他随又想:“这离门剑虽因我知生克之理,练来轻易,但也非一年半截能达到火候,我何不即刻前往河套,每日晚进早止,夜里苦练剑法。此去河套万里之遥,两三月功夫,我必能在这离门剑上有基础,而且访着了黄梁道人,更可请益。”
想到这里,周洛精神百倍,即刻沿湖向西北奔去。当天晚上,即到了宜兴。可怜他身上鞭伤虽经陶丹凤替他敷药治疗,又兼他是个练武的身子,是以这两日已大好了。但昨夜在天日山中,他身上却又被树枝刺破了好些处,尤其腿伤更重,他这一日夜奔了数百里,又无药敷治,到了宜兴,早是两腿再也拖不动了,还幸他自服了桑虹给他的雪莲之实后,腹中不饿。
其实周洛不知,那雪莲之实功效奇大,不但助长了他的轻功,而且有伐毛洗髓之功,他现下体力远较往日为强,不然怎能在他诨身是伤之下,能日奔数百里。
他到了城门口,那宜兴是浜湖的一个商埠,土窑天下驰名,倒也繁荣,只见万家灯火,街上人熙来攘往。心想:
“我衣不蔽体,现今我躲人尚且不及,进城做甚么?不如在城外找个破庙栖身,也好练剑。”
他仅在城门口探望了一眼,即刻转身,忽然发现人丛中有个衣服华美的少年,似在对他凝视。
那少年一看即知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周洛哪会认识这样的人,自不在意。只道这少年见他衣衫破烂,又是满衣血污,也许是好奇和同情,是以他不但未多望那少年一眼,而且赶紧返身。
他绕着城根,走出不到半里地,即是城墙边有个破庙,未见有灯火,想来不会有住持之人。
周洛进庙转了一转,果然阒无人迹,这才叹了一口气。他一身血污肮脏不堪,那还管地上乾净不干净,即倒卧地上。
夜静无人,他更加思潮起伏,思前想后,当真是欲哭无泪,不由对自己说道:“周洛啊,周洛,你现在不发奋图强,老是这般伤感何用?”
他狠狠地一咬牙,即刻排除思想,闭目而寐,打算小睡一会,即起身练剑。
哪知他才一闭眼,忽听身后风声飒飒。周洛一怔,分明是有两人落地?不由心下奇道:
“这城郊破庙,怎会有夜行人光临?”
但他心头随即一惊,现下他已成了这般武林高争夺的目标,莫非这夜行人是为他而来的?
这警觉象闪电般在他心中惊过,立即一个鲤鱼打挺,就卧倒之势,平平地腾起身躯,左在梁柱上一搭,巳翻身而上。
他这时轻功大增,又警觉得快,真个快如电光石火。
他这里身形才稳,早见暗角里有黑影闪动,现出两个人来,一高一矮,一个小巧,一个衣衫展动,是似长大衣服,周洛暗里又一震,皆因夜行人而穿长大衣服,必然武功了得,可惜看不清面貌。
只听那身材小巧的人说道:“奇怪,我们来得太早啦。”竟是个女子的口音。
周洛心中怦怦直跳,这是陶丹凤,她的声音,便是再过三五年,他也绝不会忘记。那么,长衫的人自是陶六如了。
果听陶六如的声音说道:“我们要会高人,自然是要早来候驾的。”其声朗朗,中折扇轻摇。
周洛正惶恐,闻言大奇,心道:“这兄妹两人不是为我而来?”
那陶六如显然是借所折托轻摇之助,身形陡地飞起,周洛吓了一大跳,以为是陶六如发现了他,哪知陶六如身形似飞鸟掠云般,巳在殿中转了一匝。
陶丹凤道:“哥啊,你明知他不会早来,这么小心则甚?”
陶六如道:“你怎地这般信任他了?”
陶丹凤道:“你别以为我没江湖阅历,我啊,只要见人一面,便知好歹。”
陶六如突然纵声大笑,道:“若说他少年英俊,风度翩翩么,倒是不假的。”
陶丹凤一跺脚,说:“哥,你说甚么?”
殿角太黑,看不见她的颜色,想来她的脸红了,周洛却听得大不是滋味,没来由酸溜溜的,心想:难道他们所说的高人竟是个少年。
陶六如又是纵声大笑,笑得陶丹凤气了上来,说:
“我只说这人不太坏,但他那份骄傲却讨厌得很,我非要同他斗斗不可。”
一言未落,忽听庙门口有人声若晨钟,朗然长笑,道:
“啊哟,讨得美人厌,小生罪何如。”
其声未了,陶丹凤已一声娇叱,飞身出殿,陶六如却潇潇洒洒,踏步而出。
周洛急于想见来人,那殿壁破败不堪,殿梁的尽头处,上面恰有个大洞,忙移近一看,只见殿前宽不过两个二丈的院中,站立一个翩翩公子,陶丹凤和他相距五六尺,中巳托定那奇异的武器红绸,说:“哈,你倒还有信,果然敢来。”
那少年放声大笑,道:“美人见召,小生岂敢不来?”
这少年当真狂傲得很,周洛心中着恼,又听他一声美人,大有轻薄之意。陶丹凤在他心中何异天人,这少年竟恁地不敬,他心中如何不恼?
却见陶六如巳行出殿来,在台阶下一站,折扇兀自轻摇,道:
“丹妹妹,英雄出少年,这位高人驾临,你我岂可失之交臂,何不领教?”
那陶丹凤竟不出声,站在那少年面前,动也不动,像在仔细观察面前的少年,对他出语轻薄,竟似不闻。
那少年忽地退了—步,道:
“六如先生言重了,啊哟,美人儿,瞧不出你功力这般深重!”
陡见红光一闪,那少年却巳斜身踏步!像踱方步一般,轻描淡写地便巳让过了。
周洛才知道适才陶丹凤不出声,乃是行功运气,心道:
“凭你这个少年,岂是丹凤姑娘的敌。”
陶丹凤一招出,显然她不料到那少年身法特异,简直不信他随便一踏步,竟躲她这蓄势的一招。微微的一怔之下,随听噗喇一声响,只见红绸夭矫,恰似青龙盘曲,陶丹凤身形也化作了五六个人影,将那少年圈在核心!
周洛曾见陶丹凤施展她这红绸,将桑青逼得团团乱转,而那时她显然还是下留情,他全心全意站在陶丹凤一边,恨不得她立将这少年制服,心想你还敢狂么?
哪知陶丹凤虽是红绸夭矫似游龙,盘屈伸展间,是闻风声猎猎,竟奈何不得那少年,只见他兀自潇洒自如,随随便便前踏一步,后退半步,轻描淡写地左一旋,或是斜斜地半转,陶丹凤的红绸竟连他的衣角也沾不到,而且始终末见他出!
周洛心下大惊,忖道:
“这是甚么步法,竟是这般奇妙?”忙凝神注视他的步下。
那少年笑口盈盈,斜出半步,忽又右旋,退了一步,陶丹凤胜盘飞舞而下的红绸相距仅三两寸,便告落空,只听他说道:
“这就是多九公那老花子想出来的花样么?妙啊,当真妙得紧,哈哈,美人是丹凤,翩翩舞游龙,今夕是何夕,瑶台月下逢,啊哈,妙得紧啊!”
这哪是对敌过招,陶丹凤绸带舞动,虽是威力大,招奇妙绝,但姿态身法,却美曼之极,真个似仙姬舞月。那少年进退转旋,衣袂飘飘,步态从容轻妙,更似像和陶丹凤对舞一般。
这少年越是轻狂,陶丹凤也越是气愤,想来她巳花容变色。周洛却全神贯注在少年脚下,只觉他奇妙的步法甚是熟悉,象是他曾经练过的一般。
忽然他心中一动:“这少年的变换,不是暗合正反五行,极似离门剑的步法么?”
他疑目不瞬之顷,陶丹凤红绸舞得也巳更加凌厉,绸带鼓风,她身形竟御风飞翔,绸带恰似百十只飞龙自空盘旋而下,端的令人惊心动魄!
但那少年却仍是衣袂翩翩,笑盈盈,慢步旋回,陶丹凤兀自奈何他不得。
周洛这时巳看出他的步法与离门剑暗合,再是陶丹凤始终连他衣角也沾不到,再加他出语轻狂,想来她这时的激怒气恼,已是无以复加,周洛敬她有若天人,更感她恩义,恨不得立即病惩这少年。
忽然他心中一动,心想反正五行互为生克,我既明其理,又巳传了离门剑,只怕唯有离门剑能克制他这奇妙的步法。
他心念一动,立即长身,却听陶六如突然朗朗笑道:
“丹妹,我说这位兄台是位高人,如何?你还不退后。”
陶六如在这一阵工夫,始终站在台阶之下,也是凝目而视,他巳看出陶丹凤绝非这少年对,他的功力虽比陶丹凤深厚,但陶丹凤这几年经多九公传授了武学,实不在他之下,陶丹凤不是这少年敌,他也难敌,暗自心惊,是以出言阻止。
那少年却哈哈笑道:
“六如先生好煞风景,美人舞婆娑,难得几回见,你却偏来阻止。”
他微一侧面,面向陶六如,陶丹凤霍地一沉腕,绸带抖动,只听噗喇一声,声如裂帛,早将那少年拦腰缠住!
那少年显然是在微一疏神的刹那,被陶丹凤抢了极先,只听他一声啊呀!
陶丹凤被他轻狂这一阵,早巳恼怒之极,一招得,那会轻饶,霍地挫腕一带,想将他抛出!
哪知少年呼地一旋身,反而借她一带之力,蓦地欺近她身前,向她胸前直撞而去!
陶丹凤大吃一惊,她上一松,就知不好,身形疾闪!
却听耳边喋喋两声轻音,两人已错身而过,同时她粉面上觉出他暖暖的呼吸、陶丹凤心里明白,只分寸之差,几乎被他香了个脸去。
少年嘻嘻笑道:“可惜啊!可惜。”
陶丹凤脸红到耳根,恨得地银牙几乎咬碎。陶六如亦瞧得明白,他本想这少年大有来头,武功身法大奇,不愿树敌,这时见妹子险被他轻薄了去,如何不怒,折扇一拂,喝道:
“在下领教高招!”
他在那一扇之下,身形如风,只听拍地一声响,身未近,折扇已向他胁下点到!
陶丹凤怒极羞极之下,绸带卷风,盘,挂、拂,点,似百蛇吐信,兄妹俩同时出。
那少年却仍不出,同样施展他奇妙的步法,轻描淡写地一吸胸,退缩之间,竟巳脱出两人夹攻,哈哈笑道:
“冤哉!枉也,美人芳泽未亲,却召来两打一,妙!妙!六如先生借力打力,当真妙得紧!”
原来陶六如一招点空,折扇霍地一沉猛挑,地上石扳登时碎裂了一块,碎石如矢,向少年飞打到了!
那少年说时,巳是两微拱,只见两袖飞拂,近身的碎石立即反震回去!
陶六如万料不到他功力竟是这般深厚,忙不迭张扇横扫,身形飘退!
陶丹凤在她哥哥碎石攻敌的瞬间,知道厉害,恰也疾退,这一来成了两人同时撤身。
那少年仰而长笑,道:
“久仰陶氏兄妹武功不同凡响,小生向往已久,故尔今日相邀来此,当真闻名胜似见面,告辞了。”他两一拱,即要离去!
原来陶氏兄妹那晚与桑氏姊妹恶斗,大家都是为了一个周洛,周洛一走,自是都不愿缠斗下去。桑氏姊妹追踪周洛北来,陶氏兄妹返回桃花坞,见了多九公与白头翁,才知周洛并未回返,四人一忖度,即也知他北上了,即刻动身追赶。陶氏兄妹是一路,过杭州,折而向西,往太湖之滨寻来,今日到了宜兴,在一个酒楼中,遇到这少年,突约两人在二更天后,来此破庙一晤。
陶六如请教姓名事故,少年不答,却狂佯长笑而去,原来这少年知两人来历,是为了试探两人的武功。
他一句闻名胜似见面,对陶氏兄妹简直轻视之极,两人虽知不是他的对,但这口气如何忍得下去?陶六如竟是从来隐如闲云野鹤,与人无争,此时亦怒不可遏,沉声喝道:“一招才罢,胜负未分,兄台何必便走?”
少年大笑道:
“不必了,行家一伸,即知有没有,画蛇何必又添足,点到为止最适可,请了。”
忽听殿门口有人大喝道:“且慢。”
少年大笑道:“我还忘了你了。”
陶丹凤巳气得浑身发抖,她本是面向殿门,闻声一怔,早见自殿中步出一人,面如锅底,他一步下台阶,月光照映之下,但见其人衣服上光华闪闪,竟是一袭战袍。
陶六如亦巳看得明白,又惊又奇,并见这人握一把三尖两刃刀!
这人站定身躯,向陶氏兄妹一抄,道:
“六如先生隐逸之士,陶姑娘千金之身,与这狂徒过招,岂不失身份,在下不才,愿替贤兄妹代劳,向这狂徒领教!”
少年目光在这人面上溜了几转,徒地纵声大笑,道:
“我道是谁,原来是二郎神临凡了。啊哟!不对,二郎神是三只眼,面如敷粉,可不是面如锅底啊!”
一句话将陶氏兄妹提醒,当真这人的装束兵刃,活忒是个二郎神,只是面黑不象,那战袍在他身上晃荡,又大又长,样子滑稽之极。这人现身已奇,又见他对自己两人出言甚敬,是以也更为惊奇诧!
那人早虎吼一声,中三尖两刃刀巳斜斜递出,向那少年左侧两尺远刺去。
陶氏兄妹又是一怔,那少年却微微一怔,说时迟,只见那人的三尖刃刀一颤,不知怎地竟点到那少年的前胸。
那少年斜跨半步,似进还退,哪知那人的三尖两刃刀始终不离那人的方寸,如影随形。那少年咦了一声,霍地拔起一丈,旋身之间,巳落在数丈之外。
原来这人乃是周洛,他一见陶丹凤不是那少年的敌,早就急了,但他自知武功尚不及陶丹凤,又岂能相助,待他从少年的步法上,悟出离门剑正是他这奇妙步法的克星,心下大喜。本想出言提醒,但继而一想:这正反五行相克,看似简单易明,其实深奥无穷,心想我以前何当不知五行生克,但若不练离门剑,决不知有此妙用。
而且,他要是出了声,岂不被陶氏兄妹发觉了么?
但见陶丹凤红绸飞舞,始终连那少年的衣角也沾不到,又见那少年出语轻薄,已是着恼,当陶丹凤飞绸缠着了他的腰,挫腕一带之下,他几乎香了陶丹凤的脸,登时怒不可遏,即刻飘身下了殿梁。离门纠他虽是初学乍练,便是不敌,他也不能眼见陶丹凤被他戏辱,只是观下除了腰间那四只银梭之外,并无寸铁。
他目光一扫,心想只要找一根树枝木片也好,忽然发现殿中神像中有一把三尖两刃刀,正好合用,即跳上神台取下。那三尖两刀刀竟还是铁铸的,虽然无刃,但却比树技木片要强得多了,而且轻重也合。正当他要翻身纵落之顷,他目光从神像身上扫过,忽发奇想:我借用了这神像的兵刃,何不连他身上的战袍也借来,再用灰烟向脸上一摸,那时我助了陶姑娘,她兄妹又认我不出,岂不是好!
他急于要助陶丹凤,心念一动,即拉下神缘身上的战袍披上,抓一把灰,向脸上一抹,纵落殿门口。恰见那少年正从陶氏兄妹围攻之下,轻描淡写地脱出身来,要离去的当儿,周洛马上一声断喝,抢下台阶。
且说周洛施展离门剑,他虽是才练过一遍,不料竟有这般神妙,只一招巳将那少年逼退。
周洛怕陶氏兄妹听出他的声音,不敢说话,圈腕一指,三尖两刃刀已向那少年迫去,他身似飘风,刃尖颤动不巳。
那少年早将那轻浮嘻笑之态收起,说:“你会使离门剑!”
周洛微微一愕,不料这少年在一招之下,竟识出他的剑法!
哪知他微一怔神,少年身形倏地一晃,分明向左。周洛刃尖颤动,却是向右斜刺。哪知两人一错身,少年身形却巳在右,周洛的三尖两刀刀反而向左刺。
少年忽又笑道:“可惜啊可惜,可惜你还没练到家,哈哈,二郎爷,撒啦。”
他出快逾电闪,身形似退实进,陡地向周洛的刃身上拍出一掌。
周洛他刀尖颤动,本是动中有静,以静制动,专待那少年身形动,即刻过招,不料这少年不但认出了他的剑法,似还了如指掌,是以周洛刚才以正,那少年便以反五行步法,一连两式皆巳落空,一见少年这一掌拍来,他中三尖两刃刀竟被荡开了一尺。若非他内力深厚,适才两式落空,正将中三尖两刃刀,一紧之时,只怕巳被他震出去了,赶紧借那荡开之势,滑步转到正东。
少年喊了声好,说:“东方甲乙木,木克水,水来土淹……”
他语如连珠,周洛心中一动,我偏反五行,木克金,三尘两刃刀一圈,指左刺右!
不料那少年大笑道:“你上当啦!”
周洛面前人影已失,就知不好,但他身子半旋,早觉背后有股奇大而不威猛的劲道撞来,身躯登时直飞了出去!但是要想打千斤坠,竟是不能,眼看这一下跌落,必然受伤不轻!
忽地人影一晃只听那少年笑道:
“陶姑娘忒煞情多,不劳相助,你以为我当真想跌伤他么?”
说着,周洛忽觉身躯已被一股暗劲托住,忙不迭拳眼一翻,落回数尺。就在这刹那间,忽地噗喇一声响,周洛也双脚落了地,才知是陶丹凤抢出,飞绸相救,这才明白适才陶丹凤抢出,心中大是感激。但同时他知刚才是那少年后发而先至,抢到他前面,发出同样奇大而不威猛的暗劲,将他托住,才免受伤,心中同时又是奇怪,这少年偏对自己毫无恶意。
周洛一见陶丹凤抢出桕救,怕她再出,再被那少年轻薄。他身形也站稳,中三尖两刃刀早又指南刺北,刃尖颤动不巳,看似简简单单地两式,其实五行方位皆被罩住。
少年说:“好,庚辛属金,金克木,啊哟,不好!”他身似风摆残荷,像不知该如何躲闪!
周洛三尖两刀刀已出,忽地心中一动,心想适才我上了你的当,这次我以正五行剑法,不信你逃得了。
他刀尖一抬,画弧形由上下刺,但仍暗含水火相生相克,那少年无论向左向右,也难逃出他的刃下!
哪知那少年忽又脆生生哈哈大笑,道:“你又上当啦!”
他身形霍地往后一倒,竟脚前头后,直划过来。
周洛满以为这一招他绝逃不了,心中还在想,他无伤我之心,虽是太轻狂了些,但我又何忍伤他。
是以他中刀留劲不吐,也幸亏他心存忠厚,—见少年刀刃下无踪无影,这才能收住势子,立即平刃倒赴千层浪,同时借势旋身。
只见那少年早站在他适才的位子上,两人恰如掉了—个位。
说时迟,陶氏兄妹虽不知周洛是何人,但人家是来相助自己,现下见他亦非少年敌,而且更加狼狈不堪,自然看不过去。那陶丹凤本已抢出,就在周洛一旋身的刹那,陶丹凤霍地飞绸出了,陡地似长虹经天,向他攻到!
陶六如折扇轻摇,身形亦平空飞出,道:
“兄台武功过人,在下若不领教,岂不失之交臂!”
他折扇一指,霍地扇影如山!
那少年正在右脚斜探,才脱出陶丹凤的飞绸攻击。陶六如折扇已向他背后三大穴攻到!但他扇招精妙之极,三大穴左近的十六穴道,皆在他扇影之下,看来那少年这番万难逃脱。
哪知少年又是脆生生大笑道:“多谢了,最难消受是美人恩,小生有礼。”
不知他怎地丁字步一转,两指巳捋着陶丹凤的红绸尖端,顺势一抖,那红绸立即向陶六如扇影中缠去。
陶六如是当今借力打力的高,但所借皆静物,若是像他这般借对方兵刃来克制对方,却是不能。他心下一惊,忙不迭撤招暴退。陶丹凤更是立脚不稳,微抬一个踉跄,幸亏陶六如退身之顷,折扇向她红绸尖端一点,一股劲道直达她掌中,陶丹凤才能稳住势子。
这一下实是快如石火电光,表面上象两人撤招即退。其实两人都很狼狈之极!
周洛却借这一瞬间喘息工夫,想了一遍,自己施展这离门剑,实是连一成的威力也未使出,那怪老人传他离门剑之时,一招出,即绵绵生克,五行方位,剑尖一颤,即能生出二十五个变化,反五行又是二十五,而他休说将正反五行同时生出妙用,而且连三个方位他不能罩住,何况这少年又巳认出了他的剑法。
他虽大是气馁,但却知这是他初学乍练之故,离门剑未能发生妙用威力,且只看他第一次出即能将他迫退,显然,这少年虽认出了剑法,但实是不会。
心念一动,精神大振,三尖两刃刀颤动,三度再又抢上。心思我两番攻出,均被他猜中,轻易趋避了去,今番我正反生克同时施为,看你又有何伎俩。
他闷声不响,剑出丙丁火,刺向少年前心,但他刃尖一挑,翻腕半圈,却成了反生克水。他出即含生克离门剑立生妙用,戊己土为中,南北同时罩住,那少年无论向任何方向躲闪,皆逃不出三个方位正反三十个变化之中。可惜他力不由心,但剑势所趋,也能发挥单元的正反十个变化。
不料,少年喜道:“当真你进步神速,难怪这多门派首在争取你了。”一声“好资质!”霍地身形一矮,周洛但见绕身人影盘旋,饶是他中三尖两刃刀绵绵变化,竟皆居空,忽觉左肩头上被他轻轻拍了一掌。周洛心头一惊,他微一怔神间,下颚又被他轻轻托了一下,身边但听得嘻嘻一声笑,少年人影早失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