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微凉如薄冰,而白衣就在这霜冷的秋寒之中迎着风,看见了那一位最后前来为他送行的人。所寻求的终究还是寻到了,所迷茫的也都有了答案。白衣是这么想的,因为他知道,对前来送他,究竟是冒了怎样的风险。
“你不该来。”白衣有些漠然的叹息着,他不知道如何形容自己此时的心绪。就像被晚风吹动揉弄的一池春水,明明想要安静,却随着风看见浪花漂泊。
“可我终究是来了。”这位“不该来”的朋友,露齿而笑,一双翡翠般的眼瞳在秋日的映照下闪烁着某种狡黠的微芒。她似乎是知道白衣会因为她的到来而苦恼,不为其他,只为担心与他沾上关系后,她的安危。
颇为苦恼地敲了敲自己的脑壳,白衣也是有所期冀:“要不就别走了吧。”
然而她不出意料地摇了摇头,表示了对这个提议的拒绝。玩弄着掌中黝黑的断刀,她一时间有些神采飞扬,“这里的人离不开我,我也有些事情要办。”
他们的对话没有旁人在场,但是白衣明白,此时正在看着他们的,绝非寥寥数人。所以在彼此分外熟稔的默契之下,他仗剑,足尖轻点,径直就刺了过去。
一泓秋水霜意寒,白衣没有留,或者他这一剑已经自然得没有任何留的痕迹了。霜寒的剑刃不快不慢,却自有一种割裂一切的气势,横行于身前,仿佛一切都在这一剑之间迎刃而解。
青衣抖落一身凡尘,自长长的水袖之下抽出那一断刃,她轻笑着接下了一剑,然后幡然回转了身姿,空闲的左中,长刀凛然如同厉鬼临身。这一转,是万种风情,这一转,也是雷厉风行。
黝黑的长刀掠过白衣的眉宇间,他所见是修罗的舞姿,然而心湖却始终平静,没有波澜。抬腕提剑,剑锋与刀锋骤然交错而过,却没有发出那种尖锐刺耳的金铁交鸣之声,反而清脆婉转,像是一曲高山流水般的合鸣。
莫名露出苦笑,白衣摇摇头,似乎是感慨自己还真是过于多情了。只是看着这声合鸣,想来他所面对的这人,其实心中所想,也是别无二致,自然一心。
单单交锋,就有一种郎情妾意,夫唱妇随的感觉,这场戏还怎么演。纵然再演下去,也终究会被明眼人拆穿,但是他又不好去埋怨对,只能讪讪地收剑回鞘,放弃了一番弄虚作假。
“不是每个人都会被眼前的假象所蒙蔽的。”言和没有解释自己这番举动的意思,她只是看着他笑,“你要走了,我要你永远记挂着我。我要你记住,如果你死了,我肯定也不得活。”
“何苦呢?”白衣只能摸摸自己的鼻梁,无奈地回问道。
然而言和的回答还是令他无语凝噎,因为她的素口一张,吐出了他常的四个字。
“众生皆苦。”
“是啊,众生皆苦。”白衣只得叹息着重复,心中却是无奈这份依旧纠缠不休的天命。他想摆脱,却不能摆脱,想弃之不顾,却始终硬不下自己的心肠。
这苦涩随着秋意蔓延霜结,凝滞在心,永远也不得解脱。
“皇城司就是一群已经疯掉了野犬,陛下自然不能继续予以信任。但是他又何尝能够信任我呢,任何专一的倚重,都只是取死之道。如果我要继续执掌武禁门,就要自污。陛下看到我来争取你了,恐怕心中多半也是欢喜和认同的。”看着白衣眼中的悲哀和执着,言和却是自信地笑笑,宽慰着他,“世间无有永恒之敌我,这道理我懂,陛下更懂。所以如果我能把你拉拢过来,就是大功一件。但是如果你真的投身到我这边,那么我也就不再有价值了。”
“所以,切记,不要太爱我。”
然而完这句话,她却抖了抖青衣,用一副恶狠狠的表情叮嘱着:“但是也不能不爱我,不爱我,我也是要死的。”
真是个令人头疼的女妖!白衣显然不曾料到这些发展,他如今才明白,有时候,女人太过聪明,也会令人无比头疼。因为她无时无刻不在给你出着各种各样的难题,而你,却连糊弄她都难以办到。
但是转眼他又笑了出来,笑得十分得意,纵使再聪明,不还是进了他的藩篱。虽然这并非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但是这件事身就已然是一种难言的骄傲了。
世间所谓的价值,不正是这样看待的吗。所谓价值的多寡,也无非是彼此之间的关注和定位而已。若爱,便是无价之宝,如不爱,就算是稀世奇珍,也无足珍贵。
“言和姐······”阿绫终究还是没有忍住,除却上一世的因缘纠结,她和她才是打一同长大的玩伴。虽然此时,所爱之人是同一个,这种事多少有些令人烦恼和尴尬,但是那份亲近是无法抹去的。
阿绫所信任的,从来都只有她的言和姐而已。
“我会去看你的,好好照顾自己。”言和却只是笑笑,然后摆摆,结束了这次不应该的送行,“或许,应该是我等你过来看我。”
“我会的,我一定会来的。”阿绫的眼中然是执着,顺便还白了一眼在一旁无动于衷的白衣,看着他从刚才就好像已经演完了自己所有的悲哀和不舍一般,然后不免有些为自己的言和姐感到由衷的不值。
真是一个薄情的男人!
可惜,面对这样的白眼,白衣理所当然的没有在乎,他只是遥望着那道潇洒远去的身影,然后同样潇洒转身,没有丝毫留恋地离开了。
这又不是一场无止境的生离死别,就算一时有所感伤,又何必纠缠不休地伤春悲秋,徒然让自己无奈呢。这世间众生皆苦,那么就不必,也从来没有必要再给自己增添别的负担了。
这才是他应有的态度。
路途上的秋草已经在之前的夏日里面生长得分外繁茂了,白衣正坐在车队之前第一辆的车辕之上,看着那匹识途老马悠哉地缓步向前。因为没有哭,不够伤心欲绝,他被车内一群感性的女人赶到了马夫的位置。
虽然他十分清楚,这多半是阿绫的坚持。天依和四神君不过是图个乐子,看戏而已,但是这也大概不能挽回他对于她们的评价,一群感性的可爱姑娘。
龙渊长剑横在自己的膝上,白衣吐气时,炁以肉眼可见的轨迹在他身上肆意流转,犹如一条畅游于无穷虚空之中孤独的神龙。这番景象自然是得到了车后那些下人半是畏惧半是羡慕的注视,虽然他们并不太理解,这究竟是怎样一番内功境界。
但是作为洛府的下人,位于中三品的下人,他们多少还是有一点见识的,这是极其高深的罡气境界。
上三品内气成罡,但是并不是每个人都有这样的缘和能力,有些人就算进入了上三品,没有合适的功法和合适的时,也是无法凝练罡气的。可是这种在旁人看来需要耗费无数年月铸就的事情,在白衣中,确是这样的轻而易举,毫无难度。
所以,人与人,终究是有所不同。
“夫君,外面凉不凉,还是赶快进来吧。”天依终究还是那个妥帖的天依,那种毫无道理的爱恋,就好像命定的因缘一样,维系着她和白衣之间的纽带。
然而阿绫依旧没有消气,她强硬地阻止:“别理他,他这是自找的。明明言和姐都亲自过来送他了,他却连点表示都没有,还煞有介事地刀剑相向。真以为别人都是傻子么,这个时候来送他的,除了明自己的立场,还能有什么别的法。演一出戏就能糊弄过去,他还真是把别人都当成了肆意戏弄的傻子。”
虽然阿绫的是气话,但也不是一点儿道理都没有。白衣最终没有将那场戏和言和演下去,正是因为他想到了这个问题,再加上言和又不想配合,他自然是就此作罢。
当然,此时的他没有多少担心,也正是因为他想明白了言和的意思。如果他还在北地,那么无论如何言和都不能来见他,否则,只要言和敢来,那么她就会成为皇帝陛下眼中必须要除掉的眼中钉,但是当他这个威胁远去的时候,他的重要程度在皇帝陛下眼中就骤然降低了数个档次。那么她来见他,只会为皇帝陛下增加中的筹码。
因为当他这个威胁远去的时候,无论是皇帝陛下,还是北地诸门派都明白,他们最后的交锋时已经到来。经过他这一路杀伐而过,皇帝陛下下的皇城司和武禁门,还有北地诸门派中的中流砥柱,都有了一个百年未有的削弱。
这是危,也是遇。
趁火打劫是谁都会,也谁都懂的事情。当能够促使他们联合的危已经远去,并且短时间内不再回来的时候,那么猛虎和饿狼之间就必定要分出一个胜负。
处理好北诸门派,皇帝陛下才好腾出清理域内,然后一鼓作气平定南,赶在他踏足神境之前处理掉他这个祸害。而北诸门派为了自身门派的存续,也只能被动应战,以免真的失去了门派生存的根基。
而此时,言和表露了她和自己之间的关系,等于无形之间为皇帝陛下拿了一好牌,这非但不是过错,更是一种莫大的功劳。
因为无论对于皇帝陛下,还是北诸门派,他都属于那种最难处理的祸害天灾,但是此时天灾竟然和皇帝陛下中的利刃有关系。那么北诸门派就不得不分出一部分力,防止他在皇帝陛下势弱时杀一个回马枪,让他们功亏一篑。
这无疑是牵扯了北诸门派的力,算是一种无形之中的削弱。
而对于此时和北诸门派不相上下的皇帝陛下来,这无疑是极好的消息了。
那么既然来见自己,对于言和毫无坏处,甚至还有利可图,那么他为何又要不合时宜地伤春悲秋,感怀人生吗?就因为他知道,一旦皇帝陛下真的处理掉了北诸门派,就一定会腾出来料理掉他吗?
到时候,谁料理谁,这可不是现在就能够的准的事情。
此时选择的退避,也不过是因为皇城司找准了他的弱点,顺便还将这个弱点暴露在了所有人的面前而已。否则他何必夹着尾巴,灰溜溜地离开北地。就算因为他的主动离开,皇帝陛下和北诸门派都给足了他面子。但是他自己是清楚的,他又不可能真的将所有觊觎他的人都杀掉,继续拖下去,总有人会找到当时还在躲藏的天依。
而他虽然拥有足以媲美甚至杀掉神境的实力,但是这并不能代表他可以在所有人的段之中须尾地保护好他自己的弱点,保护好言和。
正是因为这样的原因,他才会选择了那种退让。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不能在皇帝陛下得寸进尺的时候,选择再次退避。他不能给所有人都知道,他当时的软弱,因为一旦他对于自己所拥有的弱点毫无办法的时候,他就真的只能无奈地死去了。
这个世界不需要弱者,这个世界会淘汰弱者,这个世界不需要任何不能够与自身实力相匹配的强者。
或者简而言之,北地,不需要一个视人命为草芥的外人。
更何况,还是一个来历不明的外人。
山明水净夜来霜,数树深红出浅黄唐。
当然,无论哪里也都是不需要一个来历不明并且视人命为草芥的外人,就算是他马上要回归的江南也是一般无二。
但是在北地,天依会成为他无法遮掩的弱点,在江南,这就会出现某些不同了。在这个地,洛城公主的驸马,洛府公主的夫君,可是一种无人可及的优势。
他大可以坦坦荡荡地告诉所有人。
“不好意思,有些时候,有权有势,真的可以为所欲为。”