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天历六零三年十二月金陵城。
王克的心里有些疑惑。
身为王氏家族里的远亲,他如今虽才二十八岁,却已跟随家主大人将近二十年了。家主大人王廷之,不仅是金陵王家的家主,更是明月楼的楼主,除此之外,他还有一个鲜为人知的身份——某神秘组织的统领人。
练武习文,排兵布阵,这些年来,王克身中所学几乎所有都来源于眼前这个令他无比敬仰的大人物。
时光匆匆,自十八岁时起,他获允加入组织,便开始和其他成员一样,信奉与执行这个团队的宗旨与任务。
十年来,他历经困难无数,可以,每一次任务都是惊险万分。
保密与谨慎,是这个组织中每个人都必须时刻遵守与警惕的法则。因为稍有不怠,那不仅是意味着个人生命的结束,更是任务的失败,团队的辛劳付之东流。
多年的观察,王克深深地明白,眼前的长官,虽然身位至高,却能与下属们同甘共苦。越是任务艰险,他便越加身体力行,参与其中。凭其过人本领,与比他人更严密谨慎的作风,百胜无败,闯出令天下人惊叹的名声。
但是这一次,王克却感觉到他仿佛与以往有些不同。
“廷之大人,为何你如此轻易地就放那两个人离去?”
倾听的一方埋着头,似在沉思,未作回答。
“如此重要的军情机密,倘若泄露出去,恐怕这金陵城就要天翻地覆了。”望向长官沉静的面容,他语声迟疑地出另外一种危险的可能,“若消息传到秦风军那边……”
微微举起的手掌,打断了他的话头。
“你想打草惊蛇吧?这个我自然知道。”王廷之抬起头来,神色漠然,“有个问题,刚才我想了很久。”
“从刚刚的交手来看,这两个青衣卫并没有表面上的那么简单。那个年轻人内力醇厚,与我交手时使用的却是一些平淡而飘忽不定的招数,很明显是刻意在隐藏家根底细,如果他抛开顾忌,以全力与我相搏,我未必有取胜的把握。”
“你是……他的修为竟与大人您能伯仲相抗?”王克十分吃惊。
“我无法看出他究竟是来自哪个门派,却隐约能感觉到,他的出身,必定与八大圣地之一有关。”
略微沉吟,王廷之望向窗外。
夜色浓浓,树影婆娑,飞落的雪花越下渐急,他不禁叹息,“战争不日便要爆发,金陵城人丁稀薄,这些年大天国朝廷又国政糜烂,偌大金陵远距帝京数千里之遥,向来不被重视……这场战争,我们将外无强兵来援,内无悍卒固守,真的是很严峻啊!”
“大人!”
“阿克,为今之计,除了探清朝廷那边的形势之外,拉拢各方可用战力,亦是我们可以着手的重所在。”
王克倏忽明白过来,一声恭敬回令:“是!大人!”
后院传出低沉的马蹄声,王克扯住缰绳,扬马一鞭,夜色中,骏马奔驰如飞,英气凛然的年轻战士踏雪而去。
在这一刻,他深深地明白,‘军情紧急,刻不容缓’这八个字所包含的意义是多么的沉重……
※※※
“耻辱啊!天大的耻辱!”
“两百多人,对付几个吃霸王饭的江湖毛头子,竟然被他们全部逃去,真是饭桶!”
“总部这次派过来的都是什么学生,这次考试,你们通通不及格!”
金陵城中,另一处别院内,孟花甫从昏迷中醒来,便一阵大发雷霆,拍着桌案,斥责手下的弟子办事不利。
“可是……那几个人着实厉害,就连老师您……不也是着了他们的道吗……”人群中,一个年轻的学生,似乎心有不服,但碍于老师平日的威严,心内又着实有些惧怕,起话来,也是吞吞吐吐。
“屁话!”孟花怒道:“我那……那是为了让出机会,好考验考验你们。谁知,你们竟然这样不争气!”
“现在,你们通通都到外面去给我站着,好好反思反思,不到太阳升起,谁都不许离开!”
“可是……老师,外面下雪了……”年轻的学生又开口道。
“我知道,下雪也一样。”孟花淡淡道:“另外,你叫什么名字?”
“回禀老师,我叫康桥,我娘我的名字来自于一首十分美丽的诗,那首诗是……”
“行了行了,没问你那么多,你到外面去,站到下一次落雪才准离开。”
“啊!可是……”
“没有可是,另外,再罚你留级一年。”
“……”
一阵窃窃地偷笑,来自于身旁比他惩罚略轻的同袍兄弟,但是很快,他们都没有一个人再笑得出来了。
因为,今晚的雪实在太大了。
※※※
“今天的雪,真的好大啊!也跟家乡的雪景特别的像!”
“娘,请您放心,他朝孩儿定会学成归来,我柳生康桥定不会辜负您的期望的!”
望着蒙蒙暮色,洁白大雪扬扬飘落,不知不觉,忆起陈年旧事,康桥的眼中一片湿润,但他知道,他不能哭,也不敢哭,因为在这个世界,他还有许多更重要的事情还没来得及去做。
“苍天无道,降厄人间,我以法心,诛恶万全!”
高声吟诵起这句联盟的信条法语,柳生康桥默立风雪寒院,内心再无一丝波澜,俨然已有了磐石般坚定的决心。
这是大天历六零三年的十二月,此时的他,只是刺客联盟中一名初出茅庐的学生。
没有人知道,在不久的将来,他或许会成为一个比当年的傅流离,比如今的沈玉门……都还要远加出色的刺客。
※※※
“什么?城主大人他回乡探亲去了?”
扶着受伤的花城湘,没有别的办法,云千月只好带他一起回到城主府内,想办法休息一夜,先把伤势处理一下再。路过大门的时候,才从当职守卫口中得知,刘景成下午时候已动身前往北地郡探亲,这真是不幸中的大幸。
北地郡距此千里,以金陵城的地形复杂程度来算,来回之间,估摸得要半月时辰。如此一来,原本因损毁城主大人最珍爱的车驾而打算跑路的计划,亦可推迟进行了。
回到屋内,云千月替花城湘处理了下伤势,又运功灌输了一些真元,过了一会,花城湘悠悠醒转,云千月问起他伤患的原因。
随着云千月的问话,花城湘追忆起那日情形,自己费尽千辛万苦,消灭了楚天棋的分身,随后进入通往凡世的洞口,不意身后突感危险降临,尽管他已暗中凝出防御结界和护体,还是没能抵抗住楚天棋真身发出的一击,痛入骨髓,意识模糊中,似乎是因伤和阿焕的帮助,才能得保不死。
“唔,半个月前,我曾被人偷袭……”回了两句,花城湘又想到,这种事多无益,虽然如今两人也算共过患难,有了些许感情,但这凡世之中毕竟人心难测,还是应该有所介离。
“过去的事,还是不要提了。”花城湘扯开话题道,“啊,阿云弟你的疗伤手法,倒真是别有妙奇啊,这么一会儿功夫,我就感觉全身舒泰,伤势好转多了。”
“咦?”蓦然瞧见桌上有一块晶莹通透的玉佩,花城湘拿起一看,只见玉中灵韵饱满,似有霞光流动,忍不住赞道:“真是块上好的美玉!”
云千月一把抢回,收进随身挂带的锦囊之中,神色颇有怪异。
花城湘奇道:“不过就是块玉佩嘛,又不要你的,干嘛这么紧张,莫非……这竟是个什么了不起的宝物?”
话间,花城湘便要伸手去抢来再看,云千月哪里肯给,两人疯扯半天,花城湘终究是有伤在身,抢扭不过,只得作罢。
“花大哥,不早了,你该回去休息了。”
“唉,累了一天,不想动,今天我就在你这里睡罢。”
“啊?”一声惊呼,云千月急道:“那怎么行?”
“怎么不行?两个大男人怕什么,放心,我不好那一口的。”
“那也不行!”
“为什么?”
“我……我从就习惯了一个人睡。”揶虑半天,云千月也找不出什么像样的借口,好在,倾听的一方已然不再有那精力注意,早已是软倒在床上,呼声大起。
云千月大吼一声,一把拧住将某人拧起,随后重重地一脚,将其踹出。
“哎哟……回去就回去,也用不着动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