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暗淡熹微,然而白衣面前的篝火却刺眼灼烈,就好像那个被掠去又恰逢其会归来的妾一般,一样地灼烧着这世间的一切。
“你的伤很重么?”纵然千般心绪翻涌,可是阿绫看着那个席地而坐的疲惫身影,终究还是脱口而出了这样一句简单而直接的话。她的烈火灼热都被那份辗转了一世的相思禁锢了起来,生怕一不留神就烧烬了他。
不得不,现在的白衣,比他在这个世界所存在的任何一个时刻,都要虚弱。没有了一无所知的勇气,也没有了运筹帷幄的力气,只是颓唐得像个被世界所抛弃的孩子。
那份无数次碰壁之后依旧固执着孤单的心情,纵然篝火灼热也无法温暖,看着总有些莫名的心疼。
然而白衣终究不会是一个被别人怜悯安慰的人,他看着一身风尘,就好似千里奔袭而来的阿绫,忽然狡黠地笑了笑。
“阿绫,想不想听个故事?”
“你又有什么杜撰的故事?是妖魔下凡,作恶人间?还是仙子抚琴,垂怜世人?这都是前人写烂了的破故事,有什么稀奇的。”
妄自叹息,无端觉得自己为这个没心肝的烂人担忧,实在是一件颇为可笑的事情。阿绫顺用赤红的大枪撩了撩发暗淡的篝火,准备起身去寻些柴火,免得还没过夜半,这火就熄灭了。
“这次可是不一样,的不是什么杜撰的神仙妖魔,也不是子虚乌有,而是和你所谓的前世有关的故事。或者是和我所经历的上一个世界有关的故事。”白衣没有再故弄玄虚,他抛出了最有诱惑力的诱饵,完不害怕,自己的这位妾不上钩。
就算你再怎么,不想听,可是,关于你记忆之中的那虚无缥缈的前世,总是你所想了解的事情吧。白衣拿捏住了阿绫的痛脚,就像是稳坐钓鱼台的老渔夫,由不得你不乖乖上钩。
“你!”
定定地看着那个依旧狡黠地笑着的少年,阿绫忽然有了一种咬牙切齿气急败坏的心情,她也没有顾及地面的浮尘,直接坐下,恶狠狠地等着这个混蛋,出他想要的那个故事。
欺负女孩子,真不要脸。阿绫的眼神如钩般锐利,如果眼神也可以杀人,白衣如今只怕不是死了成千上百回了。
可是白衣却浑然不在意这样的瞪视,反而按着膝盖上横遏的长剑,指尖敲击出了一抹夜色的清脆弦声。这一记敲击就好比书人的开场惊堂,竟然不自觉消解了阿绫眼中的怨愤,让她的注意力汇聚到了他所要讲述的故事中。
“在那个地,我曾经有一位道姑朋友。”
“世间离合悲欢皆有天定,原来我是不信的,然而如果你也和我一样经历了那样诡异莫名的事情,估计再离奇的事,也就都不奇怪了。”
白衣不去这位道姑朋友什么姓名,也不去她和前世的阿绫到底有什么纠葛,他只是用最温柔的语调,唱起了一曲莫名清冷的不存于此世的乐曲。
没有什么凌乱的声息,同样席地而坐的阿绫的那双灼然如火的眼瞳只是眨了眨。她并不知道这位所谓的白衣的前世的道姑朋友到底和他有什么关系,也不知道这位道姑朋友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
可是既然故事还没有完,那就默默倾听就好了。凡事都有终末消结,到了最后,一切谜题总会有一个解答的,无论真假。
“那是阳春三月的江南,我第一次见她,这是这段纠缠的伊始。纵然我早已经知道这只是一段无果的纠缠。”
见阿绫不去问自己突然清唱的缘由,白衣也就不再提起,只是像正常的故事一样,起了自己和这位道姑朋友的伊始。
“那一世,我是江南陆家的孤儿,家老幼死于非命,然而我却是不曾有什么心伤哀怨的心情。或者,正是因为了无牵挂,所以才能自在洒脱。薄恩寡义也好,绝情薄幸也好,那个时候的我就是这么想的。”
“可惜,天命自是弄人。就算我再怎么自在洒脱也好,我也只是一个无缚鸡之力,记不得前世过往的平凡少年,终究还是被天命搅和进了这些因果之中。而我的那位道姑朋友,便是这一切因果的伊始。”
“她正是灭了我家满门的凶。”白衣笑着出了这样一句话,仿佛正如他所,他正是这样一个绝情薄幸的人。所谓的牵挂纠葛,其实从来没有世人所想的那么沉重。
阿绫不懂这笑的意思,可是这并不妨碍她继续把这个故事听下去,此时她是真的有些被这故事所吸引了。或者被这个故事之中所藏的面前这个少年的真实所吸引了,她终究还是好奇的。
这个来历成谜的少年,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又是如何成为如今和这个模样的呢?
“起天命弄人,再没有比这个故事更贴切的了。她为了被抛弃的情而出灭了我家满门,却因为我与她的那位负心人样貌相似而放了我一马。而我,虽然当时就有所猜测,可是天意执意导演出这场纠葛,我又能做出什么反抗呢?自然是随波逐流得过且过,顺便看看这些因果纠结的渊源究竟于何处。”
“还真是你的风格。”阿绫啧了啧舌,也不顾什么姿态的优雅,直接靠上了一块凸起的山石,看着火光逐渐暗淡,也不去想什么因果对错的缘由。反正那是他上一世的事情,他愿意如何做就如何做,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起来上一世,我最先遇到的是言和,她那是还是一个不甘寂寞的叛军头目,如今却成了王朝走狗,真是让人发笑,只能感叹造化弄人。”
“言和姐?叛军头目?”阿绫骤然直起腰身,她原是对那什么爱恨纠结的故事其实并不感兴趣,可是听到了这里,却不得不在意了。作为自己的儿时玩伴,一心忠报国的言和在上一世竟然是这样一个身份,这着实有些让她不知所措了。
不过,随即阿绫也就放弃了继续纠结的打算,反正面前这个家伙都了,那不过是他前世所经历的故事,就算也是自己的前世,可是终究还是两个世界,又怎么能够彻底混为一谈。
“心怀大志,意图逐鹿天下的叛军头目啊!也正是因为这样,我才真的喜欢上了她,决心辅佐她,完成那段伟业。可惜这一切终究也只是一场空无而已。纵然你如何努力,却发现自己所处之地,只是一片虚幻。如同湖面澄澈如真的倒影,美轮美奂,让人沉醉。可是一阵无影踪的清风吹拂而过,就都无奈破碎。”
“如果是这样,你会如何做呢?”
白衣虽然问出了这个期待已久的问题,却似乎并不期待阿绫的答案,或者其实这个问题就没有什么答案。
心怀烈火的阿绫,就算面对了这样的绝望,也不会轻言放弃。这来就是她被设定好了的性,纵然面对不同的世界,也不会有什么意料之外的变化。
可是这种答案对于连自己存在都无法确定的白衣又有什么帮助呢,阿绫终究只是阿绫,可他是陆白衣啊!
不同存在的两个人,又怎么会得出一个相同的答案呢。
“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自己会做什么。”出乎意料的,阿绫并没有什么一定的话,她只是凝望着仿佛看穿了一切的白衣,然后轻易地跳过了这个问题,“那么你的那位道姑朋友和我之间又有什么纠葛呢?”
阿绫的回答着实吓了白衣一跳,然而他还是随即反应了过来,不再纠结于那种无解哀伤的氛围。虽然他并不清楚为什么会出现这样意料之外的变化,不过有了变化,总比没有变化要好过许多吧。
“她啊,死了。”出了这样诡异的结果,白衣忽然带着肃穆的面容,伸拍了拍阿绫的肩膀,用一种语重心长的语调,“死在了你的上。”
“你在什么·····”用一种颇为无语的神态望着白衣,阿绫的眼神充分明了这样的一个意思。她怎么会随随便便地杀掉一个人,就算这个人和白衣有什么纠葛,也不会吧。
“嗯,是你杀了她。因为她和你抢男人。”
面对白衣这句近乎调戏的话,阿绫的脸色颇为,她从未想到看上去疲惫哀伤的白衣竟然会在这样的时候开这种玩笑。然而看着白衣那双深邃的眼瞳,她却找不到半分虚假谎言的成分,仿佛这句话就是事实。
“如果不是爱上了我,前世流转的因果,就算被现在的你承接了。又怎么会让你不顾一切地跟着我与那些人为敌,要知道,现在的我,一句举世皆敌,也不为过呢。”
白衣依旧在嬉笑着,只不过这份嬉笑之中似乎又藏了一些她所不能懂的深邃。就像是虽然他的每一句话都是实话,可是组合起来却成了一段无法描述的谎言一样。
面对这样奇怪的氛围,阿绫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该选择相信还是不相信,又或者,其实刚才那个她自己无法回答的问题,给她的冲击比她想象中的要大的多。
而此时,山风凛冽,终于吹熄了那堆不甘灰烬的篝火。然而这并不是令冰雪消融的脉脉春风,如今早已经入了秋,风中所带来的气息,也多了几分难言的肃杀。又或者,这份肃杀是源于那个站在已经熄灭的篝火旁的身影。
“陆白衣?”他只问了一句,似乎只是确认一下这位自称举世皆敌的少年的身份,而对于其他的事情一概不在意。
没有一言不合就拔剑决出生死,也没有什么故弄玄虚的话,白衣就这样淡淡地点头应允,回答了这个看似不需要问的问题:“嗯,是我。”
他是真的有些想通了,纵然阿绫也不能给他答案,可是他这种人,天生就是不会被迷惑的啊!犹豫这种西,从来都和他无缘。
“湖山道,月城,我家姐要绣台招亲,你要来。”确认了白衣的身份以后,那个人只是了这样一句话,就直接转身离去,不再回顾。
白衣的眼神微眯,流转了几分杀气,然而终究没有出。他并不知道为什么一个地豪族的大姐招亲非要自己前去,也不知道这位明明是过来邀请自己的却一副想要杀了自己的下人为何有这样的胆子,但是他想到了一点。
这件事情,在他眼中,顿时就有趣了起来。
当然,更有趣的是一旁的阿绫的表情,和她中那条作为邀请自己参加比武招亲的信物。一条冰丝织就的帕,上面是勉强可以分辨的一只月中捣药的玉兔。
“这又是怎么一回事?”阿绫是真的觉得自己完无法理解现在的情况了,凭着能,她只好求助这个总是喜欢戏弄自己的少年。纵然他有着许多不好的习惯,然而她终究还是觉得他是值得信任的。
最起码无论计谋巧变,还是实力武功,他都已经站在了这个世界巅峰的位置。
“看来那些人找到了天依的位置了。”看着阿绫那份不知所措的茫然,白衣还是给出了解答,“虽然我的敌人很多,但是毕竟天依还是名正言顺的公主,只要天依的去向没有被发现,很多人就无法对我用明面上的段。作为一位公主的准驸马,竟然有人邀请我比武招亲。要么是他们已经找到了天依的去向,消除了这份未知的威胁,然后觉得我是个有利用价值的人,想要招揽保我。要么就是我的威胁已经超过了他们的底线,他们已经和江南达成了共识,两边都觉得要先除掉我,所以摆明车马,引我入局。”
“那你还要不要去?”
“当然要去,为什么不去,不去的话,多没意思。”白衣的眼睛眯成了一道弯月,他仿佛一下子就提起了浓厚的兴致,找到了什么十分有意思的乐趣。
“可是······”
不等阿绫完,白衣就已经起身,抖落了一身浮尘。他看着天上被山风吹散浮动的运气而露出的皎洁的明月,笑得格外明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