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下。”
柳老大夫让刚刚醒来的柳敬渊跪在中庭红梅树下,正对着柳敬奕门口。
柳敬渊脖子上的伤到底是伤到了颈椎骨,差点没醒过来。他顺从地跪在地上,动作极其缓慢,脸色又苍白了几分。
“爷爷,这事是我起的头。我们三个都跪过了,柳敬渊伤的这么重就算了吧?”付葵带着泪想要扶起他,她真的是没想到会出这样的意外。
柳大夫正想说话,房门突然打开,迎着面一盆脏水朝着柳敬渊浇过来。虎叔带着恨意和不屑说道:“敬渊少爷您怎么跪我们少爷了!您以为这样就完了?您且等着吧!”
“我且等着。那时我动了恶念,当跪他。”
柳敬渊虚弱地摆摆脸上的脏水,说的仍是坚定,他与柳敬奕的仇早就结下了,不多这一回。
听他这么一说柳老大夫浑身一颤,果然这两个孩子出现在南山都不是意外。他像看着陌生人一样看着柳敬渊,“你还是我那纯善的孙儿么?”
“爷爷,我……”柳敬渊眼眶瞬间红了,可是柳老大夫转身不愿看他,那背影决绝的像是不要他似的。
虎叔嗤笑一声关上房门。
柳敬奕摸摸身上各处的伤口,抬头对他说道:“年关将至,我们该走了。”
“可是他们……”虎叔怎么甘心不先收拾他们就上路?
柳敬奕带着恶意一笑,打断他:“我自有主张。”
柳敬渊只剩半条命怎么能跪在雪地里?付夭和苏宁悄悄地抬了他回去,替他换了衣服重新上了药。
付葵也被那脏水波及,换好衣服后去他房里给他喂药。付夭他们两个去前面忙去,顺便缠住柳老大夫。
这两天镇上愣是多开了两家药铺,可是柳记药铺还是忙得不可开交。不仅如此,庆阳镇上的兵丁明显多起来。付葵并不太清楚这年代各级官府的配置和品级服饰,但是新来的兵丁所穿戴的铁甲和镇上并不同,想来该是从明州府直接调度过来的。
听镇上的人说,附近的三里镇、溧水村、泥沙镇都有驻兵。山里的流匪看来又多了。可是为什么大虞中南之地会出现流匪?即使是九十月份的暴雨涝灾,粮食不足,付葵这样的赤贫家庭都没有被打垮啊。
付葵沉默地给柳敬渊喂药。她想了起来,要不是村里赠送的五亩田地,他们家也不好过这个冬天的。暴雨毁粮,石填房屋,又紧接着寒冬逼至,所以最富饶的大虞也出现了灾民,进而为匪了么。
“小葵,你是不是也对我很失望?”柳敬渊打破这沉默。
付葵想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说道:“没有,没有。没拦住柳大夫不怪你。都怪我要托你下水,结果害你和柳敬奕都出了事。对了,你们俩怎么跑到南山去了?”
“……”她这是还不知道。
柳敬渊不说话,过了片刻才抬头看着付葵,眼神纠结又复杂。还能是什么原因,他真的想杀了柳敬奕。
付葵见他这种表情这才反应过来:“不会是你把他弄到南山去的吧?你想……”杀了他?
这怎么可能?这不可能!柳敬渊就算再怎么生气也不会杀人的!他才十二,过了年才十三。柳敬奕虽然可恶,但罪不至死。
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怎么会因为愤怒就要杀人?这怎么可能,这么大的孩子放在付葵的世界里才小学毕业,仍然是懵懂的时候。
“恩……”
……
柳敬渊开始慢慢说着他那晚的见闻,动了杀念,回去找人,幻觉中的绿美人,奇怪的绿叶和剑,静止的人群,还有野兽。这实在是太不可思议,要不是他意外跌入了何氏祖林还有这一身的伤,他真的怀疑一切是不是他的幻觉。
“小葵,小葵,你有在听我说么?”柳敬渊捂住付葵明显刚回神的眼睛,说道,“你这样看着我,我心里好难受。我,我知道我错了。别这样看着我……”
付葵心里真的好难受,好糟心。
付葵关门出来。她跑到柳敬奕门口偷偷往里看着。就听到里面“哼”了一声,付葵捂着额头向后倒。地上滴溜溜转这三枚铜钱。
付葵有些愣,这就是功夫啊。虎叔竟然没开门直接从门缝里射出来了铜钱!他们当初算计柳敬奕是找了多么大的死,还好虎叔没认真,不然当场就能弄死他们几个。
“……付葵!你头上,你头上!”付夭叫住正要往前堂跑的付葵,“额纹怎么又出现了!不仅变了还变红了!”
“不是的哦,这是虎大爷赏的。”付葵摊开手里的三文钱。
“……”付夭默。
“付葵,把这些药送到对面衙门……”
“好勒!”
付葵拿好药,往外跑去。付夭一副馋的不得了的模样看着外面,路边小儿捂着耳朵看着烧竹子,听那啪啪响。
衙门的院子里住满了伤兵,旁边的几户民宅也被征用作休憩之所。流匪是打算干好大一票,好过个肥年么?
一个看上去很文气的大人隐隐约约地打量着付葵。付葵直率地看过去,那人将目光偏躲到一边。
最终那人还是上前疑惑地问道:“可是付葵小姐?我家老爷有请。”
付葵被带到衙门深处的院落里。不会又是付家来人吧?
付葵有点看呆了,眼前的这个男人和她的真容有明显的相似之处。那双一模一样的桃花眼正静静地打量着她。八分相似的眉毛挑着,薄薄的嘴唇动了动。
自二叔出场后,亲爹也出场了么。
“付葵。”那人并未屏退左右继续说道,“过来。”
付葵犟在原地,她不要认他,她就是排斥付家,就算元宝说她入戏太深,她也不要过去!那个世界她已经回不去了,莫名其妙地被割断了尘缘。现如今的生活很好,虽然苦了点,但是她却很安心。
她可以活的很好的,她还可以活的更好。
短暂沉默后,亲爹付琨主动走到付葵跟前,蹲下来和她平视。她在他黑亮的眼里看到个营养不良的黄脸小丫头。
付葵犟着脑袋盯着他,就是不先眨眼。
付琨突然摘掉她的帽子,长发垂落了下来。
付琨摸着她毛躁的长发,似乎叹了口气,半晌才说道:“我要走了。你若不想回去就不回去,等我来接你。这是你娘当年给我的玉佩,这是我一直带着的护身符。”
付琨将符佩塞到付葵手里,转身就要离开。付锐好像说过,付琨是个武将来着。
当付葵抬头时,就看见他身后凭空出现的几个满身冷戾的人,那是正真的军人吧。
听说二十八城已经收复,但是还要打仗么?
付葵将玉佩塞到怀里,向他们跑去。
“付琨!谁要你的平安符!”付葵将平安符扔到他怀里,没等他反应过来,付葵立即转身向衙门外跑过去。
她就是认这个亲爹,也不会要他临战前的平安符。更何况她根本就不想认!
身后付琨捏着族降的护身符,轻轻笑了起来。
今天遇到的糟心事真多,付葵难得规矩了回,回了药铺,不像以往蹦蹦跳跳的。突然她停在药铺门口,看着匾上插着的镖,已经镖下压着的黄纸。
“柳爷爷,柳爷爷!”付葵吃惊地喊起来。
在左右的帮助下,苏宁取下了那纸。这俩张纸一张是店铺文书一张是房契。
付葵跑到院子里,推开门。柳敬奕的房间已经空了。
这人到底是好人呢还是坏人呢?
“虎叔,你自我三岁起就跟着我了吧?”
摇晃的马车里,柳敬奕带着古怪的笑。虎叔是听他的吩咐,没有动那几个鱼虾。但是,这马车并不是去大虞城的。
“是的,少爷。”虎叔戚戚,那时候柳敬奕还缠着他喊他爷爷。虎叔俯身大跪,颤腔说道:“老奴,老奴会尽力保护少爷的……”
“是谁?”柳敬奕问这个一直悉心陪伴他的人,问他身后真正的主子。
“什坤左特尔。”虎叔仍跪伏在地上,他就是一颗可有可无的钉子,即使受了柳父的救命之恩,但是组织召唤下来,他还是必须要听话。
“……”真是让人想不到的答复。
柳敬奕继续问,“为何?”
“觅界蜂。”
柳敬奕终于愿意看他一眼,为这从未听说过的名字。
“少爷……您,您已经死了!”虎叔眼眶迅速红了,这么多年感情怎么能作得了假?
“您之所以还能动,是因为觅界蜂寄生在您身上。”
觅界蜂是一种罕有且难以捕捉的妖兽。它能随意隐形,并喜食界与界缝隙之间的露水。虎叔不知道为什么上面要觅界蜂,可是他清楚一旦蜂离即人亡。
三国中,只有什坤能够接纳柳敬奕。
“南山有界,觅界蜂却主动寄生在人的身上一定是遇到了大危机。少爷,大虞一定会派人过来清扫。为了您的安全,老奴这才动了带您去什坤的念想。”
柳敬奕神色不明,虎叔在他身边呆了十一年之久,什坤向大虞渗透至此了么。大虞知不知道?
“这么说你是为了我咯?”
柳敬奕按着胸口,那里早就不跳动了。他小心翼翼地不让人近身,以为只有自己知道这个秘密,他一遍又一遍对自己说他还是个正常人。
但是这背主的奸仆竟然说他死了!
他不信!
柳记药铺里依然忙碌,明明还是上午,一群人却已经疲惫不堪般做着手里的活。
“没想到柳敬奕就这么轻易地将契纸给了我们……”苏宁边炮制药材边说。
付葵一惊一乍的,“柳敬渊好像跟我说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他想杀了柳敬奕。”苏宁说道,这是一个肯定句。
不止这些,付葵认真看着他:“不是这个!”
到底是什么呢,好像跟柳敬奕有关,但她就是想不起来啊!
付夭推门进来,开心地说:“付葵,爹娘来了!”
药厅的小偏房里,付氏夫妻带着大一包小一包的东西,正跟柳大夫说着话。
“爹!娘!”付葵一把抱住曹月娥,用带着泪的眼睛看着她,“最近发生了好多事,我都不大懂,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唉唉,没事的,”曹月娥轻轻拍着她的背说道,“爹娘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