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里,光头穿着大背心大裤衩,正不知啃着什么水果,反正水果挺怪,我叫不上名字。光头见我进来,赶紧去洗手间洗手,宝贝似的接过古琴,上一眼下一眼仔细打量。不时用手轻轻地抚摸,一副怜香惜玉的样子。他对待自己漂亮的女朋友最多也不过如此吧。
我暗暗好笑,心说你就得瑟吧,等我把实底告诉你,教你哭都找不到调。
“怎么样,故宫的专家答应修了吗。只要人肯来,价钱好说。”光头迫不及待提起修复的话题。
我清了清嗓子,做出一副难为情的样子:“老板,大哥,人来不来的先放到一边。咱还是先说你这件古琴吧,人家故宫的专家说了,琴是假的,赝品,没有修复的必要。”
“嗯?”光头哼了一声,眼睛冷冷地盯着我,似乎要从我的表情上看出什么破绽。
我苦着脸,装出一副极度痛心的样子:“东西确实是赝品,而且是大开门的赝品,人家专家只看了一眼就给出了结论。您看,这里,这里,还有这里,都不对……”我开始讲解古琴身上的疑点,把小刘讲给我的话原封不动照搬给光头。当然了,中间也发挥了一些我做导游的特长,把事情讲得更丰满,更富有感**彩。
光头一张很霸气的脸变得越来越难看,比死了三十年没见的亲爹还难看。一百万啊,就这么打了水漂,连一个水花都没看见。
“不可能!”这是光头在沉默了许久之后的第一句话,短短三个字,夹杂了太多的感情。有不甘、有失落、还有抗争。
我没有答话,一副很同情的样子。毕竟一百万打了水漂谁也不好受,让光头接受现实得有一个过程。开导没有用,得自己慢慢消化。
“那这份报告怎么解释?难道报告也是假的?”光头手里扬着碳14的年代鉴定报告,事到如今,这份报告成了最后的救命稻草。
我还得继续解释,尽管打掉对方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很残忍,但是还得做。玩古董就是这样,既然玩儿就要有打眼的心理准备。古董圈子里的水很深,既然进了这个圈子,就要做好湿鞋的准备。
“这份报告当然是真的,制作古琴的木料的确是2500年以前的东西,但是这并不代表古琴就一定是唐代的。比方说,我搞到了一根两千多年前的旧木头,用它制作了一把古琴,你说它算古董吗?”我用最简单的例子给光头讲解。
光头沉默不语,仰头看着头顶的天花板。他的头就一直那么仰着,一边看天花板一边说道:“既然木料是老的,说明这把琴还有一定价值,不值一百万也值二十万吧。”
我不置可否,而是给光头讲了一个故事: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时候,那时候中国刚刚搞改革开放,一批RB古玩商人纷纷踏足中华大地,他们对别的古董不感兴趣,偏偏对考古出土的棺材板情有独钟,甘愿出比较高的价钱买走。一批又一批的秦汉棺木被运往东洋,当然不是什么棺木都能出口,必须得是唐宋以前的。中国的考古专家们刚开始还不明白怎么回事儿,棺材板也能出口创汇?后来,一批唐宋甚至年代更早的古琴出现在RB古玩市场,并大量销往中国,中国内地的收藏家纷纷出手求购,RB古董商狠狠赚了一大笔。后来中国专家们才弄明白,这批古琴其实是用考古出土的棺材板制作的……
光头脸上的肌肉突突直跳,“你是说……这把琴是用棺材板制作的?”
我直接点头。
“去,把它扔了。”光头对身边的女人说道。
女孩似乎还沉浸在我的故事里,坐在光头旁边没动。
“去呀!”光头催促,伸手狠狠在女人大腿上捏了一把。
女孩这才起身,拎着古琴走出房门。自始至终女孩都没有什么表情,一直在淡淡地听我们谈话,好像跟她没关系似的,又好像光头损失一百万她一点也不心疼似的。这对情侣……总感觉怪怪的。
偌大的客厅里很安静。光头猛吸了几口烟,把烟头死死地摁在烟灰缸里。“好了,你可以走了,我一个人静一静。”说着话从抽屉里拿出一沓钱放在茶几上。这家伙说话算话,虽然心情极度不爽,承诺的事情还是兑现了。
我偷眼看一看钱的厚度,能有好几万,跟预想的差不多。然后表面上装作非常痛心、非常不好意思的样子,而心里又非常兴奋、非常得意地把钱收起来。然后起身告辞,该说的都说了,后果只能让光头自己去慢慢消化。出了房门等电梯的空当,女孩回来了,两手空空,古琴不知被扔到哪去了。
我礼貌性地冲女孩儿点头一笑。对方竟然回了我一个笑脸,在她家的时候可没有这样过。
“这就要走啊。”女孩儿淡淡的声音在楼道里飘荡,犹如滴水入潭,悠扬而富有诗意。
“是啊,回去后多劝劝杜老板,别太难过。吃一次亏不算什么,下次注意就好了。”
这时电梯门开了,我走进电梯。女孩一直目视着我,直至电梯门关闭。我被刚才那双眼神弄得心烦意乱,她为什么用那样的眼神看我,难道……我马上告诫自己不要瞎想,这件事就此告一段落,自此不会再跟光头、跟这个女孩、跟这座小区有任何的联系。
出了小区我打电话给老杨,古琴的事情已经了结,是赝品,不用再提什么修复了。老杨那边不住地惋惜,怪我没通知他一起来。开始我还以为老杨要开导开导光头,后来才明白这家伙根本没那心思,一直在打那个女孩的主意,那女孩真是太漂亮了,多看几眼也好。
我劝老杨趁早收起龌.龊的心思,人到中年最大的忌讳就是一个色字。总想抓住青春的尾巴,挽回曾经逝去的青春,轰轰烈烈来一场与结婚无关的恋爱。这样做害人害己,后患无穷,趁早打消念头。
老杨那边显然没拿我的话当回事儿,还没等我把大道理讲完,他那边先把电话挂了。我无奈地摇摇头,回头又看了一眼绿色掩映中的小区。跟遍地的钢筋水泥建筑比起来,那里仿佛是另外的一个世界,清凉、安逸、又有一丝神秘。但愿老杨不要招惹那片绿色,因为那里跟我们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
来到首都医院的时候,第一感觉就是人多,每一个角落都挤满了人,大家虽然来自不同的地方,但是愿望是相同的,那就是:健康。
柳师傅的病房是一个单间,这在床位如金的医院相当难得。一个中年妇女陪床,应该是柳师傅的老伴。看到柳师傅的近况我彻底放下心,人绝对没问题,红光满面、神色如常,吃喝也正常,俨然跟正常人一样。唯一有问题的就是精神,目前为止还没有思考能力和语言的组织能力,需要进一步观察治疗。
我一直陪床到天黑才离开。偌大的京城华灯初上,整个世界变成了灯的海洋。车流滚滚,灯光闪烁,宽阔的道路变成了流动的光河。一条条光河纵横交织,形成一幅独特的都市夜景画。整个京城五环以里,若说什么地方灯光最少,无疑要数故宫。七十多万平方米的区域几乎看不到什么灯光,无数的宫殿群埋没在夜色中,给故宫披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
在西华门我遇上了王册,这小子刚从故宫里出来,一脸的疲态。对于胡所长交代的任务,这小子正在不折不扣的执行,不知道又到哪个杂草丛生的地方寻找狐狸踪迹去了,头发上还粘着草屑。
王册虽然很疲惫,但是一脸的自信,估计事情又有进展。相比之下我就要寒酸许多,我负责的事情目前进了死胡同,下一步如何进行一点计划也没有。恍惚之中跟王册寒暄了几句,目送对方离开。
第二天依然去胡所长的办公室报到。老胡仍然在守着电脑屏幕研究录像。还是围绕雕漆脸谱展开的。这一次换了地点,也换了人。灯光之中一个人守着两只脸谱坐着,从傍晚一直守到深夜。十几个摄像头聚焦在人和脸谱之间,摄录着两者之间的变化。然而结果令人失望,一整个晚上都没有异变发生。人没有异常,脸谱也没有异常。“鬼借宝”并没有发生。
事实胜于雄辩,录像就摆着面前,我之前的推断再一次被否定。
我的心情糟透了,连续两天的实验都证明我的推断是错误的。鬼借宝,谜一样缠绕在我的心头,令人产生一种无力感,不管你如何努力,仍然触及不到它的本质。或许世界上真的有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